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滾滾,天空烏雲密佈,長安冷着一張臉快步向步蓮宮走去,身後跟了數名內侍,一時間彷彿整個世界裡除了雷聲便只剩下擦擦的腳步聲。
一進入步蓮宮便有蓮妃身邊的大宮女蘇爾雅引着去了正殿。
蘇爾雅看着長安低聲說:
“這次來京的是烏達王子和昭和公主,王子已經去見皇上了,昭和公主在娘娘宮裡。”
長安問:
“是鮮卑出事了嗎?他們來的這麼急?”
蘇爾雅點點頭沒有多言。
正殿裡,身穿紅色衣裙的昭和公主坐在蓮妃下首。
長安由蘇爾雅引着來到蓮妃面前,長安向蓮妃行過禮後昭和公主起身向長安行禮。
蘇爾雅爲長安捧來熱茶。
“長安,這就是你舅舅家的昭和姐姐。你烏達哥哥去了皇上那裡,一會便會回來。”
長安接過茶坐在昭和對面細細打量着昭和的樣貌。
昭和公主有些一頭深褐色的頭髮,白皙的皮膚輪廓深邃的面容,眼睛裡有些淡淡的藍色,彷彿草原上碧藍的湖水。
許久,長安才笑着說:
“昭和姐姐果然生的漂亮。”
昭和公主彎了眼睛:
“誰讓我的姑姑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蓮妃一聽用帕子掩了嘴笑:
“我們鮮卑的兒女哪有一個是樣貌醜的!”
昭和公主衝長安努努嘴:
“十八皇子可不像我們鮮卑人。”
不待蓮妃說話,長安便說:
“我自然是像我父皇多些。”
天氣轉冷正殿裡點了碳火。昭和和蓮妃在說着些什麼,長安手中捧了熱茶一時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在離開的時候雪翊依舊淡淡的坐在遊廊裡,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回去。明明沒有離開多久可他就是感覺有些放心不下。
突然放下茶杯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吩咐貼身的小太監石頭:
“石頭,你去下東宮,看看太子有沒有回宮休息。然後請太子好好休息莫要在外着了涼。”
石頭笑嘻嘻的誒了一聲,一揚浮塵撒腿跑遠。
回到正殿蓮妃還在同昭和公主說話,天氣陰沉長安心裡也有些煩躁,坐在椅子上默不吱聲。
“今年草原大雪凍死牛羊無數,乞伏部的勘勒欽趁我們不備帶兵打過祁連山佔了祁連草原,現在已經攻到賀蘭山,姑姑,我們失去了我們祖輩生活的家園!”昭和公主話語間已經帶了啜泣之聲。
長安心裡儘管已經有了猜測,可沒想到鮮卑的境地比他預料的還要危險。
蓮妃冷哼:
“勘勒欽向來如此,慣會做這趁火打劫的事情。”
有風吹開正殿的門窗,發出嚇人的拍打聲。內侍們趕忙關上門窗,但吹進來的風已經鼓動了正殿房樑上柱子上 綁着的紫紗飛舞。
“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蓮妃眉頭輕皺嘴中吟誦出這首兩漢匈奴民歌。
長安問:
“那你父汗呢?”
“父汗帶着子民在賀蘭山抵抗勘勒欽,命我和烏達哥哥來請大魏皇帝出兵!”
長安想到雪翊的那條胳膊,想到他對雪翊的諾言,咬咬牙噗通一聲跪在蓮妃面前下了蓮妃一跳,他沉着臉說:
“母妃,如果父皇派兵往鮮卑兒臣想隨軍同去。”
蓮妃攥着帕子的手一頓,隨即眼神柔和欣慰卻搖着頭說:
“不成!你還小!”
長安眼神堅毅反問蓮妃:
“母妃以爲一但父皇同意出兵誰爲御兵統帥?”
蓮妃猶豫下說出一個名字:
“莫白將軍。”
長安點頭:
“莫白將軍同母妃一起在鮮卑長大,熟悉鮮卑不說且用兵入神。”
蓮妃認可長安的說法:
“你說的不錯!可……”蓮妃話未說完長安便着急反問蓮妃:
“那母妃還擔心什麼?”
