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嚇了一跳,忙低下頭,口中道:“知……知錯了……”
秦氏眉毛微挑:“哦?那你說說,你錯在何處?”
青嵐有些傻眼。是了,她,她有什麼錯,她分明是被欺負擠兌的那個……
“你是不是覺着自個兒沒錯,一肚子委屈冤枉呢。”秦氏淡淡的說。青嵐本想點頭,但撞上秦氏威嚴的神色,不由心虛了,慌忙將臉兒垂了,囁嚅道:“我……不敢……”
秦氏緩緩道:“這些天你真是好威風,大着肚子還將詩社的事一肩擔下來,又是設宴,又是作詩,出盡了風頭,連嬋丫頭都退了一射之地,我聽有人背後嚼蛆,說只要姨奶奶的肚子爭氣,生了哥兒,就敢跟大奶奶分庭抗禮了。你……是不是存了這個心?”
這番話直指心窩,青嵐的冷汗便滾了下來,不顧肚子沉重,伏在炕上連連磕頭道:“不敢,不敢,殺死也不敢!”她笨嘴拙舌,加之心虛,口中翻來覆去便只這幾句。
秦氏看了她一眼,便目視前方,說:“你敢也好,你不敢也好,我如今瞧着你一言一行是愈發的沒規矩了。你想要做詩社,我覺着不妥,可也沒攔着你,因爲你剛進林家,又沒個依靠指望,若這件事成了,也好讓你在府裡立足,不能讓人小瞧了去,這是我默許給你個體面,我只當你是個聰明孩子,該知道我的苦心,也會知道分寸。況你又懷了身子,本就該靜養,可你倒好,上躥下跳,左右張羅,生怕不能顯弄自己,一門心思跟正房奶奶爭鋒。如今大爺要擡舉哪個丫頭,大奶奶還未發話,你竟敢善妒。當衆暈了不說。還當衆甩臉子哭哭啼啼的給誰看呢?青嵐,縱你是良家出身,可到底是個妾,妾該如何做,還需要人教你麼?”
秦氏的話好似一記耳光響亮的抽在青嵐臉上,她哆嗦着身子,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竟忍不住嗚咽出聲。
秦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厲聲道:“我知道你覺着委屈,可路是你自個兒選的,若不安心當個妾,當初就別進林家的門!”話是對青嵐說的,兩眼卻死死盯着香蘭。
香蘭只覺那雙眼睛同林錦樓如出一轍。鋒利如同出了鞘的冷劍,她心裡一寒,忙垂下臉,不肯再擡頭。
趙月嬋哭道:“太太,所有的事都是我錯了,只是……只是青嵐妹妹懷着身子,不能久跪,請太太罰我一人就好……”
秦氏看着趙月嬋梨花帶雨。情真意切的模樣。又去看青嵐萎頓哽咽的模樣,默默嘆息。這趙月嬋真是個猴兒精,可笑青嵐那點小心思卻還要同她叫板。
卻不搭理她,又看向跪在牀邊的吳媽媽,說:“吳媽媽,你是老人兒了,樓哥兒又是打小兒吃着你的奶長大的,老太太都要給你兩分體面,我今日卻讓你跪着,你服不服?”
吳媽媽心道秦氏今日是要將大房的歪風邪氣狠狠剎一剎了,明白自己也躲不過,磕了一個頭道:“服氣,老奴本就該罰。姨奶奶如今懷着身子,太太讓我過來伺候,就是對我倚重,姨奶奶要辦詩社,我本該提點阻攔,卻……”
秦氏搖了搖頭:“你錯不在此。吳媽媽,你是辦老了事的人了,卻幹出天大的糊塗事,如今曾老太太孝期未過,你怎能攛掇着大爺收房?!萬一鬧出不體面,被人拿捏了把柄,傳揚出去成了笑話,林家的臉面就要丟盡了。”
吳媽媽含着愧,俯首道:“太太教訓得是。”
秦氏見她已認錯,便不再說。
屋中靜靜的,只傳來青嵐低低的哭泣。
秦氏覺着火候差不多了,打了一巴掌,總該給個甜棗兒安撫幾句話,便道:“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你們一個個的不成器,妻沒有妻的樣子,妾沒有妾的規矩,直把這房裡攪合得烏煙瘴氣,有句常言道‘家和萬事興’,你們這個鬧騰法兒,家裡家外怎麼和睦興隆?”頓了頓對趙月嬋道道:“媳婦兒,你日後需以身作則,管束好內宅裡的事,不光要嚴厲施威,也要體恤憐下。這次罰你一個月月例,在祠堂跪半個時辰思過。”
趙月嬋心中暗恨,卻如同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口中道:“太太慈悲,我領罰。”
秦氏微微側過身,伸出手在青嵐肩膀上拍了拍,說:“別哭了,剛剛纔請大夫看過,若再哭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只要你恪守本分,好好養身子,伺候大爺和大奶奶,日後誰敢欺負你,我便替你做主……”說着拿了帕子親手給青嵐擦了擦臉蛋。
青嵐不敢受,慌忙用袖子在臉上抹了兩把。
秦氏放軟了聲音道:“可是你這次鬧得不像,因懷了身子,也不狠罰你,也罰一個月月例,再抄《女則》十遍。”
青嵐垂了頭低聲道:“青嵐感念太太寬厚。”
秦氏低下頭,意味深長的看着吳媽媽,說:“吳媽媽,你是老人兒了,樓哥兒又是你從小看大的,你該知道他的脾氣秉性……這次我不罰你,可別辜負我對你的一番信任。”
吳媽媽連連磕頭說:“老奴知錯了,再也不敢了!”
