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川延那一刀很有水準,不傷及要害,卻觸目驚心。
從裴礪受過傷的歷史裡來說,這一道傷口不亞於他以前傷過最深的一次。
於川延讓醫生給他包紮,用最好的藥,然後繼續丟在地下室,讓高溫腐爛他的傷口,不愈卻不致命。
他看着裴礪奄奄一息的模樣,彷彿只是一個看戲的客人,眼裡只有戲謔。
裴礪身上發生的這些,遠不如他在吸毒所經歷的黑暗日子。
也就是那些蝕骨的疼痛,才讓他咬牙活到現在,看着他們生活在幸福裡,把所有的仇恨換做虛僞的笑容。
在他眼裡,已經沒有了愛,早已經在染上毒癮的時候消失殆盡了。
裴礪從那一刀之後就一直昏迷,手上扎着營養液,整個人以可怕的速度瘦下去。
他的身體已經透支,即使腦子叫囂着要醒過來,多用力都沒用。
這一切的一切,清清楚楚的放映在程肅面前。
程肅的手指已經摳得血肉模糊,手背上佈滿牙印,乾涸的血跡留在上面,破碎的婚紗裹着她的身體,抱着膝蓋無神的縮在牀的一腳。
從裴礪昏迷之後,她就一直這個狀態,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想不到。
聽見開門聲,她才微微動一下眼睫毛,卻也不眨一下眼睛。
周陵兒手裡端着熱騰騰的飯菜走進來,清冷的眸子看了看桌子上紋絲不動的飯,輕聲走過去。
“裴礪不會死的。”她說。
聽到裴礪的名字,程肅渾身一震,呆滯的目光很久都聚不了焦,只是看着周陵兒的方向。
誰知周陵兒轉移了話題,淡淡道,“你想死之前,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
她已經兩天沒進食了。
對面屏幕裡記錄着裴礪的一切,她連去看的勇氣都沒有。
程肅此時的手正放在肚子上,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不堪,“我知道。”
周陵兒把桌子滑到程肅面前,勸道,“那你吃一點。”
程肅眸光閃了閃,問,“於川延爲什麼要這麼做?”
“吃飯。”周陵兒只是這兩個字。
程肅提出一個荒謬的請求,“你能放我出去麼?讓我去看看裴礪。”
哪怕一眼就好。
說着程肅鼻子一酸,怎麼努力都無法抑制洶涌的淚水。
周陵兒遞上紙巾,表情冷漠,沒有答應也不拒絕。
程肅沒接,哀求般的看着她。
良久,周陵兒才吐出一個字,“好。”
……
周陵兒讓程肅換了一身簡單的衣服,帶着她到關着裴礪的地下室。
哪想在路上遇到了於川延。
三人毫無預兆的面對面相碰,程肅緊緊抓住手心的肉,才控制住自己打死於川延的衝動。
於川延問,“去哪?”
周陵兒聲音變柔,“帶她去看看裴礪。”
程肅強裝鎮定,擡頭看着於川延,說,“我只看一眼。”
於川延的目光從周陵兒的臉上轉回來,眼裡的情緒藏得並不深,程肅把他眼裡的變化看得明明白白。
程肅以爲這事已經泡湯,結果於川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和她們擦身往前走去。
周陵兒拉回程肅的思緒,“走吧,別丟了。”
繞過亂七八糟的通道,程肅終於到達了地下室,門打開的瞬間,一股帶着藥水的熱氣撲面而來,讓程肅差點嘔吐。
她護着肚子,急切的往裡面走。
周陵兒停在外面等她。
即使是大白天地下室也是黑暗的,只有微弱的燈光照亮屋子裡的一切,程肅看見牀上躺着的裴礪,光着上半身,紗布纏繞了一圈又一圈。
想起那天於川延用力刺下那一刀時裴礪怒吼的表情,程肅就心痛得難以呼吸。
她甚至都不敢再往前挪動一步。
程肅捂着嘴,眼淚大顆的往下掉,她的英雄,她的愛人,曾經叱吒風雲的裴礪,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腳步如千斤重,程肅才終於走到牀邊,蹲下身子抓住他的手,平時乾燥溫暖的手掌現在軟弱無力,無論她抓多緊,也不會再霸道的反扣住了。
她把手放在脣邊吻了又吻,嘶啞道,“你堅持一下,我一定帶你出去。”
平平安安的離開這個地方。
裴礪的身體直挺挺的躺在牀上,紋絲不動。
爲了不讓自己傷心過度,程肅狠下心鬆開手,轉身離開這裡。
周陵兒沒走,一直等着她出來。
程肅已經抹乾淨了臉上的淚水,冷靜道,“走吧。”
說完率先走在前面,腰背也挺直了。
周陵兒後到,開門進去看見程肅端着飯碗,小口小口的吃着飯。
周陵兒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吃慢點。”
程肅不應答,一直吃,吃到飽爲止。
周陵兒坐下來,看着程肅道,“有時間我給你燉點湯,你這麼傷心,寶寶會吃不消的。”
程肅已經吃完了,彷彿恢復了力氣,說了句謝謝。
她不知道周陵兒對她這麼好,是不是有什麼目的,畢竟她是於川延的人。
周陵兒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道,“你別想着逃離這裡,於川延不放話,你走不了的。”
程肅逼問,“他到底要幹什麼?”
