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卡在煙囪裡的“生蛋”老人

冬至那日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大雪。

晶瑩剔透的積雪覆滿屋檐樹稍, 連路面上也砌了薄薄的一層。

早晨起來就發現這樣的驚喜,祿齡喜出望外,癡癡地趴在窗口瞧了好一陣子纔想起什麼似的回頭朝着屋裡喊:“小顏快看, 下雪了呀!”

等了許久也未曾等到迴應, 祿齡心中疑惑, 正想轉身進屋去尋, 眼角突然瞥見一個細小的身影正一步三滑地在積雪的路面上奔跑而來, 一邊跑還一邊喚他:“齡兒!齡兒!”

祿齡心道不妙,一低頭將身子隱在了窗子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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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說:“幫助哪個乞丐都可以,就是不能幫小多, 這孩子人小鬼大,典型一個白眼狼。”

在祿齡還沒聽過這一說法的時候, 曾有一次經過東邊路口的垃圾堆。

那時的天已經開始刮冷風, 適逢氣溫驟降, 疾風一陣一陣勁猛如刀,割得臉生疼。

祿齡獨自一人在街頭埋首走得艱難, 勉強在強風中睜開眼時,餘光便看見一團灰色的東西在垃圾堆旁蠕動着,並且一個勁地瑟瑟發抖。

祿齡忍不住停了腳步仔細去瞧,才發現那是個人,年紀不大約摸十來歲, 身上僅裹了一件單衣, 髒舊得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那獨自蜷縮在角落的模樣分外地可憐。

祿齡一時心軟, 在寒風中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掏來掏去只掏出一盒剛給唯唯買的紅豆餅,於是毫不猶豫地拿來遞給了他。

小乞丐一見着便亮了眼睛, 如狼似虎地打開蓋子抓了一把就往嘴巴里送。

祿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餓鬼投胎似地三兩下把那一盒紅豆餅吃了個精光。

小乞丐吃完咂咂嘴,擡起手背一揩嘴角的碎屑,隨後打了個飽嗝道:“味道還好,就是太甜了,以後換家店鋪買,如果還是這個味,下次給我我就不吃了。”

祿齡一下傻了眼。

小乞丐懶洋洋地在垃圾堆裡擡起眼,語氣輕慢道:“杵在那幹什麼?還想給我去買一盒餅?”

祿齡連忙搖搖頭:“我那個本是買來準備喂狗吃的,你還要麼?”

小乞丐聞聲一咕嚕從地上躍起,掐着喉嚨猛力往外乾咳:“你……你……”

祿齡聳聳肩轉身離開:“不要就算了,外頭風大,我得回家去了。”

就這麼的,從那之後,那小乞丐就莫名其妙地纏上了祿齡。

只要他一腳踏出門口,不管走到哪裡都有根小尾巴跟在後頭,一路絮絮叨叨地黏着祿齡不放:“喂,我叫小多,你叫什麼?”

“喂,你今天吃什麼,有沒有肉包子?如果是豆沙陷的我不愛,除非裡面加了桔皮。”

“喂,天氣那麼冷,你買棉襖了麼?再不給我買一件我就快凍死了。”

“喂……”

早知道這小孩無恥到這個地步,當時打死他也不會送紅豆餅給他吃。

祿齡終於有一天忍無可忍,在他死纏着自己不放的某日下午,神神秘秘地拉着他到小角落裡對他道:“你聽說了麼,朱縣令家柴房的煙囪裡頭藏了個神仙。”

小多不信,投來的目光像在睨斜一個弱智。

“我說的是真的,那個神仙就是竈神爺,他本是要來給朱縣令送福的,結果他長得太胖,掉進煙囪裡就卡在那出不來了。”

小多投來的眼神越發怪異。

祿齡依舊神情淡定不緊不慢地鬼扯:“竈神爺昨晚託夢給我,說是讓我千萬要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若是此事成了,我想要什麼他都給。”

小多一言不發地擡起髒手摸了摸祿齡的額頭。

“我昨天依言去了朱縣令家後院的圍牆邊轉了一圈,發現那邊有個小洞,鑽進去左拐就是柴房,我揪了個沒人的時辰進去,在煙囪底下朝上面喊‘竈神爺竈神爺,我來救你了’,接着就有一個聲音回答我說‘你想要什麼東西?’我就說:‘我想要一頂毛絨絨的小帽子。’”祿齡越發說得神乎其神,繪聲繪色就差沒手舞足蹈,“然後你猜怎麼着?”

