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禿瓢兒神裡神氣的像個小狐狸精, 今天看上去萎靡不振,躺在牀上起不來了,甚至插上了氧氣管。
有那麼一瞬間, 我心裡滑過一絲充滿罪惡的喜悅。
我不喜歡她, 但樣子還是要裝出來的。於是我摸着她滿是針眼的手說:“美琳, 你還好嘛?感覺怎麼樣?”
她無力的眨下眼睛, 勉強扯出一個笑來, 說:“我都這樣了,你這不是廢話嘛?換你來躺試試。”
不知爲何我流淚笑了出來,似乎突然明白了這姑娘的性格, 口直心快,也挺天真單純的。
她眼神瞥到了我身後的顏朗, 盯着他停頓了幾秒。我以爲她要和顏朗說幾句, 便讓位, 拉顏朗過來。
“顏哥,我有幾句話想和嫂子說, 你可以出去一會兒嘛?”她說。
“好的,你們聊。”顏朗拍了拍我肩膀,輕輕關上重症病房門。
洗過澡後我爬上了牀,默默鑽進被窩裡。想着白天呂美琳說得那些話兒。
“嫂子,你能原諒我嘛?原諒我之前故意的所作所爲。”她這開門見山的性格, 老實說, 一下子有點讓人難以接受。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對, 爲什麼還要去做呢?做了之後又請求原諒, 不是自找麻煩麼。
我雙脣緊閉。
“嫂子, 你知道的,我沒幾日可活了。你何苦爲難一個將死之人呢?說實話, 我是很喜歡顏哥的,從大學那會兒就開始喜歡了,我們一同做過播音員,一起上課吃飯,一起去圖書館學習。當時所有的人都以爲我們是情侶,我也以爲我們會成爲一對。但我沒想到的是,你出現了。嫂子,你知道你有多討厭嘛?爲什麼你要減肥?爲什麼你那會兒總是去操場跑步?爲什麼你減肥成功了變美了也不找個男朋友?”
我拍着她胸口說:“別激動,慢慢講。”心裡想得卻是:我減肥礙你們什麼事兒了?難不成是我減肥後變美導致你倆沒成對?要說美,禿瓢的你,都比我現在長髮飄飄的樣子好看。
呂美琳說:“我親顏哥只是爲完成一個心願,一起吃牛排也只是完成一個未了的心願,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嫂子,你別多想了。再說我這副鬼樣子,搞不好明天就掛了,就算想當小三,想搶回顏哥,也沒機會了。”
我說:“現在醫療條件發達,你這病不算啥,好好治療,好起來後我們一起去出去打一架。丟顏朗的臉去。”
她眼角滑下淚珠,說道:“嫂子,你真可愛。顏哥果然沒選錯人。祝你和顏哥白頭偕老,夫妻恩愛,永結同心。”
我幾乎是屏住了呼吸,並沒有聽見腳步聲,隨後我的被子被人輕輕扯下。腦門上溫軟的觸碰。我抱着顏朗,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顏朗拍着我後背,安慰說:“沒事兒,別怕。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參加她的葬禮嘛?”我點點頭。
呂美琳就這樣悄悄地離開了,後來在顏朗的同學聚會上我才知道,她也是個醫生,她曾對顏朗當衆表白過被拒絕了。她是個不錯的姑娘,大學時一直是校花般的存在,身邊不乏追求暗戀者。同學們提到她時,替她的英年早逝紛紛感到惋惜。
許久不見小晶晶,近來她朋友圈秀恩愛的頻率大幅度降低。打開朋友圈看不到她秀恩愛都有些不習慣了。她約我去人民廣場,我提前到來了,正坐在花壇邊思考,她丫以前每次約我,不是在酒吧就是在鴨館,現在咋回事?提前進入老年狀態,改跳廣場舞了?
正在琢磨時,一個身材圓潤,隨着音樂搖擺的中老年婦女引起了我的注意,跳得真不錯。要說這位大媽,其實剛剛就有點引起我的注意了,爲了爭搶舞蹈場地,三寸不爛之舌,舌戰羣雄。不費九牛二虎一毛之力,輕輕鬆擊敗了一羣起鬨的大媽們,成功爲自己團隊爭得寶地。看她那霸氣的架勢,同事們兒愛慕的眼光,感覺在廣場舞社團裡是有幾分地位的。
大媽越扭越帶勁,越扭越向我靠近,我定睛一看。媽?
