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眼見着, 過年的氣氛一日濃似一日,就到了小年夜,廿九的那天。

柳父公司的各項工程也暫時停工, 柳靜在工地上看着那些個不回家過年的民工興奮的領取公司發的年貨然後急巴巴地跑郵電局的樣子, 不免心酸。

也是感動, 她自己也準備東西終於可以回家過年, 如小揚在電話裡說的那樣:“你都快要變個人了, 怎麼,不睡覺也能活?”

她心裡還擱着個事情,就是王勵的約會, 這些日子,她也算是明白了, 那朵桃花擺明了躲着她, 到了今日, 肯定要出現的。

所以她樂得慢吞吞,好看看那朵桃花究竟安了怎樣的一棵花心?!實在是逃不過, 就乾脆面對,大家坦白一場,也是好的。

那個人果不其然地出現,在傍晚時分。

穿咖啡色的小牛皮風衣,在寒風中倒還有點挺拔俊逸的樣子, 只可惜笑容太過勾人, 靠在車子上的樣子太顯擺, 頭髮上面的摩絲的痕跡太重, 直叫柳靜想起魯迅先生寫過的:光可鑑人——所以, 很不給面子的,笑了出來。

“笑什麼?”

“沒有, 走吧,我跟爸媽請過假了。”柳靜自動地上車,哎,其實,遑論人怎樣,單說車,寶馬畢竟是舒服的。

……

車到半路,柳靜纔看出來是出城的樣子,兩遍青山夾道,即便是冬天,也是漂亮的動人,她隨口問:“去哪裡?”

“去哪裡你都不知道就上車,把你賣了如何?”

“我好吃懶做,就怕你賣不起價錢。”她笑看窗外風景,心裡有一點點地惴惴,身邊的人似乎有安排,就是看不透,她本來生性懶散,要去思考別人的所作所爲,真是難爲。

可是王勵卻爲她的話所動:“怎麼賣不起價錢?若是給我?天價我也會出。”

還真是不顧一切的——直白。

柳靜一時口拙,明知是那樣一回事,卻不知道從哪裡說纔不算傷人,木吶半天,終是張口結舌,只恨平常沒有學來旁人的舍璨蓮花,哪怕,就是像小揚那般老面皮也是好的。

沉默間,車就到了梅家塢,此刻這裡年味甚濃,也竟然有不少人專程到這裡過個農家年的。

王勵下車,走在前頭,到一戶農家,登堂入室,如此自然。

柳靜尾隨其後,不斷的思考該怎樣開口,更怕他一時氣憤,把自己扔在這山林之間,要回去也不容易。

到了坐下,飯菜上好,那個男人才開口:“我想,我要說得你也應該猜出來了。小靜,我不浪費時間,只問你,是不是可以競爭?”

“當然不可以!”她是沒想到他這麼直接,所以還沒想好不傷害他的措辭,本意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了。

“爲什麼不?”他好脾氣的給她添菜,打定了主意誘騙小女生上鉤,“你可以想想我的好處。”

可偏偏有的人還真就順着鉤子爬上去了:“你有什麼好處?”

“譬如,我長得不糟糕,家事也好,人品正直,事業小有成就,做不來那些坑蒙拐騙的事情,也不喜歡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菸酒都不大沾,最要緊的,是,我很喜歡你,不會比你那個乾弟弟少!!”此刻,王勵娓娓道來,聲音、氣氛都是迷人的。

……

“也許,你可以考慮一下。”柳靜不答話,他就當成——猶豫。

猶豫麼?笨蛋花花確實在猶豫。

她猶豫是該站起來馬上走,還是繼續坐在這裡聽他羅嗦,可是再看窗外天色全黑,只好選擇繼續留下來,不過,當然不是沉默的呆着,只是忽然想起了周慧常年掛在嘴上的□□語錄:“挖社會主義牆腳可不好。”

這一句,讓王勵噴飯,願意爲她會羞羞答答,或者憤怒,缺料不到沒有情緒的這樣一句,經典,紅色,只是,放到此刻,豈不是至冷的笑話,竟然,還讓他有些慌亂:“你說什麼?”

“我說,不能因爲看見過外國的月亮,就來挖社會主義的牆腳,那樣不好。”柳靜說的安靜,卻不表示沒有分量,“小揚長得也不糟糕,家事清白,人品正直,前途可期,對我好,最重要的,是我喜歡他。”

……

沉默良久,王勵一顆從小被撫慰的順順貼貼的心上面一時起滿了褶子,那叫一個難受,開不了口;柳靜生平第一次覺得原來太懶惰沒有學會人情世故真不是件好事情,需要大力改進,所以陷入自責,也沒有開口,氣氛剎那間詭異。

……

好在,有一會兒,男人總算有點君子風度,重拾話題:“算了,是我自己到晚了。”

女人於心不忍,拍他的肩膀,說的完全不搭調:“你可別喝酒,要不然等下我們怎麼回去?”

