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朗日照耀着的林子脫掉了昨夜陰森的外殼,斑斑駁駁的日影反將其襯得明媚,極目而望卻鮮有人行,唯有一白衣步履微急不斷深入。
午時都已過了,瀧卿有些着急,她得在李君佑回去之前回到王府,還得找到清毒草才行。很快穿過了林子,便有一座茂密的小山,應該是這了。
上山一路上遍佈了各種花草,竟有許多都是珍貴少見藥材,當然也不乏鮮豔誘人的毒藥,這令瀧卿這個學醫之人很是高興,但她沒時間拖延研究,她要的清毒草,這些都不是。
她艱難的一路摸索着向上,這座山應是還沒有被人開採過,連一條狹小的道都找不到。
儘管她小心翼翼,蔓延伸展的樹枝還是不可避免的刺破衣衫,劃出幾道血痕。
日頭將落,她才終於在一大片難辨真假的各類藥草裡找到她要的,來不及激動,抓了一大把便急匆匆往山下趕。
百般艱難跑下山,經過昨夜那個洞穴時,卻聽得有渾厚低沉的嗚咽聲,極其痛苦的聲音迫使她扭頭跑進了洞穴,洞穴本就不大,轉暮前的最後一片日光從洞口灑進來,地上還殘留着昨夜的少了大半的樹枝和炭灰,再往裡一些竟是……那隻花豹。
它伏在地上,龐大的身軀不斷抽搐着,背上那一道劍傷被毛蓋住了,血也早已止住凝固在毛上,只是不時發出痛苦的哀嚎聲,看它這樣子,似是……中毒!難怪李君佑被他咬傷會中毒,應是殘留在牙齒上的。這隻豹子,昨夜應該也是被毒性催動,纔會張嘴咬人。
瀧卿撫了撫花豹頭上的毛髮,將一些草藥放在它緊閉的大嘴邊,不敢再多做逗留,“吃了它們,你就沒事了,有時間再來看你。”言罷起身跑出了洞。
李君佑以最快的速度結束了洞天齋的商議,一衆人面色凝重從洞天齋出來的時候,天已垂暮了,明日李君佑就要回長安了,即便他們極盡所能做了萬全準備,但未可知的一切仍叫人憂心。
“船到橋頭自然直。明日見機行事吧。”李君佑騎上馬道。
李君佑一進府,便徑直穿過幾個迴廊去了昨夜安置瀧卿的**,庭院空無一人,廂房的門是敞開的,跨步而入,尋視一圈,除了書案上那幾筆雋秀寫意,便再無其他。
李君佑不可抑制地蹙眉,她難道就不能安安分分等他,讓他放心一回嗎?
凝神走出廂房,正欲開口叫成繼組織暗士出去尋人,卻聽得一聲驚呼:“李君佑,你回來了!”接着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跑至他幾步之前,正是瀧卿。
李君佑斂着眉看她,狼狽不堪的玉容,一身破敗的衣服和手臂上深淺不一的血痕,沉聲問道:“去哪兒了?”
瀧卿察覺到他目光的危險,垂首整了整凌亂的衣服,雙手緊張的交疊在身後,“我…我去山上摘草藥了,那個雖然不是劇毒,還是清乾淨的好。”然後便是一陣該死的沉默。
瀧卿心中暗自哀嘆不已,李君佑你現在怎麼如此惜字如金了,忍不住擡眼,卻撞進李君佑緊盯着她的眼神,竟似有情意。情意?
瀧卿腦海中剛竄出這個字眼便被自己無情壓制下去了,所以只是一瞬,她輕咳了一聲,打破這久得有些尷尬的寂靜,“對不起,我本以爲可以在你之前回來的,給你添麻煩了。”
李君佑點點頭,在瀧卿近乎哀求的殷殷目光下,這纔開口道:“所以把自己弄成這樣?”
瀧卿似是沒反應過來,不由輕輕“啊:”了一聲,緊接着便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攬入懷中,撲面而來是輕而易舉便能讓她丟兵卸甲的迷醉氣息。
李君佑攬着她的一隻手又收緊了些,附在她耳邊低低道:“傻姑娘。”
瀧卿有些茫然,他在主動抱她嗎?指尖輕顫,她還是十分沒有骨氣的回抱住了李君佑的腰,然後如同被蠱惑般吸了幾口氣,清晰道:“李君佑,我喜歡你。”
話一脫口她便清醒過來,恨不能立刻咬掉自己的舌頭,暗暗想,他應該沒有聽到吧。
李君佑低低的笑聲響在她耳邊,然後他說“我知道。”
瀧卿閉上眼默哀,有些慌張地從李君佑懷中退出去,再被李君佑這麼近距離蠱惑的話,她都不確定自己還會說出些什麼。
李君佑卻笑得一臉歡快,順勢握了她的手便向房內走去。
瀧卿不可置信的看着此刻一心一意給她擦拭手臂的男人,怎麼都不能跟長安那個醉生夢死,流連花叢的風流皇子聯繫起來,也不像那個淡然疏離,話中帶刺的淮南王爺。
她按捺着內心圈圈悸動,猶豫片刻後開口道:“李君佑,我明天想回長安了。”
李君佑手上動作一頓,擡頭望着瀧卿,笑得一臉溫柔無害,語氣亦有些無辜道:“爲什麼?小娘子不是剛纔說喜歡爺,難道小娘子這麼快就變心了?”赤果果的美男計。
瀧卿深吸了口氣,又是擺手又是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我爹他們了。我回去以後,也會想你的。”話一說完,又漲紅了臉。
李君佑還是以原來的姿勢坐在瀧卿身邊,此刻一手仍舊抓着她的手臂,另一隻手忽的擡起來以兩根手指在她細膩燒紅的面上撫了撫,“只是想我嗎?你難道不想嫁給我?”
瀧卿有些驚訝的看進他的眼睛,四目相對,良久,她才惶惶垂首,慢慢搖頭。
李君佑意外的很,表情終於開始有些認真,她,不願意?
他已經滿腔歡喜等着她點頭,便可向她承諾明日回都向皇上請求賜婚,爲了她,即便是求那皇位上的人一次,他也願意。可她,搖頭了。
瀧卿不知何時已將手臂從他手中抽出了,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語氣有些牽強道;“你莫要取笑我了。這幾天我都想明白了,從前你是五皇子的時候,我就不可能嫁給你,現在你是淮南王,我更不可能嫁給你。皇上不會同意,李君承不會同意……”
關鍵是,你不喜歡我,如此玩笑之語,若是當真,只怕你也不會同意吧。
瀧卿終是沒將這句話說出口,轉身走回牀邊撈起他的左手,拂起袖子,那道傷口果然沒有重新包紮過,還是昨日那個草草的模樣,凝固了一圈深黑的血,低低吸了口氣,瀧卿從素衣中摸出那一把草藥,卻被李君佑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對上他的眸子。
他,在生氣嗎?李君佑染霜的眸子盯着她道;“因爲李君承不同意所以你不願嫁給我?”
瀧卿手腕被他抓的生疼,又被他突然的怒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掙了掙。
李君佑沉着臉放開她,大步向外走去同時道:“明日我回長安,你的家人都不會有事,若你想嫁給李君承,便隨我回去,若不想,便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李君佑。”
瀧卿追至門口,看他的背影轉角消失,手中的草藥漸漸握緊,在漫天落日的紅光下,站了很久。
衣裳單薄眉目清冽,佔盡了日光。
一生太短,每一次日落都遠望。目光悠悠,綿延幾千裡的惆悵。
別梳妝,乘青鳥,來入夢,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