燕青的思路本來很簡單,摸魚唄。
院長的說法一提,他就明白。
整個來龍去脈燕青都聽懂了,一千年過去,很多文字發音變化了,要找準古音,這是中文系和音樂學院都希冀的珍貴東西。
然後幾百個詞牌名,哪怕他會唱的只有幾十個,那也是開天闢地的全新業績。
音樂學院這邊自然視若珍寶。
那麼好的東西,待價而沽的道理燕青只要反應過來,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一整天,他也就最多隻放一首詞牌名的唱法出來。
爲了讓這種“精益求精”的態度顯得理所當然,那當然就要各種摳細節了。
這也是兩天露宿間,燕青和蓋青雲商量出的結果。
說起來他倆這種,老江湖/老古董+社會菜鳥/資訊超級達人的組合,居然非常順手,都覺得很舒暢。
於是基本程序就是燕青拿出一個詞牌名,唱一遍,曲譜有了,然後發音咬文嚼字的細細碾磨,逐字逐句的講究,一天就磨過去了唄。
怎麼磨,怎麼講究,燕青可有經驗了。
大清早他不說自己會多少,只推說什麼老道士老和尚教得亂七八糟,問你們想聽什麼。
大家七嘴八舌的又說聽不明白,推選下。
蔡教授還是有主心骨,那就滿江紅,愛國題材的經典之作,岳飛的《滿江紅.寫懷》會嗎?
不會,真不會,梁山泊大概在1111年左右,距今九百多年的北宋。
岳飛那會兒才零星幾歲,他官拜大將軍三十多歲才寫了這首詞,燕青肯定沒聽說過。
但詞牌名的特點恰恰在這裡,他沒見過,但曲譜是固定的,套上去就能唱,完美。
全篇93個字,燕青藉着耳機寫出來,越寫越疾!
作爲“高考優等生”,他肯定應該知道這首詞,但對燕青來說,北宋人讀這首詞,會輕而易舉的有種目眥欲裂的氣血上涌。
整個宋朝,無論南北宋都是在邊關擠壓下造成的民不聊生。
本來頗爲富足的時代卻被軍費、貪腐等等各種環節大比例佔用。
苦的就是邊關防禦,大名府更是首當其衝的前沿,自然耳熟能詳。
所以開始還挺平和的簪花小楷,用泡沫水筆寫在培訓班的白板上,得了女生小聲讚歎好漂亮。
這特麼是浪子必修科目好不好!
蔡教授似乎已經察覺燕青對女生不太感冒,用眼神制止她們喧譁,悄悄拿手機拍攝。
然後等寫到“靖康恥,猶未雪……”
蓋青雲是念,燕青內心是在唱,已經開始筆尖用力,笑談渴飲匈奴血時,已經刀切斧砍充滿了鏗鏘氣息!
最後幾字更是帶着要衝出白板的鬚髮賁張!
燕青身上的花繡,實則繡滿了“忠義”二字。
“義”字不用說,一百零八將講的就是個聚義,雖然雞鳴狗盜之輩甚多,江湖義氣還是他們推崇的核心。
關鍵就是這個“忠”字。
那時候的社會文化裡,忠固然只對君王。
“天下者天子之天下”那種愚忠。
最後被招安的衆人不得善終,全都是死在這種愚忠之下。
既沒有逃避先走,也沒有冤死,只是混在其中看明白後就抽身而去的,唯有燕青一人。
因爲他只忠於盧俊義。
他更是看明白了那種滿目瘡痍的亂七八糟局面下,剿匪有什麼意義,官兵打暴民,
得利的可不是邊關外的惡狼。
沒得救才失望而去。
當然他也跳不脫那個時代的禁錮,“忠”字是片面的,無償的,不管君待你如何,既然做了臣,就須盡忠報答。
他只是把盧俊義當成了自己的君,還沒能擴展到對自己的人生、現實忠誠。
但光憑這,已經讓燕青堪稱整個水滸傳裡“忠義”二字的最佳代表了。
所以他是有這個心氣兒跟靈性,只是沒人點化而已。
這下如天靈蓋都被打開似的,寫完最後幾筆,藉着背對所有人低聲:“我……都平定了嗎?”
蓋青雲好大的聲音自豪:“平定了!八千里路雲和月,都是我們的壯懷激烈!”
燕青就笑:“我要去看看。”
蓋青雲自是連聲說好:“我也要跟你一起!”
燕青嗯:“那是自然。”
後面人也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語什麼,但看他讓開來就拿了牙板開始吟唱。
連忙專注傾聽記錄。
視唱練耳是音樂學院最基礎的課程了,看人家怎麼唱,立刻記錄音符,發展音樂聽覺和音樂記憶力,建立正確的音準、節奏觀念,培養獨立的讀譜能力。
燕青這不過是最簡單的單聲部音調。
人人都能做,蔡教授都不用忙碌,專注於觀察聆聽燕青的表現力。
因爲白板上寫的當然是繁體,有幾個字還是蓋青雲提醒怎麼寫,可唱出來就像那位中文系教授的強調,發音已經似是而非,有些更是差異頗大。
原來這纔是《滿江紅》的正確演唱方式!
所有師生都激動得不行。
終於知道古時候的《滿江紅》是怎麼唱了!
