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專注地看着下面,越看錶情越變得柔軟。
蘇子輕從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親耳聽到這樣直白,卻動聽得讓人想要落淚的情話——
這輩子,我的妻子只有一個。
她的一隻手握住欄杆,一隻手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第一次那麼迫切地希望,孩子快快長大,早日來到這個世上,讓他們嘗一嘗當爸爸媽媽的美好滋味。
樓下的人像是同時有心靈感應似得,竟然在同一時間齊刷刷地感覺到了她的存在,一起擡頭看了上來畛。
老夫人的眼神自然是不屑且憤怒的,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仇人似得。
江母眼含擔憂,只看着,也沒說什麼。
夏念桐的眸子看上去十分的平靜,但仔細看,也能看出其中氾濫的圈圈漣漪釵。
只有那個男人,那個說着這輩子只有她這一個妻子的男人,眼神柔軟,如同看着珍寶。
原本江馳聿是不想她知道這些鬧心的事情的,一來是因爲她懷孕了,二來則是因爲蘇臻的病情,她的內心肯定不好受,不該再爲了他承受更多的煩擾了。
可是,事情好像總是那麼地不如願。
不過既然這樣,那也好的。
他乾脆揚起笑容,對蘇子輕招了招手,示意她下來。
蘇子輕站在樓上乖巧地點點頭,隨後一步一步堅定地下樓來。
她知道,這一刻,老夫人仍舊不喜歡自己不願接受自己,江母仍舊有心無力,不敢爲自己說什麼。
至於那個夏念桐……
不是江家的人,不是江馳聿至親的人,她其實根本無需在意什麼。
等她走到離江馳聿還有一步之遠的時候,那個男人便朝她伸出了手,掌心寬厚,面容沉靜,眼神灼灼。
蘇子輕微笑着將自己的手伸過去放到他的掌心,他隨後便收緊,兩人緊緊相握。
老夫人被氣得幾乎要吐血,正要發作的時候,夏念桐忽然一把抓住了老夫人的手,搶先開口道:“馳聿哥哥,這是嫂子嗎?真漂亮!”
江馳聿聞言都沒有轉過頭去看她,倒是蘇子輕,還客氣地對她說了句:“謝謝。”
夏念桐隨即說道:“那我就不在這裡打擾了,江奶奶,我住酒店吧。”
“也好。”江馳聿這次接話倒是挺快的,面無表情地道:“輕輕懷孕了,需要安靜的環境休養。”
夏念桐臉色一怔,隨後尷尬涌上心頭,但她沒有說什麼,只是握緊了自己的手。
老夫人實在是看不下去,怒喝道:“你守着她就夠了!小夏,我們走!”
“媽——”江母只叫了一聲,就惹來一頓訓斥。
“管好你兒子!我是沒本事管住他了!翅膀硬了啊!”
江母訕訕地閉了嘴,也沒有再說下去,轉頭去看江馳聿。
後者似乎一點沒聽到似得,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一點介意或者憤怒。
明明前一秒他看着夏念桐的神情是冷冷的,但是此刻看着蘇子輕的神情卻是溫柔似水的。
江母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嘆氣的,欣慰的是即便這麼多年沒有在兒子身邊,他也成長得好好的,並且,身邊已經有了深愛的人;而嘆氣的則是,那麼深愛的兩個人,卻不被看好,還有重重的阻礙。
“這樣……沒事嗎?”蘇子輕低聲問。
江馳聿笑了笑,眉角眼梢都是她半陌生半熟悉的萬種風情,“能有什麼事?不是好好的嗎?”
蘇子輕睨了他一眼,轉而竟然也笑了起來。
江母看着他倆這般,識趣地和岑阿姨悄然退了下去。
但願春風關照你們,明月眷顧你們,往後的路,不會太坎坷。
——
老夫人不願讓夏念桐去住酒店,就問她願不願意跟着自己去寺廟住,夏念桐說願意。
“酒店住過很多次了,寺廟還沒住過呢,又能陪江奶奶您,一舉兩得啊!”
