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花嬤嬤的話,李茂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他已經是年近不惑的人了,又不像張致那樣一直在邊關行伍中生活,從大楚最北面的燕州一路趕回京都洛陽,李茂真是用生命在趕路的。
邱老太君已死,萬里迢迢趕回來的李茂又暈倒在牀前,家裡所有人亂做一團,李銘和方氏抓着李茂使勁搖晃呼喊,李銳和李釗撲到顧卿身上哭的肝腸寸斷,庶女李瓊抱着被嚇到的李湄退了幾步,嘴裡哄着“親親乖,親親不怕”……
整個信國公府的情形就和外面的天色一樣,平靜被撕裂,天地被傾覆,山河倒轉,日月無光,只剩一羣在傾覆之下惶惶不可天日之人。
“匡嗆——”
張玄拔出了背後的七星劍,猛然一彈。
劍氣碧煙橫。
誰也不知道那不是劍氣,而是龍虎山吸天地精華的一樣法器所散發出來的靈光。
七星劍出,衆仙歸位。
這是龍虎山嫡傳真人綬符引神入體時用的法器,此番被張玄從龍虎山上借了下來,就是爲了這一刻!
張玄催動真訣,燒了符篆,用劍尖在符篆上連點七星,只見符紙燃凌空燃燒出七朵火花,幽幽的凝結於張玄的劍尖,懸而不墜,猶如幻境一般。
“璇璣師姐,勞你護法!”
“知道了。”
顧卿身邊的家人們都被張玄的“做法”驚得目瞪口呆,幾個孩子的嘴巴更是一直保持着“o”字的形狀。
只有膽子最小的香雲捂着眼睛,一臉期許地問着:
“張道長,你是在幫太夫人返魂嗎?”
香雲的話一問,張玄頓時覺得自己的法衣被李家人盯得都出了無數個窟窿,無數冷汗不住的冒了出來,他這還是第一次引魂,以前一直是看着師傅在做,心緒一亂,那真火就有些飄蕩。
“師弟,抱守元一!各位請不要多問,總之,是爲了天君好就是了!”張璇璣出聲制止,她手中拿着一個紫銅的鈴鐺,臉色也是煞白。
這師姐弟兩個都開着天眼,維持天眼極費心力,兩人都在不停的消耗,此時最重要的便是將天君引出凡體,讓她歸位。
他們已經模模糊糊能看到邱老太君的身上浮起一道身影了。
張玄手持七星劍,腳踩八卦步,口中誦着敕令,耳邊響着師姐的搖鈴聲。
他身上匯聚了天大的功德,張玄以自己的功德爲引,震盪着邱老太君身體裡天君的真靈,邱老太君身體裡那道真靈終於被金光所吸引,也照耀出無盡的金光出來。
一個女人的身影從邱老太君身上漸漸漂浮起來,閉着雙眼,毫無知覺的樣子。
張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一直教導着自己的“天君”模樣。
他原以爲這位天君,大概就和畫中的“女真君”或“謫仙”一樣,要麼是以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形象出現,要麼是道骨仙風恍若洛神降世一般的絕美之人。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天君居然是身披白袍、胸前有個奇怪的口袋,裡面還插着幾件法器的奇怪神仙。
張璇璣和張玄都知道自己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神仙。這位天君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和那耀眼的金光,都向他們指示出這位天君絕非此間之人。
他們近乎貪婪的凝視着天君的每一分每一毫,彷彿只要這樣,就能知道如何成仙一般。
張玄:好想知道仙人胸前的法器是做什麼的!是髮簪嗎?還是樹枝?
張璇璣:那口袋上黃色的小人笑臉是做什麼的?是封印隨侍神獸的符石嗎?還是什麼可以通靈的法器?
張玄:天君的白袍看起來好生奇怪,天君……天君居然光着腿……(臉紅)
張璇璣:天君的白袍之下應該穿着某種仙衣,只是天界難道如此豪放,竟能讓女仙……光腿……這不是重點。天君腳上那奇怪的鞋子,難道就是日行千里的步雲履?
