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入伏以後,李銳在宮裡就沒有睡好。以往入夏時,晚上睡覺都有下人負責打扇子,屋子裡冰盆也是擺着不少而且一直襬着的。
可到了宮裡,冰是有分例的,也沒有打扇子的下人,因爲上陽殿裡還有不少宮女,李銳睡覺也不敢太敞開,過的十分憋悶。
熊平纔是過的最辛苦的,因爲他是四個人之中最胖的。人說心寬體胖,熊平一定是這句話的代表人物,脾氣溫和憨厚的他,食量也是四個人中最大的一位。到了這個夏天,他那後背和臉上時刻都像是水洗過的一樣,上課時就連學士都看不過去了,準他一邊給自己打扇子一邊聽課。
李銳雖然現在不胖了,但還和以往一樣怕熱。他和熊平商量了一下,兩個人乾脆每天睡一張牀,反正牀夠大,這樣兩個人的冰就可以一起用,房間裡也會涼快許多。
別說,這麼一弄,兩孩子總算能睡好了。仇牧和秦斌看了也很意動,但他們兩個互相都看不對眼,自然不願意一共“抵足而眠”,只好各自過各自憋悶的夏天。
李銳一身大汗的回了家,剛剛在擎蒼院下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持雲院那邊就有丫頭來找,說是老太太喊他過去。
李銳匆匆套了一件素紗長衫,跟着那個丫頭就去了持雲院。
到了持雲院,顧卿正拿着幾張紙出神,見李銳來了,先問了他在宮裡的情況,聽說前陣子晚上睡不好,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睡不安,你那麼怕熱的一個人,在我這住着的時候,夏天都要四五個下人輪換着給你打扇子,到了宮裡就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顧卿本來也對這個沒有風扇沒有空調的夏天絕望了,而且還要穿長袖長褲,結果她發現古代比現代夏天涼快多了,入伏也有冰盆可用,都是平房不算太熱,也就適應了下來。
可李銳卻是一到夏天就汗流浹背的體質,叫他在宮裡苦熬着夏天,也確實是辛苦。
“孫兒現在和熊平住一間屋子,我屋子大,原本擺兩個冰盆還是熱,現在放四個,總算是涼爽多了。”李銳見把奶奶成功逗笑了,接着說:“宮裡其實大部分宮室還是很涼快的,孫兒正好住在南邊的屋子裡,所以才熱。”
“行知書院都知道夏天不上課,這宮裡就不知道放個長假嗎?”顧卿嘆了口氣,看着比進宮前更瘦了的李銳,“聽說吃飯也沒有府裡好?”
“聖上和娘娘節儉,皇子的膳食都是有定例的,哪有家裡那麼隨意。孫兒是去讀書的,又不是去走親戚的,不用糾結於宮裡對我們招待的如何。”李銳不怎麼在乎的說着。
顧卿見李銳對宮裡的生活沒有任何怨言,心裡也安心了一點,她看了這個孫兒幾眼,把手中的幾張紙遞給他。
“這是幾年前我畫的,那時候還不識字,今天翻出來覺得很有感觸,給你看看吧。”
李銳一頭霧水的接過那幾張紙,和顧卿一般,李銳拿到手的第一感覺是好笑,等看懂了那是什麼以後,他全身如墜冰窟,當即對着顧卿跪了下去,以頭叩地。
“孫兒該死,當年竟那般頂撞祖母。如今看到這畫,頓覺過去豬狗不如!”