老夫人點點頭,繼而又問她:“小夏,剛剛你爲什麼不讓我罵那個女人?她肯定沒安好心,說不定真是回來騙錢的!”
夏念桐抿了抿脣,“江奶奶,爲什麼您一直覺得嫂子她是回來騙錢的呢?我看去,她挺好的啊。”
“挺好的?!”老夫人頓時氣上來了,只要一聽到有人說蘇子輕好,她就會爆.發,“她好?她好的話,兩年前就不會設計來騙我們江家的錢!還讓馳聿背上‘克妻’的惡名!”
“克妻?”夏念桐對於這兩個字很是詫異,這不是死了妻子纔會有這樣的惡名嗎?蘇子輕她不是——好好活着嗎?
老夫人這時便冷冷地笑了起來,“兩年前她父親病重,需要兩千萬的醫藥費,她沒錢,就答應嫁到我們江家來,以此換取兩千萬的醫藥費。”
夏念桐聽得一愣一愣的,也很不明白:“可江奶奶你怎麼會答應呢?”
“我哪裡答應了!”老夫人一想起自己當初的心軟就懊悔不已,“是馳聿當時求了我很久,我心疼自己的孫子纔不得已點頭答應。”
夏念桐心裡一涼,靜默許久才吶吶地問:“這麼說,馳聿哥哥很愛她,對嗎?”
“什麼愛不愛!只不過一時之間被迷暈了頭而已!”
夏念桐低着頭不說話,雙手緊緊地扣着自己的手背,咬着脣。
老夫人注意到這點,迅速收了收自己的情緒,握着她的手說道:“小夏啊,其實奶奶一直都想你能和馳聿走到一起,當年……是我辜負了你爺爺。”
其實早先的時候夏念桐就察覺到江家老夫人和自己的爺爺之間,感情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但是不管她怎麼問,爺爺都不肯說,直到他老人家彌留之際,才吐出當年往事——
原來,江家老夫人和夏念桐的爺爺,曾經是戀人。
後來夏家舉家搬離了臨城,江老老夫人和夏念桐的爺爺也就此失去了聯繫。
但是對於這段感情,江家老夫人心中一直耿耿於懷,即便是後來嫁到了江家,心中仍然覺得遺憾。
只是,時日過去,再濃烈的感情都會漸漸淡去。
直到兩年前,夏念桐的爺爺突然聯繫到了她,兩人才有了彼此的消息。
誰知,只不過才兩年,對方竟然就撒手離去,只留下這麼一個孫女。
所以,她才那麼強烈地希望,夏念桐能喝江馳聿走到一起。
只是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
夏念桐是在之後才徹底瞭解了江馳聿和蘇子輕之間的故事,她頓時心裡輕鬆了不少。
那個女人也纔回來不過兩個月,她和馳聿哥哥之間的感情穩固不到哪裡去,再加上老夫人千方百計想要拆散他們,自己不是沒有機會。
——
而在江馳聿和蘇子輕那邊,有了夏念桐那一出,兩人的心反倒更靠近了幾分。
要不是因爲蘇臻的病情,肯定是你儂我儂膩歪得不得了。
雲笙歌那天之後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誰的電話打去都不接,顧長安也找不到她,這幾天正冒火得厲害。
而蘇臻此時,已經昏迷不醒,只能靠藥物維持。
他偶爾能醒來,或是幾分鐘,或是幾十分鐘,也會有長一點的,小半天這樣。
蘇子輕因爲懷孕,不能長時間在醫院守着,要那麼湊巧地碰到他醒來,沒那麼幸運。
一連三天,每次來蘇臻都睡着,蘇子輕的心情愈發地抑鬱,整日整日地看不到她的笑容。
江馳聿心中着急,但云笙歌藏得極好,他和顧長安派了那麼多人去找,居然也找不到!