如果真的是想對付裴礪,何必這樣,他應該很清楚,留後患是最危險的事,他就是個例子。
周陵兒說,“他的目的不是你們,而是裴青鋒。”
程肅想起那件事,壓下心裡的悲憤,“那爲什麼要抓裴礪?”
“因爲對付裴青鋒最殘忍的方法就是裴礪,就像……”周陵兒頓了頓,“就像你是裴礪的弱點一樣。”
程肅瞪大眼睛,細思極恐。
於川延下了很大的一盤棋,縝密的計劃着這一切。
先用感情讓裴礪鬆懈防備,然後試探出程肅在裴礪心裡的位置,知道程肅於裴礪而言不是普通的伴侶,然後拋卻了利用周陵兒,專注對程肅下手,讓裴礪離不開程肅,再給他致命一擊。
這還不夠,先讓他們經歷分分合合,讓愛刻骨銘心,才決定出手。
在程肅落魄的時候伸出援手不是看她可憐,而是知道她不能垮,要留着對付裴礪。
而這一切的目的,不過是想報自己的私仇,讓多年的怨恨有個發泄的地方罷了。
多黑暗的一個人。
兩人沉默了良久,程肅才說一句話,“於川延缺愛。”
周陵兒手上的動作一頓,不作答。
程肅也沒有再繼續說,在心裡默默策劃出接下來的計劃,嘴上說,“你做的菜很好吃,以後都是你給我做嗎?”
周陵兒失笑,“我不會做飯,這都是廚師做的。”
程肅眼睛轉了轉,看見她手指上比較顯眼的刀口。
周陵兒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最近在學,於川延的胃口很叼。”
程肅低下眸子嗯了一聲,情緒隱藏得很深。
臨走時,周陵兒警告了她一句。
“不要妄圖收買我,我是於川延的人。”
程肅對於這句警告只是笑笑。
雖然被軟禁,可是程肅的生活過得和常人沒什麼兩樣,不過只能重複做幾件事,就是吃飯睡覺,無聊的話周陵兒會送來幾本書。
有時候屏幕裡會播報新聞,讓她沒那麼枯燥。
而現下最火爆的新聞,無非就是晉選新市長的消息,新聞順便播報了裴青鋒下任的原因,標題字字都是控訴,爆出了裴青鋒近幾年來所有的犯罪證據。
程肅先是一愣,顯然無法接受這樣的消息,恰巧周陵兒在身邊,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周陵兒問,“你看我幹什麼?”
程肅平靜道,“你知道的。”
周陵兒沉默了幾秒,說,“這確實是於川延安排的。”
程肅心裡一驚,彷彿墜入萬丈深淵。
在她微不足道的計劃裡,第一條就是找機會通知到裴青鋒的人趕來救他們,誰知卻看到這樣的消息。
裴青鋒的勢力無比龐大,可是被於川延斷了所有後路,坐在高官位置上的人,最怕的就是貪污罪證,特別是裴青鋒兩袖清風,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小人,如今敗落,幸災樂禍的遠比朋友要來得多。
而且一旦觸及,洗脫很困難。
程肅失望無比,看着屏幕出神。
這幾天裡她也和周陵兒混熟了,八卦隨便聊,有需求就說。
“今天裴礪狀況怎麼樣?”程肅問。
周陵兒漫不經心道,“還是那樣。”
裴礪有意識是在暈倒後的第二天晚上,有一大部分原因是被疼醒的,另外的就是程肅的影子不停在腦子裡鬧。
營養液讓他的身體沒有罷工,地下室依然悶熱無比,他費力的睜開眼睛,眼睫毛上是朦朧的汗水。
他稍微有點狀況於川延都能看到,看見他醒了,第一時間讓醫生去檢查傷口,以及送去飯菜。
醫生揹着醫藥箱,一個人進去的。
爲了快點離開這個受不了的地下室,他的動作很快,也顯得毛躁,不顧裴礪的感受上藥,上完之後裴礪又出了一身汗,嘴脣更加蒼白。
醫生上完藥扔掉垃圾,有條不紊的收拾器材。
突然一隻手用力扼住自己的手腕,白色的大褂立刻被染黑,那手指剛好卡住他的骨頭,疼得他尖叫出聲。
他沒想到都這樣的裴礪還能使出這樣的力氣。
裴礪手上越來越用力,虛弱卻陰沉的聲音傳來,“帶我去見於川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