秦氏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們若是真明白我的苦心,我就知足了。”起身往外走,忽停住腳步扭過身道:“香蘭,你隨我來。”
香蘭心裡七上八下,方纔她再次見識了秦氏的手段,不知這一去是福是禍,但也無法,只得跟在秦氏後頭去了。
趙月嬋等在後頭殷殷相送。
將人送出去,趙月嬋立在知春館門口看着秦氏遠去的背影,迎霜連忙跑過來,小聲說:“大奶奶,怎樣了?”
趙月嬋柳眉一豎,冷笑道:“怎麼樣?還能怎樣?這老婆子處處彎着心眼子擠兌我,罰我去祠堂跪一個時辰,卻讓王青嵐這小賤人寫幾篇字兒就過去了,還不就是看中那小賤人肚子裡的那塊肉兒。”咬着牙輕輕說:“那也要看看她有沒有那個福把那塊肉兒生下來!”說罷轉身疾步往回走。
迎霜連忙快步跟在後頭,說:“太太讓您去跪祠堂,還整整一個時辰?我的天爺,奶奶身子嬌弱,怎能跪這麼久,何況那祠堂裡陰氣森森的,別再沾染什麼病氣。我去給奶奶備個厚墊子,再拿個暖香爐……”
趙月嬋憋着氣說:“先別琢磨給我備什麼了,趕緊的,拿庫房的鑰匙,揀幾樣補身子的好藥材給東廂送過去,還有晚上給東廂添幾個菜。給香蘭的尺頭,也一樣兒給青嵐送一匹。”說完揉了揉胸口,恨聲道:“去給我倒兩顆銀露丸,方纔又跪又哭的氣得我肝兒疼,得吃兩劑疏散疏散。”說罷扭過頭,臉朝着東廂的方向,冷笑道:“王青嵐,你個小賤人給我等着,總有一日,我得讓你知道我的手段。”
趙月嬋如何氣惱暫且不提,且說銀蝶跟香蘭等人一同在次間,聽見秦氏如何發落,自然幸災樂禍,她跟畫眉的丫頭喜鵲交好,偷溜出去把這事添油加醋的跟喜鵲說一回,又恣情笑罵一場。等銀蝶一走,喜鵲便將此事跟畫眉說了,畫眉立刻拿了這兩天做的一色針線往青嵐的房裡來。
東廂裡一派寧靜。青嵐因秦氏的一番敲打羞臊難抑,也徹底老實了。不敢再臥牀啼哭,只靠在牀頭髮呆。畫眉一進來便笑道:“我這兩天做了個小孩子衣裳,針腳粗糙些,卻是一份心意,姐姐可別嫌棄。”
青嵐因詩社的事把畫眉當成知心人,想說兩句貼心的話兒,畫眉套了幾句,又說了些知疼着熱的話兒,便勾着青嵐將方纔的事說了。畫眉見四下無人,偷偷跟青嵐道:“姐姐何必苦着臉呢?照我看來,太太到底還是心疼姐姐多些,沒瞧見讓那母老虎跪祠堂去了,卻只罰姐姐抄幾頁東西,孰重孰輕,一看便知。”
青嵐撫着肚皮嘆氣道:“那是因爲太太看在這孩兒的面上……你是不知,太太如何斥責我,我都想投河尋死去。”將秦氏說的話粗粗講了。
畫眉大笑道:“嗐,我的姐姐,太太的意思你沒聽出來麼?她罰你,並非因爲厭惡你了,只不過是因爲你逾越了規矩……”
青嵐遲疑道:“真的麼?”
畫眉笑道:“當然了。”壓低聲音湊近青嵐:“說句誅心的話,假以時日,等大爺休了那母夜叉,再把姐姐扶了正,姐姐就是體面的林家大奶奶,那時候太太還會因姐姐逾越了規矩而發怒麼?說來說去,還是這層身份鬧的。”
青嵐吃了一嚇:“可不敢這麼說!”
畫眉甩着小手絹兒滿不在乎道:“姐姐就是膽子小,怎麼不敢說了?十幾年前,誰敢說八王爺能當皇上?可人家就當上了……”
青嵐大驚,去捂畫眉的嘴:“你迷糊了罷,這樣的話都說。”
畫眉將青嵐的手拉下來,笑模笑樣的:“我說的是這個理兒,姐姐琢磨是也不是?我覺着太太就是偏心姐姐,如今她這樣發落,也不過爲了內宅裡平安些罷了。”
青嵐仔細想了想,覺着畫眉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心中的鬱結便消散了不少,真個兒將畫眉當成了自己人,妹妹長姐姐短的愈發親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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