顧卿叫他來看着東西,並不是爲了讓他來認錯的,而是讓他看清這其中的深意。
他是嫡長子,以後定是第一個婚嫁的,作爲頭一個,他的叔叔嬸嬸自然不敢給他簡辦。但方氏自己還有兩個孩子,大辦了以後公中就會空虛,她是管家的主母,少不得要對此有些意見。邱老太君把最賺錢的鋪子和田莊歸了公中一半,就是爲了讓方氏心安。
至於把所有的現銀和字畫、布料給李銳,是因爲老太太想着李銳成年後是要開府別居的,有了錢,想買什麼都容易,古董字畫可以佈置新居,比起大件的古董物件來,也更容易換錢。布料也是如此,這時候布料和米麪是可以當錢用的,給布料就等於給了錢。
對於沒什麼根基,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前途的李銳,邱老太君選擇給他錢,讓他自己按照需要花用,可謂是用心良苦。
至於珠寶古董這種難脫手的東西,留給李茂卻最合適。他平日裡要應酬往來,這類東西最適合送人,若是有了女兒,出嫁時用來壓箱底也夠分量。至於田莊給李茂,自然是爲了田莊上的出產。一家子人吃喝用的都是田莊上的米糧蔬菜肉貨,給了李茂就等於給了全家。
首飾頭面給李茂也是因爲這個,這些總歸是要給兒媳婦的。
總的來看,邱老太君更不放心的還是李銳,所以纔會把張靜的嫁妝放在自己這裡存着,而不是交給當時是管家主母又撫養李銳的方氏。
只是當年方氏恐怕也對老太太信不過她心中頗有意見,所以不免把這個事拿出來說嘴,這才讓當年把嬸母視爲親孃的李銳也對奶奶產生了誤解,生出了去要嫁妝給嬸母存着的想法。
若是方氏知道李銳敢膽大到去討自己親孃的嫁妝,怕是死也不敢在他面前說嘴的。
顧卿把邱老太君爲什麼要這麼分配自己的財產說給李銳聽,李銳聽得眼眶熾熱,臉上全是淚痕。他從小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從沒想過這些錢從何而來,總覺得自己生在這般富貴的人家,以後定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直到某一天祖母告訴他這都是虛幻,你叔叔嬸母都對你並不懷好意,你大了就要被掃地出門的,他纔開始發奮向上,想要憑着自己闖出一片天來。
當在這個時候,他的祖母又告訴他,你放心,雖然你叔叔嬸母繼承了家業,但我沒忘了你,我這給你留着大把的銀子和財產,你只顧着上進就行……
這般的恩德,這般的愛重,讓李銳的胸腔內涌動着的全是暖意。
他雖沒有父母,沒有爵位,可上天依舊是愛護他的。
這世上有多少長輩能在做錯事後及時醒悟並向晚輩低頭道歉改正,這世上又有多少祖母會爲了孫子不惜對自己繼承了爵位的兒子施加壓力?他何等幸運,在衝撞祖母之後不但沒有讓祖母心灰意冷,反倒悉心教導,費盡心思。
也許真是老天有眼,關照他李銳吧。
屋子裡衆下人聽見老太太把所有的銀錢和字畫都給了大公子,又把店鋪給了他一半,看向李銳的眼神頓時變得不同。
老國公打仗的時候是在亂世,多掠金銀,先皇爲了籠絡老國公,賜下的也大部分是金銀,這老太太到底多有錢,府裡早就已經傳了無數年。
有說至少有一萬兩黃金的,有說至少有五十萬白銀的,但邱老太君是極少用錢的人,除了她自己和管着庫房的衆多老家將,誰也不知道老國公到底給邱老太君留下了多少錢。
儘管如此,當年開府的時候,李老國公一共歸公了公中二十萬兩銀子,這是大部分管家賬房都知道的。
更別說李碩和李蒙父子倆爲了不會管家管賬的邱老太君操碎了心,買的地都是上田,買的鋪子都是寸土寸金之地,只在家中坐等着收錢就好。
李銳若得了老太太這麼多東西,立時出去開府,說不定過的比信國公府時還強些。
花嬤嬤帶着不贊同的眼神看着顧卿。她認爲太夫人身體還算硬朗,又不是臥病在牀不能安排,何必這樣早就把如何分家給弄個清楚?