小多不易察覺地瞪了瞪眼睛。

“我的頭頂上‘咻’地一下出現了一頂帽子。”祿齡笑嘻嘻地擡手一指戴在自己頭頂的白色羊毛暖帽,“喏,就是它。”

“新的?”小多伸手去摸。

“不要動!”祿齡慌慌張張地拍掉他的髒手,“當然是新的。”那可是小顏幾天前剛送給他的禮物。

小多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柴房裡來了人,我就溜了。”

“那你怎麼不喊人去救他?”

“竈神爺的神蹟怎可隨意泄露?何況冒冒然地去喊人,會被他們當成賊的。”

“挺有趣的故事,你怎麼編出來的?”小多雙手抱胸露出嘲諷的笑容。

祿齡一臉嚴肅地拍了拍小多的肩:“我至今仍舊很是後悔,當初爲什麼不向他多討點東西,目下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拯救竈神爺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小多“嘁”了一聲轉身就走:“傻子纔信你。”

那之後麼,小多真就成了他自己口中所謂的傻瓜。半夜三更摸進朱縣令家不說,還沒進柴房就被捉住當成賊毒打了一頓。

祿齡得知此事大笑了一通,後來想想又覺得愧疚,帶了一包桔皮豆沙小包子去垃圾堆邊看他。

本以爲歷經此事之後,那小多再也不願搭理他了,這倒落得個清閒。誰知那孩子完全不計前嫌,反倒是待他比原來更加熱絡,還學着王大娘和顏如玉“齡兒齡兒”地一個勁地喚他。

祿齡鬱悶了,把這事情同顏如玉一說。顏如玉笑着颳了刮祿齡的鼻子:“你是說那個小多麼?他倒是和你一樣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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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齡兒,我都看見你了,躲什麼躲?”小多不多時便奔至了近前,用髒手“怦怦怦”地拍打着窗櫺,“快給我開門!”

祿齡又將半撅着的屁股埋低了幾分。

“再不開門我踹窗進去了。”

你敢踹我就踢斷你的腿。祿齡一邊咬牙切齒地想着一邊就是不露臉。

誰知那一直在外頭大吵大鬧的小多突然安靜下來,語帶驚喜地喚出一聲:“啊,紀哥哥,你來啦?”

祿齡聞之愣了一愣,偷偷用手指扶着窗子冒出半個頭去瞧。

“恩,是小多,怎麼獨自站在外頭,要不要進來坐坐?”雪仍自下的紛揚,顏如玉正執了一把青傘自外頭緩步而來,微偏了頭朝小多笑笑,兩頰因天寒而被凍得微紅,手中還抱了一個熱騰騰的油紙包。

祿齡連忙跳將起來,方一打開門便有寒風撲面,凍得他一陣哆嗦。

“不了不了,我是來找齡兒玩的,”小多彷彿特別愛討顏如玉的喜,一下變的拘禮起來,然而眼神還是下意識地飄向了他手中的油紙包。

倏然有兩道精光在他眼中點燃,小多格外純真地眨了眨眼,伸出一根黝黑的手指:“那是什麼?”

“糯米糰子,剛剛買的,你想不想吃?”顏如玉微微彎下腰,笑着將手中的紙包往他身前遞,傘面隨着動作的輻度而傾斜,“簌簌”落下了小片積雪。

祿齡站在門口“阿啾”一聲打了個大噴嚏,撒開腿奔了過來,一把搶過顏如玉手中的糯米糰子緊緊抱在懷裡,狠狠瞪了一眼小多道:“這是我們家買來過冬至用的,怎麼能給你呢?”