“你武功未成且年紀還小,我擔心你日夜行軍身子無法承受反倒拖累莫白將軍照顧你!”
長安對蓮妃一叩首:
“母妃,既然隨軍那兒子便是普通士兵,縱然是累死也不會拖累將軍!如果連這些個苦都吃不下兒子還怎麼配做你們的兒子?更何況……”
長安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昭和公主繼續說:
“更何況,兒子也想爲鮮卑出一份力!”
“你知道,母妃不是擔心你拖累莫白將軍!你……唉!你求我沒用!你自己去同你父皇說去。”蓮妃說急了眼中隱隱有了淚光,扭頭不看長安。
長安向蓮妃再磕一頭起身向正德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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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殿的殿門緊關着。大殿裡燈火通明,魏帝坐在龍座上,右手邊站着雪翊。御座下坐着六名政事堂參政大臣和烏達。
魏帝聽大臣們發表意見,時不時扭頭詢問雪翊的想法。
大臣們都事先和魏帝商量過此事,知道魏帝想借此機會向鮮卑出兵的心思,只是就出兵的路線和糧草的供給產生了分歧。
“陛下,臣以爲,區區柔然乞伏部作亂何足道哉,集合西河、右隴邊兵兵力逼進祁連,再由北庭、安西兩個都衛府的兵力堵住潰兵,何愁勘勒欽不滅!”中書舍人黃延秋站起身來躬身向魏帝稟報:
“這是臣的條陳。”說着從袖中掏出條陳遞給常米頭,由常米頭交到魏帝手中。
侍中裴黎捧着茶在座位上冷笑:
“安西、北庭遠在天山以南中間需要跨過虎視眈眈的吐谷渾,且不說位置遠,就說這四萬四千人萬里奔襲糧草該從哪裡供給?我們總不能指望吐谷渾借給我們糧草吧?黃大人還真是心寬的很。”
這一番話說的黃延秋紅了一張老臉。
雪翊還生着病便被魏帝召到正德殿,如今看着一羣老頭吵架覺得頭疼的更厲害了。
每次打仗前這羣平日裡文質彬彬的大臣們便彷彿染了前方戰場的硝煙一般,說話厲害的很。
似有似無的嘆口氣。
一旁坐着的魏帝看完黃延秋的條陳未置一詞,扭過頭來問雪翊:
“你有什麼想法?”
雪翊躬身行禮:
“兒臣以爲,或許可以不用北庭和安西的兵馬,安西北庭的兵馬陳列吐谷渾邊境讓他們不敢在我軍出兵鮮卑時有所動作,在集結起祁連賀蘭周邊的府兵、邊兵、番兵進入鮮卑抗擊柔然乞伏部。那裡的兵馬常年同外族人交往適應戰情的能力遠比京畿禁軍要強。”
魏帝點頭:
“那此番統兵將領你屬意誰?”
“兒臣以爲,事關鮮卑莫白將軍最爲合適。”
魏帝睿智的眼神直接落在雪翊臉上:
你想去鮮卑看看嗎?”
雪翊心中一驚,隨即明白魏帝有以自己牽掣莫白將軍的意思恭敬回答:
“父皇英明,我北魏兒郎哪個不想馬革裹屍上陣殺敵。”
說話間常米頭向魏帝稟報:
“陛下,十八皇子求見!”
長安上殿眼神直直落在雪翊身上,臉上立馬浮現出擔憂的神色。
雪翊心頭一暖,勾起脣角向長安微笑。
長安一掀袍擺跪在魏帝面前:
“兒臣請父皇准許兒臣隨軍出征!”