“媽?你怎麼在這兒?”我說。
“這話該我問你吧?女婿呢?這麼晚不回家,不和女婿給我造孫子,跑這兒來幹什麼?學廣場舞?”我老母說。
我臉頰一陣燥熱,說:“我這不是有事嘛?約了人了。”
我那思維方式特別,粗暴狂野的老媽,立馬脫下鞋子指着我鼻子說:“約人?約誰?喬莊妍我告訴你,作爲一個女孩子一定要守婦道,你這樣被傳出去,別怪老媽沒好好教育你!”
“媽,咱能好好說話不?你咋不問我約得男的女的呢?上來就是一頓封建思想教育,這麼多人在這看着,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我說。
“行,你長大了,能耐了,老媽問你,你約得男的還是女的,別告訴我是男的,不然我打斷你狗腿!”家有虎媽,誰敢胡作非爲呀。再說我從小被虎媽的三寸不爛之舌教育大,本本分分老實人一枚,怎麼可能在外面瞎搞。
“你女兒我這麼乖,約得當然是女……”我正抱着老媽的胳膊,笑嘻嘻地回覆她時,一個雄厚的男聲襲來。
“喬喬~”
王洛萌!你丫怎麼會出現?而且早不打招呼,晚不打招呼,偏偏這個點上打招呼,是要把我往火坑裡推呀!我撫額,心痛到無法呼吸。
“阿姨?”
“小萌?”我老母出乎意料的沒有生氣,反而拉着王洛萌的手,激動地說:“小萌呀,這麼多年沒見,你長成帥小夥了,阿姨差點沒認出來。”
“阿姨,您一點兒沒變,還是像以前一樣年輕漂亮。”王洛能說。
“真會說話,小萌呀,有女朋友了沒?沒有阿姨給你介紹個,我女兒你發小,妍妍……”
王洛萌愣了愣。
我直跺腳,氣惱的叫了一聲:“媽。”
“哎呀,瞧我年紀大的,我女兒已經結婚了,我都給忘了,那時候你們感情多要好呦。算了,阿姨給你介紹別的姑娘好不?”
“好,我相信阿姨的眼光,您給我介紹的不會錯。”王洛萌笑呵呵地說。
老母去跳起了廣場舞,我和王洛萌聊起天來。今晚廣場上人一如繼往的多,湖邊霓虹燈絢爛奪目,初夏來臨了,蚊子也有點多。我生來特別招蚊子,無論和誰在一起蚊子總是咬我。
廣場上灌木叢植被也不少,爲了防蚊子,我和王洛萌沒有坐下,邊走邊瞎扯扯。
《甜蜜擁抱》的鈴聲又想起來了,是小晶晶打來的。
“喬喬,喬喬,咋辦?我現在好緊張,你快點過來。”小晶晶慌慌張張的,嚇得我以爲她出了什麼大事兒。王洛萌更是被嚇着了,從電話裡聽到小晶晶的所在地後,飛奔了過去。
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一架遙控飛行器從我們頭頂飛了過去,飛行器下掛着大紅色橫幅,橫幅上寫着粉色的字體:何怡晶,我愛你!
隨後飛行器在不遠處降落,降落的地點是廣場中央,人羣最密集的地方。只見方圓十米內是玫瑰花擺成的巨大愛心,伍嘉宇站在愛心後。接着廣場中央碩大的電子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伴隨着甜蜜擁抱的背景音樂,屏幕上放着伍嘉宇和小晶晶在一起的甜蜜時光。
伍嘉宇單膝跪地,拉着小晶晶的手,說:“何怡晶,你願意嫁給我嘛?”
小晶晶熱淚盈眶,不停地點頭。
兩人擁抱在一起,煙花綻放。周圍的人都在歡呼鼓掌。我說小晶晶怎麼不在朋友圈秀恩愛了,原來是要當衆虐狗。之前她一直跟我嘀咕說伍嘉宇欠她一個求婚,現在求婚有了,她該圓滿了吧。
所有人都沉浸在甜蜜之中時,我突然想到了王洛萌,他剛剛也在這邊的。我四處張望,在一個暗黑的角落,一個碩大盆景背後看到了他。
他臉上看不出有多哀傷,但失落和無精打采總歸是有的。五彩斑斕的煙花,散發的光照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孤單寂寥。
我過去拍了拍他肩膀,他強顏歡笑,道:“甭擔心,老哥我好得狠。舊的不走新的不來,一大幫漂亮妹子在等我呢。”
我說:“嗯,到時候記得請我喝喜酒呀!”
“一定會的。”
一定會的,是說自己一定會找到對象,一定會結婚,還是一定會忘記這段,曾經美好又青澀的時光,那個曾經懵懂單純的自己?