那天,蘇子輕又一次來到蘇臻的病房,看到牀上的人閉眼躺着,心中沉沉,如磐石壓着。
“爸,你是不是不想見我啊?爲什麼我每次來,你都在睡呢?”她很輕聲,像是怕吵醒了昏迷的人。
可事實上,蘇子輕恨不得自己能把父親吵醒。
她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和他說說話,那些壓在心裡,就連江馳聿都不能說的話。
也不知是上天眷顧,還是蘇臻感覺到了她的心意,竟然在她起身準備離去之際,忽然醒了過來。
那眼神足夠清明,看去竟一點也不像是昏迷的人剛剛醒過來。
蘇子輕一愣,緊接着就大喜,回身彎下腰,一把握住蘇臻的手,“爸?”
蘇臻點頭笑了笑,擡手示意她將自己臉上罩着的氧氣罩摘掉。
蘇子輕有些遲疑,問他:“摘掉沒事嗎?”
“沒事的。”他說得很模糊,但是蘇子輕仍舊聽得清楚。
低頭思襯了幾秒,她依言摘掉了蘇臻臉上的氧氣罩,她看到,蘇臻長長地舒了口氣。
隨後,他開口道:“這幾天你來看爸爸,爸爸其實都知道,也很想醒過來和你說說話,但爸爸太沒用了,就是醒不過來啊。”
蘇子輕一邊笑一邊卻是心酸得想要掉眼淚,“爸,你醒來就好。”
“你和爸爸說得那些話,爸爸也都聽到了,女兒啊……”蘇臻語重心長,眼神滿滿的都是憐惜與疼愛,“爸爸能陪你的時間,可能沒有多少了,以後只能麻煩馳聿照顧你,保護你,疼愛你。”
蘇子輕想說不會的,爸爸你會長命百歲的,可喉嚨裡塞着東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甚至她感覺到,只要自己開口,一定會崩潰大哭。
蘇臻面容十分平靜,那模樣……像極了迴光返照,“你媽媽臨走的時候一直叮囑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一定要幫你挑一個很愛你的人,要看着你披上婚紗嫁人,看着你兒女滿堂。”
蘇子輕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不要哭。”蘇臻擡手給她擦眼淚,笑得更加慈愛,“就算爸爸不在了,你也不會孤單,你有愛你的丈夫,而且,你有孩子。”
“爸……”
“也許這個孩子,就是代替爸爸來陪你的。”
人這一生,誰都逃不過生、老、病、死。
這四件事,你就算知道總有一天會來臨,卻也是避免不了,操控不了。
“馳聿呢?他怎麼沒有和你一起來?”蘇臻突然問。
蘇子輕咬牙將自己內心翻涌得情緒狠狠地壓下去,然後才沙啞地回道:“他在公司,下班的時候會過來,順便接我回去。”
“好。”
“爸,你是不是有事找他?要不要我打電話叫他過來?”
蘇臻皺眉想了想,原本也不想打擾他上班,但自己這次再睡過去,也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醒來了。
這輩子最後一次打擾了,就不顧忌什麼了吧。
他笑着點點頭,說:“你叫他過來吧,爸爸有話和他說。”
蘇子輕忙點頭,起身去包裡拿手機給江馳聿打電話,卻在那一瞬間,視線模糊得連手機屏幕都看不清。
她怕蘇臻看到自己這個樣子會難受,連忙拿着手機走了出去。
江馳聿接到她的電話一下緊張,再聽到她低聲抽噎,說話沙啞地聲音就更加緊張,“怎麼了?”
“你現在忙嗎?能不能來醫院一趟?”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說這句話的時候,江馳聿已經拿了車鑰匙起身了。
孫啓正巧來找他商量待會兒開會的事,在門口遇見,就問:“江總,你要出去?”
