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柯帶着王錘趕上車隊。
王錘進車說的第一句話是。
“是廖叢!”
張德:“什麼?”
王錘拍着駕駛座的椅子道:“老大,那個會異能的蟹殼是廖叢!”
張德驚住:“你是說——那那一整隊的人不就——”
王錘點點頭。
一時間,張德的面色很沉重。
靳忘知在開車,看不見表情。
寧柯沒有問,反是靳忘知開口,同他解釋:“失蹤的兩個隊伍,其中一個的隊長就是廖叢。”
他們出發前看過失蹤的兩個隊伍的人像。
人感染了Cancer病毒,會變成蟹殼。這個過程中,四肢軀幹膨脹,頭顱變小,嘴變大,衍生出鏡像頭顱。
按理說,就算看了照片,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可偏偏那個人是隊長廖叢。
偏偏是個火系。
要知道,基地現今所有年輕火系隊長,都出自二隊見習生。
廖叢快結束見習生身份的時候,恰逢王錘入隊。
兩個人曾一度處的很好,就差同穿一條褲子去桃園結義了,卻不想再次遇見,倒是這個結果。
張德嘆口氣,不知要說什麼。
車隊一路駛遠,在天黑前到達了目的地——一大片濃密高聳的樹林。
蟹殼體積龐大,不適宜擠進去,只要別讓外頭的蟹殼發現,樹林是很好的藏身之所。
空間種將車子收起。
隊員們進了樹林,按着路線和標記,來到一個土丘旁。
幾人將土丘上的土扒開,露出裡面的鐵門來。
那是一個老舊矮小的鐵門,帶着斑駁的紅色鏽跡,上面模糊看得見“長安”二字。
幾人側身讓開。
靳忘知打開門,隨手抽了根樹枝,點火扔了進去。
火焰燒得很旺——裡面氧氣足夠,想來換氣系統沒出問題。
張德也算舒了口氣。
出現了一個會異能的蟹殼絕對是噩夢,誰都不想今晚再去修換氣系統。
有個火系先一步進去,將裡頭的燈全部點着,笑着照護道:“快進來!”
隊員們應和着,紛紛從鐵門進去,有個三大五粗的漢子還差點卡住,叫幾個隊友費力氣推了一番,看起來頗爲滑稽。
寧柯原本跟在靳忘知後,卻見他擡起頭,盯向一處。
寧柯順着他視線看去,那是土丘旁的一顆老樹,樹幹粗壯結實,兩個分岔的樹枝得有幾個人那麼粗。
雖說末世之後,植物爆發式增長,可這裡估計末世前就是樹林,到處是參天大樹。
遮天蔽日。
重重高樹吞吃掉漸暗的陽光,樹影森森。
空氣裹着潮意和土腥氣,黏在人裸露的肌膚上。
靳忘知沒說什麼,他讓了一步,示意自己殿後。
寧柯也沒客氣,直接坐在鐵門前。他的手按在門前的土壤,正想下去,卻停住。
靳忘知察覺前方人沒有動靜,低頭,卻見寧柯仰着頭道。
“這裡有血,人類的血。”
一時間,整個樹林彷彿罩上一層陰霾,風聲都帶着淒厲。
靳忘知沒有問寧柯是怎麼確定的。
他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自己也進入了鐵門,並將門結結實實合上。
這個臨時停靠點十分寬敞,火把點着,昏黃的光線照得人暖洋洋的。雖說遇見了個會異能的蟹殼,但現在好歹算安全了,擺脫了緊張的心情,隊員們都放鬆下來,各自領了睡袋什麼的,吃的喝的也鼓搗起來。
寧柯靳忘知一前一後下來。
靳忘知:“手臂怎麼樣。”
寧柯“啊”了一聲,纔想起救王錘時被火燙出的水泡。
他懶散笑了笑:“還好,幾個水泡。”
靳忘知看他一眼,寧柯領口被王錘拽裂了,後面又被火燒得差不多,於是露出修長的脖頸和一側鎖骨,以及底下大片的肌膚。
這人隨意慣了,由着破布般的衣服掛在身上,蒼白的膚色暴露在暖黃的火光下。
靳忘知:“藥箱。”
遠遠的,一個空間種扔來一個盒子,靳忘知接下。
寧柯笑了:“用不着,我修復能力挺快的。”
靳忘知:“背上怎麼樣。”
寧柯又笑:“也還好。”
靳忘知:“把上衣脫了。”
寧柯:“……”
其實他活了這麼大,還是有點羞恥心的。
當然,這點趨近與無。
寧柯老老實實將破爛的衣服扯下來。
背上全是水泡,有的已經破了,血肉模糊。
靳忘知帶他找了個角落,點了燈,對着給他消毒上藥。這火光本就隱隱綽綽,靳忘知一擋其實也看不見傷口。寧柯本想說:“我自己來好了。”沒想這句子裡頭一個“我”字還沒說出,就覺得手腕一緊,被人向前一拉,直接趴在靳忘知膝上。
寧柯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笑道:“勞煩靳隊了。”
靳忘知沒有回答,他將針烤了烤,幫寧柯一個個挑水泡。
“謝謝你救了王錘。”
靳忘知的動作快而穩,幾乎感受不到疼痛。
當然,寧柯也不在乎這點疼。
他趴在靳忘知的腿上,乾脆放鬆下來,懶散道:“舉手之勞。”
他聽見靳忘知的聲音:“要消毒了,有點痛,你忍着點。”
寧柯笑了。
酒精擦在傷口對他來說,其實也沒什麼感覺。
但今天,他偏偏覺得有點疼。
真奇怪,明明受過更多更重的傷。
這點應該不算什麼。
可是靳忘知的動作越輕,他就覺得越疼。那種痛好像要從皮膚表層滲透下來,一點點流向心肺。
人的疼痛也許是個奇怪的東西,有時候說出來,反到比不說要疼得多。
就好像有人看着,連癒合都會慢上幾分。
寧柯沒有作聲。
消毒,上藥。
寧柯突然開口:“靳隊,怎麼敢把我放出去?不怕我扔下王錘溜了?”