誰家裡太早分清楚家產,都會生出許多事來。
別的不說,你讓沒得到錢的兒子怎麼想?他房裡還有幾個孩子,未來只會更多,雖然說老太太就剩這一個兒子了,公中得了田莊和店鋪就等於他得了,可這畢竟是不一樣的。
花嬤嬤對李茂心思豁達到這等地步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顧卿自然是看到了花嬤嬤的眼神,但她今日裡看到這幾張紙,心中真是感慨良深,就好像腦子裡有個小人,一直叫喚着要給他們看要給他們看,再不看來不及了。
花嬤嬤對李茂沒有信心,顧卿卻是對李茂有着信心的。
但凡做錯了事的人一旦徹底改過,就不會再想回頭了。因爲一旦重新犯了一樣的錯誤,那改過的行徑也就變成了笑話,他自己就先過不了這個坎。
果不其然,等李茂也回了家,到了持雲院看到這幾張紙後,他只是略微聽了一下顧卿的想法,就很乾脆的點了點頭。
“既然是爹孃的東西,就按爹孃的想法分吧。公中還有十幾萬兩銀子,就算娘不分現錢,幾個孩子的婚事也都夠了。我們房裡還有不少田莊,我自己國公的爵位還有不少祿田,我看娘你名下的田莊不如再分一點給李銳,大哥當年名下的田莊都歸公了,如今給李銳正合適。”
李茂和方氏雖然見識不夠,但他們夫妻兩個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貪財。方氏原本就沒想過管家,對錢看的就淺,李茂受父兄影響,認爲錢雖然重要,卻不是最重要的。何況他從小到大也不缺錢,自然也不貪財。
李銳看着沒有半點不豫的叔叔,心裡百味雜陳。他嬸母是以夫爲天的人,叔父沒有意見,那嬸母就算有意見也會把它壓下去。
他不知道祖母到底有多少錢,但他知道那數字肯定不小。
顧卿見李茂答應的乾脆,心裡也舒坦的很,她笑着讓花嬤嬤重新擬了一份文書,除了上面的內容,又多加了一條。
她把《三國演義》、“三國殺”以及玲瓏閣以後產生的所有收入都給了李湄。
“這……這是不是太過?湄兒只是一個女娃娃,娘你這幾項收益應該不少……”李茂吃了一驚,“湄兒有我和方婉操心,以後不會少了她的嫁妝的。”
顧卿沒有更改邱老太君的分配方法,是因爲這錢全是李碩留給邱老太君的。
可《三國演義》的生意是她自己談下來的,東西也是她背出來的,在這古代,可以說只有《三國演義》、“三國殺”和玲瓏閣裡的東西算是她自己的東西。
她把這個給李湄,心裡一點負擔都沒有。
孫女兒有了錢,以後夫家也不敢低看。
“我說給她就給她了。等她大了,這幾項生意你就讓她學着照看,別給那些商人騙了去。我今年已經五十八了,等她長到能出嫁,我都不知道還在不在。先給了,我也放心些。”
顧卿這話一說,李銳和李茂立刻跪了下來。
他們心裡都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老太太今天這樣,倒像是在安排後事。
“娘,今日已經晚了,說這些有些不合適。何況立文書這事,得有族老在場,還要有官府做證人,三方留印蓋章,這纔算是生了效,不是在家裡說說就行的。”李茂跪着說道,“兒子白日裡要去上朝當差,李銳也要伴讀。您看,不如哪天我們都休假,或是部裡不忙的時候請個假,再來辦這個事?”
“咦,還要這麼麻煩嗎?不過是立個文書,又不是現在就分。”顧卿在家看電視,似乎分家產都是父母說說怎麼分,然後把田契地契一分就算是成了事了,難道還要過官府公證?
電視劇又騙人!
顧卿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急要辦這個事,就和有人在後面一直催她一樣。但她聽出了李茂口中的惶恐,所以從善如流的讓花嬤嬤把那張文書和以前畫的幾張紙收回了那個匣子裡,當着衆人的面放進梳妝檯的抽屜。
李茂和李銳誠惶誠恐的和顧卿定了下次休假就好好把這事定下來的約定,然後叔侄兩個一起並肩出了屋子。
花嬤嬤替顧卿送了李茂叔侄倆出門。
“花嬤嬤,我娘最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還是有了什麼感觸?”李茂不得不多想,一般家裡老人開始分家產,都是在身體突變的情況下,或是對子孫心灰意冷。
雖然他娘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可老人家難免多想,他娘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會讓人操心的,身體不舒服瞞着也是可能有的。
“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若說有觸動,也是翻出那幾張畫的時候眼眶稍微紅了紅。我想着,怕不是因爲身體不適喊了兩位來分東西,大概是太夫人看了以前畫的東西,想到這幾年變化太大,一時有感而已。”花嬤嬤也對顧卿突然鬧這一出十分困惑。
“我會問問到底太夫人是怎麼想的,老爺和銳少爺今晚還是安心休息,不要多想吧。”
李茂和李銳對花嬤嬤這個解釋有些不能接受,但他們平日裡在家裡呆的時間少,反倒沒有花嬤嬤陪伴邱老太君時間長,若說去摸透老太太的心思,花嬤嬤確實是最適合的人選。
兩人只好先謝了花嬤嬤的勞心,一起離了持雲院。
李茂此時身上背的包袱已經很重了。
朝政的繁雜,岐陽王之後對他家的惡意,張家、或說是尹朝餘孽的不懷好意,李銳母親要命的身份,他自己如同鋼絲上跳舞一般左右逢源的日子,還有正在坐月子的妻子孃家出的一系列事情,都讓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一身疲憊。
李銳似是看出了叔叔的情緒,猶豫着開口:
“叔父是有什麼心事?”