從常米頭手中接過茶盞的雪翊一頓,隨即若無其事的將茶端到魏帝面前:
“父皇,請用茶。”
魏帝接過茶思量片刻:
“也好!着你勳從五品騎都尉,賜紫金魚袋,持節代朕督軍。”
說完魏帝又扭過頭對雪翊交代:
“既然長安去督軍,那你便在京裡爲他們督辦糧草。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太子,你要用心。”
雪翊面無表情與長安齊齊跪下接旨謝恩,長安高興的偷偷衝雪翊眨眼睛。
坐在下首一言不發的鮮卑王子烏達看着庭上魏帝和他兒子們的互動,心中酸楚,若不是鮮卑無兵可派他也不會明爲借兵實爲留在北魏當質子,他也是可以騎在馬背上與那羣乞伏人廝殺。
待事情決定完畢長安同雪翊從正德殿出來,長安拉上雪翊的手,笑嘻嘻正要說話卻被雪翊冷着臉一把甩開。
長安一臉錯愕,他從沒見過雪翊生過這麼大的氣,他有些不解:
“太子哥?”
雪翊不理他快走了兩步,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
“胡鬧!”
長安愣在原地沒反應過來。
雪翊眉頭皺的緊緊的,看着長安無知無畏的一張臉感覺頭疼的像是要被人用錘子敲碎了一般:
“你纔多大便要上戰場!難道我北魏的士兵都死絕了不成?”
長安這才反應過來好像雪翊惱他不是因爲他做錯了什麼。訥訥的湊到雪翊跟前,又拉上雪翊的手不敢說話。
長安手掌的溫暖通過兩人手指連接的地方傳到雪翊手上,讓雪翊臉僵了僵卻沒有再甩開。
雪翊用另一隻手按揉這嗡嗡的太陽穴,閉着眼睛對長安說:
“戰場兇險,刀戟無眼,在那裡沒人會管你是皇親貴胄天家子孫!”說着說着眉頭反而皺的更緊。
許久見長安不說話,雪翊放下手睜開雙眼看向長安。
長安定定的看着雪翊,眼神悲傷。雪翊被長安看的心頭堵的厲害,扭頭錯開長安的眼神。
“太子哥,你這輩子不會有多少機會領兵出征了。”
雪翊低低應了:
“嗯。”
“我想快點兒長大。你不能打的仗我替你打!你不能殺的人我替你殺!”
雪翊感覺明明是他的手被長安越攥越緊,可他的心卻疼的厲害。
他那時候欣慰又自豪,誰說皇家兄弟之間沒有真感情,不然他和長安的感情算什麼?
不遠處魏帝站在正德殿的門口,他的視線穿過雨幕落在長安和雪翊緊握着的手上久久沒有離開。
常米頭站在魏帝身側感慨:
“宮裡咱太子與十八皇子的感情最好,兩個人好的跟一個人似得。”
許久常米頭才隱約着聽到魏帝輕笑一聲。
長安和雪翊離開後,魏帝才由常米頭跟着重新回到御案前埋首進繁多的政務當中。
沒過多久魏帝數道敕令通過中書省審定,連夜下達朝野。
“授張義節符鎮關內道,轄朔方,定難、鳳翔三都府。授劉碩義節符鎮隴右道,轄河西番軍、右隴番軍……”
“封莫白將軍爲驃騎大將軍,統領三道節度使,率飛騎軍、神策軍入鮮卑。”
最後一道敕令是讓皇十八子長安勳五品騎都尉,率殿前侍衛營持節督軍。
殿前侍衛營全是世代忠烈的勳貴家子弟對魏帝忠心不二,魏帝用心一目瞭然。
長安隨軍出征時雪翊病重臥牀。
長安臨行前來東宮探望雪翊,走到寢宮門口被太子洗馬李青嶂攔下。
李青嶂不卑不亢躬身向長安一拜:
“十八皇子,郎官剛剛喝了藥睡下。”
長安眼睛在緊閉的殿門口轉了幾轉開口:
“我不吵他,只是看看他。”
李青嶂爲難:
“郎官一向淺眠,這幾日總是睡不安穩……”話未說完長安擺了手示意他住嘴。
李青峰行了一禮退開,他站在雪翊寢宮外的廊檐下看着長安站在雪翊門前許久,然後又看着長安失落離開,一直冷冷的嘴角終於揚了起來。
不久,號角聲起,這個皇城年紀最小的皇子帶着與他年紀不符的責任重擔懷着遺憾和失落勇敢的衝向了一個讓他命運未知的戰場。
長安,今後他每流的一滴血都是爲了能讓他在意的人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