此言一出,更叫王勵暈倒,想他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呀,咋就看上這麼個脫線的?!

不搭理她的話,給自己倒一杯主人家自己釀的米酒,一口飲盡,嘆生不逢時,感情之路前途未卜。

不過,愛就是愛,哪怕對方不能接受,自己也不能把心收回來,這纔算愛,收放自如,那就成了演戲。

柳靜覺得這個年是平生最難熬的,據說熱戀有三個月的保鮮期,她和趙韓揚的愛情尚不到這個時日,不得不承受兩地分居,真當折磨人。

所以,在她百無聊賴到天天唉聲嘆氣的時光,柳媽媽總算說了句人話:“小靜,你去看看小揚吧,順便看望叔叔阿姨,坐火車去,到時候讓他接你,你這麼大了,也該一個人出去走走了。”

這話,柳靜從前是做夢都不能指望聽到的,媽媽對他的照顧和保護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第一次坐飛機,她上個廁所,都怕她走丟了;去海邊,只怕她淹死,連泳衣都沒收——是故,柳爸爸常對妻子說:女兒變成這樣,你是頭號功臣。

柳靜不知道媽媽的想法,從前的保護是因爲覺得孩子小,現在看着她陷入愛情,遙想自己當年,當然願意開明一些,鬆鬆手,也順便考察毛腳女婿的人品,她哪裡會真的讓女兒一個人涉險,只怕這裡前腳走,那邊後腳就出發了。

不過柳靜真心實意地爲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冒險滿懷期待了。

準備去的那天是年初五,剛好也是情人節,給趙韓揚打電話攪的對方心神不寧,柳靜心裡相當高興,原來,知道自己要來,小揚是那樣的——激動。

如果原音重現,最經典的是趙韓揚的反應:“哦。啊!嗯?!啊!”把電話另一端的女孩笑得花枝亂顫,不就是說了要去看他,一個人坐火車過去,需要這樣麼?

她想着:爸爸是對的,爸爸說家人對她太寵,將來小揚一定更寵她。

被愛着的那個人寵,這幾乎是全天下女人的夢想,柳靜一不小心就如此幸福,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連父親都這麼不可思議的肯定。

好吧,那就坐火車吧,花花小朋友活了20多年才知道原來坐火車需要排這麼長的隊伍,跑那麼長的一段路,居然,還沒有輪到座位。

這個事情完全怪她自己,媽媽給的鈔票多到可以買一節車廂,不過她都存了銀行,到了點兒想起來沒有取現,又實在懶惰,翻遍包包,只有一張硬座,剛巧這日子趕上全國有情人總動員,她這中間上車的怎麼可能輪到座位?

不過此刻的柳靜就是站着也樂得開花,一路上看着窗外的風景時不時地咧嘴一笑,和她同一節車廂的人爲此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派也對着她笑,還想着搭幾句話,無奈此妞光樂不理睬人,所以這一派全都像是使了狠勁的拳頭打在海綿上,一腔熱血化爲烏有,此後一個個感嘆了一路,當然這一派以男性居多;另一派看着一挺秀氣的小丫頭一會兒冥思苦想皺着眉頭一會兒又咧着嘴樂都悄悄的在可選擇的範圍內將落腳點挪遠,聽說過年期間有一部分精神病患也是回家過年的,何況,年三十之後天氣大好,日日豔陽天,有的地方據說都露出了春天的氣息!能不嚇人麼?……反正,這一派以女性和年長分子居多。

柳靜當然對此完全沒有知覺,傻傻的,連腿痠了都不知道。

列車在某一站停了下來,據說要等20分鐘,許多乘客乘機下去買東西,柳靜望着窗外的景色,突然覺得肚子也餓,但是,爲了小揚,就不下去了,萬一趕不上上火車怎麼辦?!

20分鐘倏忽而逝,列車員來喊:火車馬上就要從XX站出發,請沒有上車的馬上上車……

某個姑娘才突然醒悟過來,她要到的就是這個地方,大喊:“我要下去,讓我下去……”

幸好火車的啓動時那樣的慢,她才趕得及在最後的剎那跳下火車,站在這個屬於趙韓揚的城市。

真的,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