“無妨,都是些朝中的事情,我還應付的來。倒是你,進了宮怎麼瘦成這樣?宮裡日子很難熬?”李茂看着侄兒的身形,發現他又高了少許。只是一高,顯得越發瘦了。
“並非宮中日子難熬,是我苦夏了。”李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就好。宮裡要有不如意的,不要自己扛,回來照說就是。和你一同伴讀的同學,父母大部分都是我朝中的同僚對手,有示好的自然就有刁難的,你若遇見刁難的,回來不妨同我問問,就能找到緣由。不可自己莽撞行事。”
“侄兒明白的。”
叔侄倆一時又是無話。沉悶尷尬的氣息瀰漫在兩人周圍。
無論如今如何盡釋前嫌,他們畢竟不是無話不談的親生父子,除了功課、親人和爲人處世,兩人竟找不到什麼該說的話題。
過了半響,李茂先開口:
“你最近……是不是很久沒去過舅家了?”
李茂的話一問,李銳愣了愣,然後羞愧地低下頭。
“宮裡待的時間長,回來就想着在府裡玩,竟是好久沒去看望過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
“若明日無事,你就去看看吧。”李茂嘆了口氣。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張寧是敵是友,對着空氣揮拳的滋味可真不妙。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張寧是對李銳沒有惡意的。
只盼望張寧看在李銳的份上,不要把這把火燒到信國公府裡來。
“嗯。明日我就去看看。”
第二天,李銳換了衣衫,就騎着馬去舅舅家拜訪。他好久沒來,門口的門子見了也十分意外,連忙把他迎進府中,又喚了丫頭小廝上前伺候。
張寧今日還在吏部,只有舅母趙氏在家。他欲先去拜訪外祖母,卻得知外祖母出門去走親戚了,只好坐在廳裡等着舅母。
趙氏這陣子忙着女兒的嫁妝忙的焦頭爛額,張媛受母親這股焦急影響,對自己的婚事也緊張了起來,每日裡都在房裡繡着未來要給小姑和親戚們的小玩意兒,又跟着專門請來的嬤嬤學着婚禮上的事宜,半點不敢出錯。
聽到李銳來了,趙氏自然是熱情的接待,不過舅母外甥說了還沒幾句話,就不停的有正房的管事和娘子來請教趙氏如何辦事,李銳見自己來的實在不是時候,連忙起身,歉意的提出告辭的意思。
趙氏有心留這外甥,但家裡大人一個兩個都不在家,她身上事多,張媛現在待嫁見不了李銳,兩個男孩子又小,只能不好意思的送了侄兒出去。
李銳白跑一趟,自然是有些失望。外祖母的安也沒有請成,只好打馬回了府。
等他回了持雲院,聽到主屋裡歡聲笑語,心情總算好了起來。
他在外屋洗了手臉,換了衣衫,一掀紗簾進了屋,笑着打趣:
“怎麼這般熱鬧,在外面就聽到裡面格格噠噠的聲音,一聽就是銘弟在發傻。”
李銘傻笑的時候笑聲就是“格格噠噠”的,爲這個李銳沒少笑話他。
“你才發傻!哥哥就知道欺負人!”李銘一聽李銳的聲音,扭頭就抵了回去。
在顧卿身邊,李銘和李釗兩個孩子緊挨着顧卿坐着,顧卿懷裡抱着纔剛剛十天的李湄,一屋子大人小孩都圍着“親親”在傻樂。
李銳走過去一看,只見還在襁褓中的堂妹把自己的嘴巴嘟的小小的,瞪大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忍不住驚喜道:
“眼睛睜開了!”