這種學術性,商業性可想而知。
可等到各位樂手相互斟酌調整好演奏曲調,開始伴奏演唱,燕青卻皺皺眉搖頭:“不是這麼奏的……”
宋思雨她們就是這會兒進來的。
本來坐下沒什麼表情,環顧四周自然看見那白板上的字,墨鏡凝固好一陣。
還悄悄摘了墨鏡,稍微眯眼看書法細節。
所以才讓蓋青雲特寫了面部跟眼神。
這時候燕青已經指着吹簫的那位女樂手:“應該走凡字調。”
這差不多等於是不同聲部的選擇。
吹簫的姑娘好驚喜:“你會吹簫?!”
多稀罕,冷麪浪子示意:“我叫你吹凡字調試試看。”
姑娘趕緊試試,燕青搖頭:“不夠,不夠激烈。”
姑娘連忙雙手奉上:“你試試看?”
沒有挑釁的意思,還有點小紅臉。
燕青居然嫌棄伱吹過的給我叼嘴邊算什麼,當面很不客氣的反覆擦洗好多遍。
其他樂手伸長脖子都快爆笑了。
纔在脹成豬肝色的女簫手委屈下,上嘴吹奏。
男人的肺活量,特別是燕青這兩三個月高強度體院訓練下的力度肯定不同,也許沒那麼嫺熟,甚至沒那麼多技巧花樣,勝在氣息悠長,氣度非凡。
正如任盈盈在竹巷對初試撫琴的令狐沖點評,他技巧青澀,卻自有一派洋洋灑灑的開闊氣勢。
古人音韻很講究這個,技巧只是輔佐體現的表象,重點在覈心氣勢,反應到現代藝術,國外的先鋒藝術潮流其實也是這個道理了。
所以數千年文化,我們玩兒過的早就走在什麼國外藝術前面很遠很遠。
總之蔡教授都聽得眼睛明亮,那女簫手更是臉蛋緋紅,早從賭氣委屈,變成了哇噻的迷醉。
可燕青吹了幾句還是皺眉:“簫不行,得換篳篥。”
姑娘臉上又煞白,這是要把我踢出課題組了嘛!
於情於理她都要崩潰。
宋思雨就是從這時候不得不轉頭看那吹簫的男人。
相識第一面,斯文禽獸的汗溼頭髮柔道服,唱《減字木蘭花》,已經夠驚豔了;
第二面,逐級挑戰的真正展現出男人陽剛之氣,把第一面那個外表徹底豐滿堅毅,有勇有謀的從小到大依次戰勝,連人家體院都很驚詫認同。
那一刻的歡喜自豪是發自內心的熊熊野火。
然後卻被迎頭冰水澆滅,而且還是南極冰層下幾百米的那種刺骨寒冰!
鬼曉得過去幾十個小時她有多輾轉反側。
現在這第三面……
會吹簫的男人,而且是能夠一個打六個的男人,軟硬兼強啊。
能不迷人嘛。
甚至宋思雨連忽然意識到現在只有我知道他既能吹簫,還能打六個,都感到發自內心的小甜蜜。
馬上明白完了,徹底完了。
所以等聽見那邊說要把簫換篳篥,她已經自暴自棄,再不約束臉上的神態表情,老孃不遮掩了,摔就摔唄……
蓋青雲都默默的拍照留存。
這邊整個音樂學院各位加那個中文系的本科生一起喧譁。
可能除了他們,外人連這倆字都認不出來,更別說是什麼了。
這位帥哥居然還能區分出不同場合該用什麼,那就是他都擅長了?
蔡教授忍不住珍惜又小心的解釋:“那是民族樂器了, 我們這裡很少有人用,下次,下次我們帶過來,你覺得這裡需要用篳篥表現情緒嗎?”
他當然不問會不會,培養幾個樂手吹奏什麼冷僻樂器固然很牛逼,但在現行的音樂學院體系下,不難。
難的是這種根據樂曲主動調整樂器,來表現情緒的天然能力,這叫編曲、編器。
那些電視上選秀節目、唱歌節目裡,重新編曲編器的曲目,背後都是這種高手在打理,歌手只是個表現設備而已,核心在編曲、編器的製作人。
這在整個音樂產業裡面都是關鍵點。
因爲所有人都需要這個製作人來告訴應該怎麼表現怎麼配合,就好像樂團的總指揮,軍團的大將軍。
在音樂產業化最成熟的焦盆,一張正式的商業唱片,銷售渠道、製作公司拿一半,唱片公司拿另一半。
而這一半里,大部分都是給製作人,歌手往往是得總銷售量的百分之一。
當然偶像歌手專輯是另一碼事,那個唱成狗屎都有粉絲買單,製作人配樂配器就不重要了。
所以相比培養樂手、歌手,這種製作人纔是最難培養的,需要好幾種天賦合併出現在同個人身上。
結果沒想到,燕青把手指在簫身上彈跳幾下,明顯是剛纔寫詞時候孕育起來的情緒需要宣泄,等不及什麼下次了。
看向旁邊的琵琶伸手:“那就先拿這個來頂上試試,下次記得再帶支阮來。”
所有音樂學院的各位全都臥槽……
你是全能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