小多倒是一反常態地不着惱,見着祿齡出來了,一把扯過他的衣袖就要往外拉:“齡兒快跟我走,世界大奇妙了。”

“好了你等一下。”祿齡雖不樂意,這般被他逮了個正着卻也無法,只得撇了撇嘴悻悻轉過頭對顏如玉道:“那我去去就回。”

顏如玉笑着點點頭,隨即將手中握着的傘遞送給他:“帶上這個。”

“不要不要,太囉嗦了。”祿齡擺了擺手轉身欲走,顏如玉復又想起什麼似的道:“等等。”

說罷急急回屋內取了一件夾層的襟襖裹在祿齡身上,又附上一頂帽子,最後替他理了理額前的亂髮叮囑道:“這外頭的衣裳即使出汗了也不許脫下來。”

祿齡“嘻嘻”一笑算是應了。

顏如玉微彎了嘴角,忍不住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小多瞬時呆滯在一旁。

祿齡這才反應過來,紅了臉低着頭轉身就把小多往外面推:“看什麼看,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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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剛纔親眼目睹的那臨別一吻很值得推敲,但目下還有更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等着他去探究清楚,小多也就暫且將那件事情拋在了腦後,一路拉着祿齡來到朱縣令家後院的牆外。

若是按照年歲來說,祿齡相較算個長者,小多於禮當稱他一聲“哥哥”。奈何兩人見面的第一天小多便頗爲犀利地在心中斷定了高下,他覺得齡兒這個孩子的心理年齡鐵定不大,至多也就比他多那麼一兩個月,他覺得該是與其志趣相投一拍即合的,更何況他行乞這麼多時間,頭一次碰見有人對他伸了第一次手還肯再伸第二次,於是也不管是不是一廂情願,單方面地就把祿齡列爲“可信賴之友人”的名單之中。

當然祿齡自不會這麼想,他只以爲那小多一天到晚纏着他不放就只爲了問他要吃的或者若了麻煩要他幫忙擔着,比如現在。

“你拉我來這裡幹什麼?”祿齡一見這地方甚是熟悉,立刻明白過來,調轉了頭就要離開。

“喂!等一下,你不想救竈神爺了?”小多連忙伸手把他拉住。

“噗哈哈……”祿齡突然爆笑出聲,眼角還擠出了兩三顆淚花,彎着腰直揉肚子,“你該不會到現在還當真吧?”

“你在說什麼,快點走啊,不然就要誤大事了。”小多皺了皺眉頭,言辭神態認真得有些詭異,二話不說把祿齡往牆角一方破碎的小洞裡推。

“你不要鬧了,”祿齡竟是抵不住他的力氣,一邊揮舞着雙手一邊被動地讓他推着往小洞裡擠,“好嘛我承認那是騙你的,你下次想要什麼我都給你……這鑽的可是……啊喲天哪……”

“狗洞”兩個字還未吐出牙縫便被一聲痛呼代換,祿齡兩眼一花,下一秒已經置身朱縣令家後院的草地上,接着是手臂一緊,被小多生生從地面上拉扯起來。

“你瘋了,上次教訓沒吃夠麼?再被抓住可是要坐牢的!”祿齡壓低了聲音四下張望一番,突見不遠處三兩個婢女笑鬧着往這邊而來,連忙拉了小多躲進一旁的雜草叢中。

“我昨天已經來這裡察探過,”等人聲過去,小多蹲在草堆裡輕聲對祿齡道,“因爲最近煙囪一直被竈神爺堵着,朱縣令家的柴房已經兩天未開火了,這個時辰又碰巧無人看守,我們正好……”

“等、等等……”祿齡伸手一阻,“你說朱縣令家兩天未開火了?”

“是啊!”小多汲了汲被寒風凍出來的鼻涕。

“爲什麼?”

“被竈神爺堵了呀。”

祿齡一時間只覺得頭暈目眩。

“竈神爺昨天還同我說,說今天是什麼什麼‘生蛋節’,他要坐着小車子去千家萬戶的煙筒子裡‘生蛋’。”

難不成這竈神爺還是個老母雞?