上次他回來的時候,這小堂妹在睡覺,第二天他臨走去見她的時候,她還在睡覺。
是以李銳竟沒見過這小堂妹醒的樣子。
“是啊,眼睛睜開了。你要不要抱抱妹妹?”顧卿看着這才幾天就會賣萌的小寶寶,心情一下大好,雖然長得沒有人見人愛的樣子,但至少是個人見人愛的性子,這樣也不錯嘛。
李銳聽到顧卿的話,詫異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我抱她?”
“奶奶偏心!我說我要抱都不給!”
“就是!堂祖母偏心,我說摸摸她臉都不給!”
兩個孩子見顧卿對區別待遇,立刻結成同盟,唾棄起顧卿的偏心。
“銘兒你年紀小,力氣也小,你抱妹妹我不放心。李釗!”顧卿見李釗又忍不住偷偷伸出了手,連忙一巴掌拍到他手上,沒好氣地說:“和你說過多少次啦,戳小寶寶臉會讓她流口水的!若是一直流個不停,以後臉就歪啦!”
李釗嚇得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伸出手,我就是好奇妹妹的臉爲什麼看起來那麼軟……”
“摸摸可以,別戳啊!”顧卿把親親的小手從襁褓裡拿出來,讓兩個哥哥去摸,頓時惹得兩個孩子驚喜連連,叫聲不停。
“好軟!”
“好小!”
“你看還有手指甲!”
“你傻啊,妹妹是人,當然有手指甲!”
李銳見兩個弟弟都摸到了妹妹的手,心裡也有些癢癢的,連忙也伸出手去摸,可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顧卿一直注意着李銳的動作,見他收回了手去,不解地問他:“怎麼了?”
“孫兒力氣太大,怕傷了妹妹。”李銳煩惱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力氣大也成了一種負擔。
“你不是已經學會控制力氣了嗎?怕傷了,就摸摸吧。”顧卿看兩個孩子已經把親親的手當球搓了,連忙把小手拿了回來,握着對着李銳搖了搖。
“來,給大哥打個招呼。說我是親親!”顧卿捏着嗓子模仿小孩子的聲音說話,引得李銘李釗齊齊對天翻了個白眼。
老小孩,老小孩,一點都沒錯!
李銳又想摸,又怕摸,心驚肉跳的伸出手去,把手搭在了妹妹的小拳頭上。
溫熱,柔軟,皮膚嬌嫩的似乎連他手中的繭子都能把它磨破。李銳只是稍稍摩挲了一會兒,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這……這就是妹妹嗎?”李銳看了一眼只知道看着上方的妹妹,不知道爲什麼冒出來一句:“看着長相,我老覺得她是弟弟。”
噗嗤噗嗤聲不絕於耳,屋子裡許多人都笑了起來。
關於這個小小姐長得像男孩子的想法其實大家都有,但是誰都不敢說出來。尤其是那眉毛,這麼小的嬰兒有雙濃眉,實在是十分違和。
偏她頭頂上還沒有多少頭髮,看起來更像是男孩子了。
顧卿也被李銳的話逗樂了。
“女兒像父,兒子像母,她長得像他爹,不過小時候看不出來的。她臉型還是挺像你嬸嬸的,說不定長大了張開了就漂亮了。”顧卿自己說這話一點底氣都沒有,不過還是一本正經的替小女孩肯定着長大了一定會漂亮的信心。
“奶奶騙人,都說哥哥長得像伯父。”
“就是,我哥哥長得也像我爹。我和我娘也不像。”李釗踊躍的舉着例子。
顧卿頭疼地瞪了一眼兩個孩子。
“還想不想和妹妹玩了!”