靳忘知:“你不認識路。”
寧柯哈哈大笑。
是啊,出發前他調地圖給他看,他根本看不懂路。
寧柯停了笑,語帶戲虐道:“這樣啊,我還以爲靳隊信任我呢。”
“是。”
寧柯一怔,隨口問:“真的假的?”
“剛纔我說的是客觀原因,你問的是主觀原因——你答應了配合王錘,你不會扔下他的。”
靳忘知上完藥,給他包紮傷口:“我信任你的能力,我也信任你的爲人。”
寧柯伏在那人的腿上,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聽見他永遠不疾不徐的嗓音,低沉的,平穩的,像寧靜的海,波瀾不驚。
寧柯起身,方便他將繃帶包好,他看着靳忘知的眼,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光,好似無邊暗夜裡的寂寂明月。
他今天才發現靳隊有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那張臉在隱隱的火光之下,宛如玉石雕琢而成,微垂而平靜的眸,高挺的鼻樑,線條優美的薄脣,再向下,是脖頸,他曾拿刀抵在上面,鋒利冰冷的刀尖抵着,好像一用力就能按出豔色的血來……
靳忘知不僅將他背部包紮好,也把他手臂上的傷處理了。
包紮的很仔細很嚴實,手法嫺熟。
不難看出同樣的事他做過無數遍。
寧柯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隨意,很輕佻,帶着漫不經心,彷彿在說玩笑話:“如果信錯了呢?”
靳忘知:“那就信錯了。”
寧柯看向靳忘知,照舊用他玩笑話一樣的口吻:“靳隊,予人信任和被人信任都是件很危險的事情,想來你也該清楚。”
他眼底深深,那視線捉摸不透,好似在看他,又好似在透過靳忘知看着別人。
但這些目光都一瞬即逝,寧柯很快便無所謂地一撐身子,站了起來。
燒成破布的衣服穿與不穿沒什麼分別,但寧柯也不想去嘗試木乃伊造型,乾脆去問王錘要衣服。
雖然後來的“廖叢”算是被寧柯殺得,可王錘還沒傻到遷怒寧柯的地步。
才失去好友,他心裡堵得慌,也是遲鈍到了一定地步,現在纔看見寧柯的傷,驚得問幾句怎麼樣。
寧柯攤手笑道:“還好。”
他拿了衣服往身上一套,蓋住了這一身繃帶,又取了自己份額的食物。
抱着東西施施然路過中間的火堆,他手一撈帶走一壺熱水,回了那個角落。
靳忘知已經不在那了。
寬敞的停靠點,每一盞燈下都聚集着三三兩兩的人,吃東西,聊天,商量些有的沒的。
靳忘知正一個個的檢查過去,詢問有沒發現什麼異常等。
他的背脊總是很挺直,聽人說話的時候會微微傾身。
他的面上總是不帶表情,平靜地分析現狀。
每個人都詢問過去,每個人都確定身體無礙,保持心理情況在正常範圍,保持戰鬥能力。
畢竟剛剛出現了這麼大的變故,難保有誰心理吃不消。
寧柯掰開一塊麪包,送進嘴裡。
聽不遠處的幾人低聲道:“難怪基地總說,二隊隊員快被他們隊長寵沒邊了。”
“這麼年輕就當上隊長,還這麼穩重,也是難得。”
沉穩,細緻,聰明,面面俱到。
也難怪他在見習生的時候就屢立大功,直接被欽定爲二隊隊長,成爲精銳部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隊長。
寧柯手裡拿着那剩下的半個麪包,突然想起,其實很早前,他就聽過靳忘知的名字。
那時候他還在山頂基地。
那時候那個人還是夢裡的樣子,站在外頭,隔着玻璃輕輕道:“寧柯,長安基地出了個好年輕隊長。”
那個人的病總好不了,一陣一陣地咳。
那段時間愈發的嚴重,幾乎要咳出血來。
寧柯沒有擡頭,只是聽他說:“叫靳忘知,挺厲害的。”
記憶裡那人鮮少夸人。
但是能讓他說厲害的。
一定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