祿齡已經完全亂了思緒,頭昏眼花地開始清理腦中儲存的信息:竈神爺沒有卡在煙囪裡,那是他編出來騙小多的,今天是冬至日要吃糯米糰子,朱縣令家兩天未開火是因爲竈神爺被卡在煙囪裡了,……

祿齡“倏”地自草堆裡站起:“小多,你說今天是什麼節?”

“‘生蛋節’啊!”

是了!祿齡一拍腦袋,突然想起前不久和小顏一起去城北郊外遊玩時,曾碰見一個金髮碧眼的奇怪男子,自稱是從遙遠的地方來,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什麼“雞肚教”的,要尋船回去過“生蛋節”。

雖然實在很想不通這和竈神爺有什麼關係,但祿齡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拉了小多的手道:“我們還是去瞧瞧。”

朱縣令家的柴房果真見不到一絲近日開火的痕跡,祿齡自懷裡掏出一根髮簪子三兩下開了柴房的門鎖,拉着小多躡手躡腳地邁了進去。

柴房裡頭光線昏暗寂無人聲,祿齡還想細細察看一番,突聽見身後的小多輕呼了一聲:“竈神爺!”便一路朝那煙筒子的方向飛奔而去。

祿齡急忙三兩步跟上,學着小多彎了腰撅着屁股擡頭往煙筒子裡頭瞧。

兩個腦袋碰在一起微顯得擁擠,祿齡一仰面就覺得有黑色的粉灰“撲撲”落在臉上,還有三兩顆掉進眼睛裡引來一陣刺刺地疼。

祿齡低頭揉了揉眼睛,還未將視路拓開,便聽見頭頂傳來一個沙啞尖細的聲音:“說了我不是竈神,要叫我‘生蛋爺爺’。”

祿齡詫異地擡起頭來,習慣了黑暗的眼簾裡突然映入一團絨絨的黑紅色。

“看見了麼,竈神爺!”小多老神在在地拍拍祿齡的肩,“你我各抓一邊,合力把他拉下來。”

祿齡結結巴巴:“真、真是竈神爺?”

“是‘生蛋爺爺’,說了多少次……OK竈神爺就竈神爺,你們快點不要拖拉了,先救我下去吧。”

祿齡“哦哦”應着,偷偷回頭問小多:“OK是什麼意思?”

小多一頭霧水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復又仰臉問道,“竈神爺,把你救下來之後,我們是不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只要你們睡前在牀頭掛一隻襪子,第二天醒來就會看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了。”“竈神爺”語氣甚是不耐,大約是真的心中焦急。

二人心想萬萬不可誤了神仙的要事,生生將“臭襪子裡怎麼裝禮物”的疑問嚥進了肚子裡,連忙伸出手去一把扯住“竈神爺”身上一根白色的東西,齊念“一二三”一使力將他從煙筒子裡拽了下來。

“嗷嗷!”一陣尖利的慘叫聲鼓得兩人的耳膜嗡嗡作疼,接着是“撲通”一聲巨響,塵漫飛舞。

祿齡連忙捂住口鼻,一邊伸手使勁扇開身前的塵灰,睜開一隻眼偷偷地往外瞧,驀然被看到得景象驚得張大了嘴巴。

只見得一個圓滾滾紅彤彤的白鬍子小老頭掙扎着從柴灰堆裡爬了起來,伸出短肥的手指寶貝地撫了撫自己下巴上的白鬍子,順便撈起落在身側的小麻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轉身朝祿齡揮了揮手:“謝謝你們,善良得孩子,願主保佑你們。”說罷便迅即地消失得沒影。

“竈神爺呢?竈神爺呢?”小多這會兒纔在滿天的塵灰中茫然睜開眼睛,舉目卻只看見四下一片空空如也。

“走了。”祿齡怔忡着答話,神情變得有些癡癡呆呆。

再後來麼,祿齡真就在那晚於牀頭掛上了一隻雪白的棉襪子,顏如玉問他做什麼,他神神叨叨地回答:“生蛋爺爺今天晚上要來生蛋。”

至於他和小多第二天到底有沒有收到“生蛋”禮物就不得而知了,總之那些離奇的話離奇的事在他們口中說出去也沒有多少人會真正相信,畢竟都是最充滿童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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