“好吧好吧。小人不計大人過。”李釗皺着眉嘀咕。
李銳輕輕的摸着妹妹的手,覺得女人可以生兒育女的能力實在讓人驚歎。當年李銘生下來是什麼樣子的呢?他那時候太小,已經想不起來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新生兒。
以後,應該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無數個小孩子誕生吧?到那時,信國公府裡就會熱鬧起來,再也不會住不滿園子,也不會連出去接待親戚朋友的人也都沒有。
他們家,總會開始像是一個大家庭的樣子的。
李銳想象着以後小孩子滿屋子跑的樣子,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
到時候,誰欺負他妹妹,他就揍得他滿口沒牙。誰欺負他弟弟,他就教弟弟們如何把別人揍的滿口沒牙。
他會替叔父帶好弟弟妹妹,替奶奶教他們種菜抓鴨,把好東西都送給他們玩兒。
他會替他們遮風擋雨,就和他父親當年做的那樣。
李銳握着李湄的手,整個人散發出的氣質如同在隨着微風擺動枝葉的勁竹,將許多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顧卿看愣了,小丫頭們也紅了臉,花嬤嬤咳嗽了一聲,提醒着丫頭們不要失態。
李釗用手肘拐了拐李銘,小聲的說:“我覺得大表哥笑起來真好看。”
李銘從小見李銳胖成那樣,一直自詡自己是府裡最漂亮的孩子,人人都誇自己長得俊,可等李銳一瘦下來,人人都開始誇他長得俊了。
聽到李釗的話,李銘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道:“是啊,我哥哥和我大伯長得很像,只有眉毛和我爹、祖父是一樣的。哦,現在還有李湄也是這個眉毛。大家都說我大伯以前是個美男子,哥哥以後也會很英俊吧。不過我覺得我長得也挺俊的。”
聞言,不俊的李釗沮喪的低下了頭。
‘我也有這個眉毛,怎麼就不俊呢?’
兩小孩的竊竊私語給顧卿聽到了,心裡忍不住笑開了花。
原來不止女人關心自己的外貌,男孩子也是在意的。這麼小就在討論誰帥誰不帥的問題,以後長大了估計也臭美的很。
顧卿見李銳是真的喜歡妹妹,也樂意讓他多親近這個幼妹一點。
她知道李銳對方氏做過的事一直放不下,甚至連面對都尷尬。
兩人之間的裂痕並不是一天造成的,自然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彌補的。李茂是他的親生叔叔,對於血脈親人,人性上總是會以“他是我血緣至親”而輕易原諒,可對於方氏,就算是顧卿這個沒什麼關係的大人都不能說自己沒有芥蒂,更別說心思敏感的李銳了。
但小孩子總是可愛的,李銳若真心喜歡這個孩子,說明他對於方氏還沒有到那種嫌惡的地步。希望孩子能成爲彌補這一家子裂痕的橋樑,讓他們從此能真正的放下一切吧。
顧卿心裡這樣想着,便把親親往前遞了遞,和李銳說着:
“真的那麼喜歡妹妹,你就抱一抱吧。我教你怎麼抱孩子。你看我,頭枕在這個胳膊上,小孩子脖子不能支撐腦袋,得靠大人用手臂託着腦袋,手臂沿着脊樑下去用手托住屁股。”
顧卿坐在羅漢牀上教導着李銳抱孩子的要點,又給李銳示範動作。
李銳一聽脖子連腦袋都撐不住,嚇得倒退了三步。
“還是不要了,我怕……我怕的緊。”
顧卿見李銳害怕成這樣子,心裡也覺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哈哈!你連我這糟老婆子都抱過,居然不敢抱一個奶娃娃。你再過幾年也要娶妻生子的,連孩子都不會抱怎麼行?來來來,奶奶教你……”
顧卿抱着孩子站起身,準備逗弄逗弄這個孫子,便要往他身邊走去。
誰料到她剛站起身,身體卻從腳尖開始感到麻木,這股麻木一直向着上方蔓延,連整個視物也都在旋轉。很快的,她託着孩子的左邊身子開始不由自主的抽動起來。
壞了!這老太太的中風又發了!
顧卿張嘴想要喚人趕緊把孩子抱走,中風的病人手裡抱着孩子實在是很危險。
可她還沒張開口出聲,一道口水先沿着嘴角流了下去,羞窘的她恨不得死過去算了。
因顧卿是背對着花嬤嬤和兩個孩子站起身的,第一個發現不對的倒是李銳。
這時候他也顧不得能不能抱好妹妹了,連忙一個箭步竄了上去。
“奶奶!你怎麼了!奶奶不對!快去請胡家醫!”
顧卿神識此時已經迷糊,昏昏沉沉中她看到李銳環住了她和孫女,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抱我幹什麼啊魂淡,抱你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