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寧眼瞅着長孫無垢和李麗質一臉喜色的從內殿出來,長孫無垢正準備和李秀寧打招呼,卻見李秀寧只是對着二人點點頭,從兩人身邊走過。
長孫無垢正待說話,餘光掃過周圍探頭探腦的宮人,頓時就明白過來,拉着李麗質對着李秀寧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李秀寧走到內殿門前,轉身看着眼前消失的一大一小,還沒有來得及感嘆,身後就傳來竇媽的聲音,“魚餌已經撒下去了,魚兒咬不咬鉤,就看天意了。”
李秀寧笑了,“所以啊,還要再加一把火。”
略微有些暗淡的天色下,李秀寧一身的大紅宮裝,如同一團烈焰在黑暗中靜靜燃燒。
承乾殿,鄭觀音看着端坐着一言不發的李建成,有些惶恐。
許久,李建成就着微弱的燈火,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準備紙筆。”
鄭觀音絕美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太子,還真的寫不成?平陽公主的話,不過是想借此敲打您,怎麼說您也是太子,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了。”
李建成嘴角拉起一絲自嘲的苦笑,說道,“太子?你可知在阿姊眼中,我這太子一文不值。”
“那也不需要討好她,平陽公主一向與秦王李世民親厚,我們根本爭取不到她的支持,爲何要做這樣的無用功,如此受辱,臣妾不甘。”
“不甘,有什麼不甘?阿姊的光芒太亮了,亮到你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人,那就是母后。”李建成說道,“阿姊爲什麼要這麼急切的表明她的態度?敲打我,只是其中表象,要我寫的爲什麼會是曹植的《七步詩》?”
鄭觀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聽李建成說道,“根源其實在母后身上,或許阿姊和母后的意見相悖,阿姊其實想用這種方式來改變母后的心意。”
“臣妾明白了,如果太子不寫,平陽公主必會用姐姐的身份壓制太子,您如今畢竟和秦王勢如水火,天下皆知,借曹丕曹植舊事,暗喻太子行曹丕之事,母后定然不喜,勢必會改善到秦王的處境。”
鄭觀音恍然大悟,今日在太極宮偏殿的前前後後,歷歷在目,包括李秀寧叮囑李麗質的話,也是飽含深意。
李秀寧是想借着對李麗質說的話提醒自己,若是太子再對秦王步步緊逼,她這個當姐姐就要打人了。
“可是她現在手中一無兵權,二無官員,如何能左右局勢變動?”鄭觀音眉頭緊蹙,太子李建成也不說話,片刻之後,鄭觀音纔將信將疑的說道,“除非她另有所恃,難道傳言是真的?她和母后真的是神仙下凡?”
李建成點點頭,說道,“宮中傳來消息,阿姊和母后是憑空出現在太極宮大殿之中的,上百禁衛如同身中夢魘,不得動彈,阿姊也曾一人獨斗數十名禁衛,毫髮無傷。”
鄭觀音若有所思的說道,“今日見母后和平陽公主,皆是返老還童,違背常理。但是神仙之說虛無縹緲,如何能做的真。”
李建成突然說道,“太子妃今日事務繁多,也是累了,事情我已有對策,請愛妃放心。”
鄭觀音有些不解,但是李建成做事一向穩重,也許有他自己的考慮,自己還是不要多說了。
依言對着李建成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燈火下的李建成臉上忽明忽暗,起身從身後的暗格之內拿出一副畫卷,打開之後,畫卷上是一宮裝女子,看樣子和李秀寧有九分相似,不過更年長一些。
畫像上的李秀寧比現在的李秀寧多了一絲端莊穩重,少了一絲年少輕狂,只是眉目之際的颯爽英氣,不減分毫。
李建成將手中的畫卷移到燈火之前,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癲狂的笑容,“阿姊啊,毗沙門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所有阻礙我通往九五之位的人,都是我的敵人。”
“不是毗沙門不念姐弟之情,不是毗沙門不尊重阿姊,不是毗沙門無情無義,不是毗沙門的錯,阿姊啊,都是你的錯,你的錯啊。”
“你當年要不是準備勸說父皇放老二這個禍害去洛陽,我怎會趁着你氣疾發作之時安排人手替換你的湯藥,阿姊啊,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麼傷心麼?我可是整整三日滴水未進,我可是想着疼我愛我的阿姊就這麼走了,毗沙門多可憐,多傷心啊。”
“你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仙,不在神界永享清福,下界來幹什麼?娘子軍將主,平陽昭公主,我也是你的弟弟啊,爲什麼要厚此薄彼?我比老二年長,爲了我李唐也是兢兢業業,你爲什麼就是偏袒老二呢?”
“我也是一直跟在你後面的親弟弟,爲什麼你就不能向小時候一樣愛護我,爲什麼要把娘子軍的兵將交給老二,而不是我,我是嫡長子,我是太子,這江山必須是我的,也必然是我的。”
“阿姊啊,我不管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我尊你是阿姊,你要我寫,我便寫,我不僅要寫,還要大張旗鼓的寫,昭告天下的寫,我要讓這天下人看看,你的弟弟毗沙門是多麼的聽話的好孩子。”
“哈哈哈哈,好孩子,毗沙門是個好孩子。阿姊,你不是最喜歡老二麼,你不是成了神仙麼,那這次,毗沙門就送老二上天和你團聚,你也不用想着下凡了,多好,真的多好。”
李建成將手中畫卷移到燈火之上,畫卷起火,一點點的焚燒起來,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李建成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癲狂的臉上,顯得讓人有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冷意。
直到畫卷燃燒殆盡,李建成發泄般的趴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起初聲音不大,慢慢的變成了嚎啕大哭,哭聲中夾雜着幾聲淒厲的喊叫,“阿姊,阿姊。”
大殿之外的鄭觀音聽到李建成的自言自語和哭聲,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害怕之餘,心底又泛起了一絲悲哀,這就是自己的男人,一個瘋子,一個爲了皇位已經徹底瘋了的太子。
但是自己還有選擇麼?嫁給李建成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人生便已經定格,只能向前,容不得半點後退,家族的興衰,兒子的依靠,還有這麼一個瘋狂的丈夫,這麼多的擔子壓在自己身上,真的好累。
有時候自己很羨慕觀音婢,有一個愛她的丈夫,一個自由的靈魂,一個溫馨的家庭,這些東西真的離自己有些太過遙遠了,自己能怎麼辦?
女人啊,做不了選擇,只能被選擇。
這是一條孤獨漆黑的路,只能一路哭泣,一路承受。
鄭觀音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眼中沒有一絲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