江馳聿點了下頭,沒多說一個字,快步走向電梯。
孫啓站在他身後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
他看到江馳聿的手裡捏着車鑰匙,而他神情那麼緊張,應該就是他的心頭寶找他。
既然這樣,半個小時之後的會議,暫時延遲,再不行就今天取消,明天再開吧。
——
電梯裡的信號不太好,江馳聿心中焦躁,平常從不瞄電子顯示屏的人今天竟然不斷地在看到了第幾層。
而蘇子輕因爲心中壓抑,那會兒也正好沒說話,正要開口的時候,聽到電話那邊傳來‘叮——’
地一聲,就問:“你在電梯裡嗎?”
“嗯。”
“你有事的話就忙吧,我沒有不舒服,我……”
“在你爸那裡嗎?我現在過來,等我十分鐘。”
他一說話就掛了電話,上了車動作迅速地啓動駛出地下車庫,專注地開,越專注,才能開得快且讓自己平安達到。
蘇子輕緊了緊手心,電話被捏得時間久了,有些發熱,自己的手心也有些溼溼的。
她低着頭,慢慢地往病房裡走,心中不似之前那麼煩躁和不安,而是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回到病房,蘇臻還醒着,笑着問她:“去給馳聿打電話了?”
蘇子輕點點頭,“他說現在過來,大概十分鐘會到了。”
蘇臻臉上的笑更深了,似是自言自語般,低低地說道:“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他了,有些話不說,我不放心啊。”
蘇子輕剛剛壓下去的眼淚嘩啦一下都衝上來,且擋都擋不住,順着臉頰就滑落下來了。
“怎麼哭了?”蘇臻無奈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心中其實痛苦萬分。
如果可以,他是多麼希望自己可以熬到她的孩子出生,看一看新生的寶貝,看到她過得幸福,然後安心離去。
可是啊,來不及了。
就算再不捨,再難過,也終歸是要離開了。
——
江馳聿趕來得很快,說是十分鐘,其實八分鐘就到了。
車子直接停在醫院門口,車鑰匙都沒有拔下來,和醫院的保安說了一聲就大步衝進電梯上樓來了。
好在樓下的保安是認識他的,就算是不認識,那車牌,看一眼也知道車子的主人非富即貴,惹不得!
江馳聿沒敲門,到了病房門口之後直接就開門進去了。
蘇子輕和蘇臻不知在說什麼,兩人皆是滿臉笑容,看上去是那般地其樂融融。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似得,江馳聿腳步一頓,竟然不敢再上前。
蘇子輕微微蹙眉,問他:“怎麼了?你不過來嗎?”
蘇臻也問:“站在那裡幹什麼?過來坐。”
江馳聿這才如夢初醒般,緩緩走了過去。
他沒有坐下,而是在蘇子輕的身邊站着,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那姿勢,彷彿將她整個人都要攬進懷裡。
蘇臻眯着眼睛看,心中滿足不已,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說道:“馳聿啊,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你,拜託你了,要好好照顧我女兒,她有什麼不好的地方,請你多包容,多擔待。”
他說‘請你’,岳父對女婿。
江馳聿表情十分地尊敬,重重點頭,“爸,我會的。”
“她的脾氣不差,但也說不上好,執拗起來怕是要讓你頭疼的。”蘇臻說着,他的臉上一點悲傷都看不見,“不過現在她懷孕了,等孩子生下來之後,應該會變好一些。”
江馳聿故作輕鬆地一笑,“以後就指望家裡的小魔頭制她這個大魔頭了。”
“你才大魔頭。”蘇子輕小聲地嘀咕。
蘇臻聞言笑得更開,樂呵呵的模樣,話卻是說得那麼地沉重:“我就要走了,看到你們好好的,也就放心了,以後啊,你們也要好好的。”
他似乎還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可聲音已經越來越弱了。
蘇子輕不想讓自己哭出聲,嘴脣都快要咬破了。
江馳聿心疼得不行,說話也帶上了一絲沙啞:“爸,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我會保她平安,護她安樂,猶如你在。”
因爲,這是你的期望,也是我的責任。
蘇臻如釋重負,最後深深地看了看他們,然後沉沉閉上眼睛。
蘇子輕在那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尖銳地痛了一下。
她忍不住,輕聲叫了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