張玄:天君……天君竟是這麼清秀的少女之象。想來天君飛昇之時,年紀也不大吧?要麼就是天君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候,法相便固定成這個樣子。
李家人飽含期待的看着張玄張璇璣二人,只覺得張玄的每一次眨眼,張璇璣的每一次凝眉,似乎都包含着天地大道,包含着無窮的奧秘。
這奧秘,能把他們的祖母帶回來嗎?
“哥哥……”李銘用手拐了拐李銳,“你有沒有覺得……張道長在發呆?”
李銳只把眼神隨着張玄張璇璣的目光看向半空,但那位置除了空氣,什麼也沒有。
他們到底在看什麼?是在看奶奶嗎?
“奶奶!你聽得見孫兒說話嗎?”李銳對着半空中喊叫了起來。“您要是實在撐不下去了,就去吧!我們都會過的好好的,絕不會讓您在天上看了難過的!您別掛念我們,若無法迴歸塵世,去祖父和父親在的那個世界吧。我們總還有團聚的一天的!”
半空中的顧卿並沒有睜開眼睛,但卻像是有所感覺一般,滑下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張玄和張璇璣看着顧卿在一片金光裡越飄越高,越飄越高,最後消失在虛空之中。
漸漸的,張玄的劍不舞了,張璇璣的鈴不搖了,火光熄滅,鈴聲不響,屋子裡又回覆了一片寂靜。
張玄收起七星劍,肅容斂息,慢慢說道:
“天君,已經走了。”
“什麼天君?誰走了?”
李銳眼光茫然,全無精神,一張口,便問出所有人的疑問。
“天君便是邱老太君,她是下凡來救世或歷劫的天樑星君。”張玄嘆了一聲,“如今邱老太君壽數已盡,她已經回返天上去了。”
方氏一直跪在地上環抱着暈倒的丈夫,聽聞張玄的話,卻是所有人裡第一個相信的。
之前她就覺得自家婆婆越來越不對,不但性格變的溫和慈愛,而且還多了許多別人不懂的東西,她之前經常出入持雲院請安,和自家婆婆雖然不能說交心,但也稱得上熟知,這之中變化的有些蹊蹺,偏旁人紛紛不以爲意,她這才覺得自家婆婆是被鬼祟上身,一天到晚想着除妖。
這時她聽張玄一說,心中自然是恍然大悟。
原來是天君,是神仙,是來救苦救難的聖人!
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李釗的父母和庶女李瓊是一點也不信的。他們心裡已經認爲這是道門想要發展信徒或擡高信國公府地位而弄出的伎倆。
也許這兩位道長確實有些道行,但爲一位天君引魂上天,這也太荒誕無稽了。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花嬤嬤冷麪怒視着弄出這些幺蛾子的張玄。
如今人也送了,法也做了,超度也超度了……
“太夫人薨了,還請諸位先避讓一下,我們要爲太夫人小斂。”
該滾出去了!
信國公府門口。
王油子、京兆府的差吏和信國公府的家丁正坐在廊下閒聊着打發時間,忽的一道閃電突然劈了下來,映照的整個天空都猶如白晝一般。王油子看着這彷彿要把大地都分成一半的閃電,心中大叫一聲不好,連忙站起身來,招呼衆人。
“要下雨,快把長命燈移到大門口去!”
“王頭兒,不用吧,這燈上面還有屋檐呢,再說現在是夏天,我們在內城,再怎麼着也不會刮北風啊,我們就把下面的燈移動一下……”
“廢話說那麼多做什麼!叫你們做就做,不做就吃杖子!”
“好好好,搬,搬!”
所有人認命的站起身,幾個身手矯健的年輕官吏從旁邊的高臺上蹦下,繞到大門口去搬燈,信國公府的家丁則把最裡面的燈先移到門口去,給後面的燈留個位置。
沉寂的雲層再度吐出一片耀眼到慘烈的火光,炸雷響起,驚得一個差吏慌張的晃了晃手中的油燈。熱油潑到了他手上,燙的他把不住手中的燈盞,一盞燈轟然掉下,在臺階上滾了幾滾,跌出好遠。
“小兔崽子,教你搬燈不是砸燈,真他孃的……”
“王頭兒,別生氣!”
“快拿回來點上,點上!”
