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玉靜靜地,沒有打擾他。但心中愈發的糾結與難受了起來,十歲,這就是司昱之每每提起來都會露出愧疚表情的緣由所在了!
好半晌,彷彿睡着了的他在她耐心即將用完之際,終於開口:“那一天他們又攔住了十七,在高高的摘星樓上,推搡着嘲笑他,我遠遠的看見,卻不知爲何,我一點兒也不想走近……”他也無法理清他那時候心中的想法,上前去,陪着十七一起捱揍嗎?
他輕舔了舔有些乾裂的脣瓣,不敢睜眼看向身側的沈含玉:“後來他們動起手來,我開始猶豫要不要上前,他們忽然污衊起了十七最敬重的四哥,十七終於沒忍住,怒氣衝衝的怒罵了回去。十七人小力微,被他們推倒在地,但他當時很憤怒,爬起來又與他們打鬥成一團……雖然十七從小便知忍與讓的重要性,但他終究還太小……”
沈含玉能夠想象得到,年僅十歲的小孩子,與一大羣嘲笑譏諷他的哥哥們發瘋似地打鬥……
“十七發現了我,他拼命喊我……”司昱之的嗓越來越沉,掩蓋着雙眼的長睫劇烈的輕顫着,本就蒼白的脣瓣,此時幾乎要變成透明的了!
他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往下說了,拇指輕輕揉按着額角。
沈含玉從未見過這樣的司昱之,一直表情淡淡的他,忽然間這麼蒼白脆弱的擺在她面前……輕吁了口氣,她輕聲道:“倘若真難過,便不說了吧!”
接下來的,她可以自行猜測,或者,問司承傲!不過,這不堪的回憶,對司承傲來說,也是不能觸及的傷口吧!
他的傷口,是不是看似痊癒了,可是,痊癒的地方,卻生出了膿血,無人察覺——此後的他,因爲對司昱之對人性的絕望,爲了保護自己,所以將自己扮演成呆傻單純的司承傲!
他的心性與性格,就在那時候開始扭曲的吧!
“我想上前的,真的……你或許認爲我只是在狡辯,可我當時,的確想要衝上去幫助十七……”她的話,司昱之恍若未聞:“可心裡卻有個惡魔般的聲音在冷笑,你不是嫉妒他嗎?你不是討厭他嗎?你不是恨不能他也跟着母妃四哥消失嗎……瞧,那時候,我的心裡住着一隻多麼可怕的魔鬼!”
沈含玉知道,那叫心魔!
“我在十七的求救聲中轉身跑開,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母妃的靜梅園……看着母妃與四哥的畫像,我才驚覺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司昱之一鼓作氣的說道:“等我重又跑回摘星樓時,十七已經被他們從高高的樓臺上推了下來,那些欺負十七的人,跑的一個都不剩了……十七靜靜地躺在地面上,鮮血從他的嘴裡,鼻孔裡不住的往外溢,他小小的身子,劇烈的抽搐着,睜得大大的雙眸,定定的看着我……”
沈含玉抿脣,擡袖拭掉眼角的淚珠——那時候的司承傲啊……她爲什麼不能早些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呢?那樣的話……那樣的話,司承傲也不會孤單可憐、激忿填膺這麼多年!
“他只剩下抽息,整張面孔完全扭曲……他弱弱的問,十三哥……你爲什麼,不幫我……”司昱之仿着當日司承傲的語氣說道,他深深的記得,他當時的樣子,他對他,說的每一個字!
“許是母妃與四哥的護佑,十七並沒有死去……父王隨便派了個太醫來替他診治,那太醫憐憫我們,盡心盡力的照顧十七,終於,十天後,他醒了過來……”
“他醒過來時,目光乾淨純澈的像是一汪清水,我緊張又害怕的望着他,我怕從他口裡聽見他惡毒咒罵我,卻又期待他那樣罵我……可是他沒有,他眨巴着眼睛,偏頭望着我,他說,十三哥,我的頭怎麼那麼痛呀?我全身都好痛哦,好像被馬車碾了一樣……”
“他躺在榻上,目中盡是依賴於信任,他嘟嘟嚷嚷嚼嘴問我的樣子那麼可愛……我試探着詢問他,似乎除了摘星樓上發生過的事情,他一切都好……”
沈含玉閉上眼,想要忍住發熱眼眶裡的眼淚:“他從醒來那一刻便決定要裝傻了……他假裝不記得,你便認爲,這事不記得也好,然後你對他好,拼命想要補償對他的虧欠和內疚,可是,他的心已經死了……”
那種感覺,她想她是明白的——當她終於在商界闖出名堂時,那個當年拋棄她的掛名父親,與有榮焉的告訴所有人,她是他的女兒,她如今有多麼出色,是他的驕傲云云,甚至還打算讓她繼承他的商業王國,她當時是怎麼表現的?是了,她笑笑的對採訪她的記者說道:抱歉,我並不認得你所說的那個人,我的父親,早年便死了……快準狠的反擊,將那個人的自信與威嚴,瞬間摧毀殆盡!
對十歲的司承傲來說,那時候,司昱之在他心裡,也早就死掉了吧!瞧,他們都擁有不幸的經歷,而她的不幸,在他面前,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因爲他比自己承擔承受的,要多的多……
司昱之深深地,用力呼吸,大手緊緊遮了雙眼,用着濃濃的鼻音說道:“是啊,他對我的信任,換來的卻是我的背棄……換作是我,我想,我也無法原諒……”
“所以,你對他好,所以,你保護他的態度那麼毋庸置疑,所以,在得知繼任國主的是十七,你雖心中不甘,仍是決定要站在他這一邊……所以,直到這一刻,你仍是願意幫他……”她想起某一日,她答應與他結盟,問他能爲司承傲做到什麼地步時,他毫不猶豫的說,安富榮尊、樂以忘憂……
可那時,司承傲已經不信任他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