說話間,突然狂風大作,轉眼之間,千百盞長命燈同時熄滅,驚得王油子的喝罵聲都陡然收住,啞口無言。
“真……真邪門了……”
“王,王頭兒,這,這怎麼辦……我們的屁1股還保得住嗎?”
“還屁股……看看命可保得住吧!”
王油子眯起眼,擡頭望向蒼天。
老天不長眼,又在收好人了嗎?
“嘎啦啦啦啦——”
信國公府輕易不會打開的大門從裡面被拉開,給深夜寂靜的氣氛更增添了一絲凝重。
大管事一邊嚎啕大哭着一邊指揮着一羣下人往門口搬白幔和門白架,一出門看見已經點了大半月的千盞油燈一下子熄滅了個乾乾淨淨,驚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這是……”大管家哆嗦着指着面前的油燈。
“剛剛一陣風颳過來,就沒了。”第一個摔掉了油燈的那個人硬着頭皮回答。
他的話一說完,所有人都覺得背後簌簌發冷。
“您,您帶着府中的家人這是……”
大管事沒回答他的話,而是自顧自的走到油燈前,對大街上大聲唱了起來。
“乘鸞期忽至,談笑返仙峰。信國太夫人邱氏,薨!”
此時,正在跟着豆鈴一行人疾奔在草原上的李鈞,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突然控繮勒馬,停了下來。
他們此番進入草原,是爲了尋找從汾州通往幽州的路徑的。
當年幽州每年會有一支不明身份的軍隊,南下幾個月在汾州之外的草原上操練軍隊,有時候馬場胡亂圈草場,這支軍隊還會保駕護航,爲他們驅趕羯人。
此事生活在土漠草原中部的羯人們都有知曉。
李茂回京後,很快就把這個細節給忘了,但此時邊關戰事一起,他又馬上想了起來。
幽州離汾州中間隔着燕州,王泰和的隊伍不可能越過燕州直接到達汾州北面的靈原縣,然後再徑直進入草原。
那一定是幽州有什麼通路直通土漠草原,可以從這片羯人生活的草原進入汾州邊境,順便從汾州馬場取回戰馬。
如此一說,汾州馬場能獲得其他的補充得以養活這麼多匹戰馬,也能說得過去了。
能爲汾州馬場的一萬匹馬和那麼多養馬之人運送豆子和糧食,這條通路一定不窄,而且是條沒有什麼危險的道路。
必須要把這條路發現。
就算不爲了戰事,留着這麼一條未知的路在,留在幽州的反賊很有可能直撲汾州腹地,汾州下面就是連接京城的要地通州,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李茂怕這件事傳揚開來引起恐慌,只寫信給了皇帝、自家侄子李鈞和汾州的邊軍。李鈞如今正在靈原縣,已經是都亭驛的老人,深受羯人信任,由他在羯人中細細打探消息,自然是事半功倍。
皇帝得知此事,也是十分重視,立刻調集了汾州的邊軍往靈原縣附近駐紮,隨時警惕。同時派鴻臚寺左少卿再次返回汾州,以作支援。
夏季還未到羯人互市之時,大楚又在打仗,今年許多羯人都不願意過來。蘇魯克一族是李家忠實的盟友,聽到此事後知道事關重大,親自和族人們領着李鈞和同行的數百人進入草原,從他們上次發現王泰和軍隊的地方找起,一點點的往北前進,見到帳篷就入,逢人就問,慢慢的就找到了豆鈴所在的部族。
豆鈴對李鈞有好感,怕是整個靈原縣的人都知道了,心上人所在的國家有危險,小姑娘愛屋及烏,便想起一個地方來。
他們所在的部族北方有一座叫做馬鬃山的地方,此山和他們所在的草原並沒有明顯的分界線,到了他們這裡,這座山是騎馬越不過去的。
但此山的南坡地形十分複雜,若是有通往北面的道路,一定是馬鬃的南坡。
李鈞等人終於打探到了一點眉目,自然是歡喜鼓舞,恨不得馬上就前往那座馬鬃山。豆鈴見他們爲了戰事十分心切,便點了族中幾十個勇士,一起跟着漢人往馬鬃山而去。
他們行進到這片草原時,隨行的羯人勇士看出天上要下雨。草原夏季的雨和中原不同,有時候下着下着能下出冰雹來,爲了不在野外露天歇息時被冰雹砸個半死,他們只好趁夜趕路,前往前方一個駐紮着羯人的羯人牧區。
只是走到一半,李鈞突然不走了。
【李鈞,你停下來做什麼?】豆鈴見身後之人突然不走了,連忙回身招呼。【草原晚上是有狼的。雖說我們人多,又有火把,但我們趁黑趕路原本就危險,再停留就更危險了。】
李鈞如今羯語已經說得極爲順暢,聽到豆鈴的提醒,他點了點頭,正想壓住心中一陣一陣的空落繼續前進,猛然間卻心痛的連擡起身子都不行,只能伏在馬上喘氣。
隨隊的小將趙星和其他鴻臚寺官員嚇得要死,連忙圍過去看個究竟。
“啊!”
李鈞慘叫一聲,宛如什麼重要的東西被人從身上剜去了,痛得掉下馬來。
【李鈞,李鈞,你別嚇我!巫醫,巫醫!】豆鈴直接從馬上縱躍而下,大步奔到落馬的李鈞身邊。
“賢弟,賢弟?”李鈞的結拜兄弟趙星也慌得趕緊下了馬。“你可是有心疾?”
看他這身強體壯又健康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有心疾之人啊?
“痛煞我也!”
李鈞滿身冷汗,心中也慌凸凸的。
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恐和難過籠罩住他,讓他的眼淚忍不住潸然而下。
【李鈞,你怎麼痛的哭了!】
某市,x大附屬兒童醫院。
“顧卿,顧卿,你醒過來好不好?你要醒過來,我再也不讓你替我值班了。”廖芳坐在顧卿的牀前,低着頭喃喃自語,“你只要醒過來,我就給你道歉,我也幫你值班。院長要再罵你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就幫你罵回去。他嘴上也沒毛,爲什麼一天到晚訓你一個女孩子嘴上沒毛……”
“顧卿,你醒醒吧,你快醒醒,我快撐不住了……”廖芳說着說着就趴在了顧卿的牀沿上,“他們說是我把你逼成這樣的,還有小孩對我砸石頭。我沒有想偷懶,我的學位是花錢買來的,也沒實習多久,我心裡沒底啊顧卿……”
“我沒想害死你啊……”
“吵……你好吵……”
“顧卿!”
顧卿的眼皮子還是睜不開,但她已經漸漸能感覺到手指和腳趾的存在了。
謝天謝地,她還以爲自己那麼倒黴,在古代變成癱瘓老太太,到了現代又變成沒知覺的植物人呢!
“別哭,別哭……”顧卿的聲音慢慢的變大。
學位是買來的就別急着實習啊!醫學可不是其他什麼專業,怎麼能隨便糊弄呢!
等她醒了,一定要把她訓的乖乖回學校繼續學習去!
咦?
顧卿?
張道長說的沒錯,她果然是回來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傷心,作者腦洞會慢慢張開到一個讓你們吃驚(黑洞)的大小的!
小劇場:
張玄:好想知道仙人胸前的法器是做什麼的!是髮簪嗎?還是樹枝?
顧卿:哈?那是圓珠筆。
張璇璣:那口袋上黃色的小人笑臉是做什麼的?是封印隨侍神獸的符石嗎?還是什麼可以通靈的法器?
顧卿:(點頭)沒錯喲,可以召喚“x大附屬兒科醫院微笑服務”這一神獸,然後加獎金。
張玄:天君的白袍看起來好生奇怪,天君……天君居然光着腿……(臉紅)
顧卿:(有病)……我穿來的時候是夏天好嘛!夏天穿連衣裙不是很正常嘛!
張璇璣:天君的白袍之下應該穿着某種仙衣,只是天界難道如此豪放,竟能讓女仙……光腿……這不是重點。天君腳上那奇怪的鞋子,難道就是日行千里的步雲履?
顧卿:(看看腳)只不過是一雙普通的坡跟單鞋。
張玄:天君……天君竟是這麼清秀的少女之象。想來天君飛昇之時,年紀也不大吧?要麼就是天君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候,法相便固定成這個樣子。
顧卿:我……我年輕的時候更清秀可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