恐怕都難。
“敬往事一杯酒,再愛不回頭。”王洛萌拿起酒瓶對我說。
我說:“好個不回頭,兄弟我陪你一起喝!”
車水馬龍的城市角落,灰塵滿天的大排檔前,我和王洛萌拿着啤酒瓶暢飲。
喝在興頭上,一個長得頗爲帥氣,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到了我們面前,他上來奪下我的啤酒瓶,然後拉扯我胳膊要帶我走。
“這位大哥,你誰呀?咱能別動手動腳的不,有話好好說。”我賴在白色塑料椅子上,手臂緊緊抱着桌面。
“喬兒,他長得挺像你們家那醋罈子。”王洛萌醉醺醺的說。
“醋罈子,哈哈。你是醋罈子嘛?我要打翻你這個醋罈子……”我伸手用力捏男人的臉。
其實我沒醉,我酒量很好的,才兩瓶啤酒而已。我知道眼前這位是顏朗,這麼說,就是想故意氣氣他,看他啥反應。
“好可愛的醋罈子,我可以親親你麼?唔……”
我不過是尿急去了趟衛生間,等回來時,眼前就是這幅超級辣眼睛的畫面。我站在桌面上,大吼一聲“你們這對狗男男,給老孃分開!”,說話間我跳下了桌面,硬生生的將扭抱在一起的顏朗和王洛萌分開了。
我撲到了顏朗懷中,仰頭盯着他。說到擁抱,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被他抱在懷中了,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地看過他了。他將我散在額頭的髮絲撩開,皺眉不悅道:“回家!”說話間將我打橫抱起。
“別走,小可愛別走,歐巴,小顏哥哥~”
我低頭一看,匍匐在地面上的王洛萌,正抱着顏朗大腿,又是撒潑又是撒嬌,死活不願撒手。
“歐巴,帶我回家~”王洛萌將腦袋往顏朗身上蹭了蹭,孩子似的半吐舌頭。
顏朗雙脣緊閉,臉色鐵青。五秒過後,他將我放下,拍着王洛萌臉,嫌棄說道:“喂,王先生,醒醒,你家在哪兒?”
眼下王洛萌這副傻樣,着實罕見,我掏出手機對着他一陣猛拍。越拍越覺得有意思,越看越覺得搞笑。
“傻笑什麼?都什麼時候了還拍?回家!”顏朗收起我手機揣進他兜裡,再次將我打橫抱起,輕輕放在車後座裡,又拿過靠墊讓我側躺着。擺放好我後,他並沒有開車直接走,而是打開了後備箱,隨後架着爛醉如泥的王洛萌往後備箱走去。
心一驚!天,難道他要將王洛萌塞後備箱裡?這男人,太殘忍了!
肥胖但熱心腸的燒烤店老闆跑了過來,用一口地道的方言說:“小夥子,喝醉的人不能塞後備箱裡,車開時萬一吐了,能把他嗆死。”
幸運的王洛萌,成功從後備箱轉移到了副駕駛,得寸進尺的他似乎很開心,很炸呼,一路上高歌不斷。
“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兒吹着我們……”他一邊唱一邊湊近顏朗吹口氣,只見顏朗一巴掌甩過去,王洛萌紅得像猴屁股的臉,掛着舌頭,歪到了一邊。
我沒有喝醉,大腦是清醒的,周邊的人和事都能分得清,但,有些行爲和語言,貌似有點不受控制。於是我手舞足蹈的,和王洛萌一起高歌。
“採蘑菇的小顏朗,揹着一個大竹筐……”
車窗本是開着透氣的,由於王洛萌像犬科動物似的,扯着長舌頭,頻繁地將頭伸出窗外,爲了安全起見,顏朗將王洛萌拉到座位上,關窗開了空調。
“先生您好,請出示駕照。”帥氣的交警哥哥將車攔下,用一種異樣得眼光看着我們。
“後面那位是我愛人,右邊這位,是我愛人的朋友……”顏朗說。
交警掃視一眼車內,問道:“請問您愛人貴姓,愛人朋友貴姓?”
“我愛人喬莊妍,朋友姓王,王洛萌。”
顏朗話音剛落,只見王洛萌搖擺着身體,神乎其神的唱道:“呦呦,北風吹,秋風涼,誰家嬌妻守空房。有事找我來幫忙,我住隔壁我姓王。come baby,大家一起來!”
“再吵把你踢出去!”顏朗冷眼道。
王洛萌立馬安靜下來,學着貓咪女僕的樣子撓了撓顏朗,陰陽怪調道:“歐巴壞壞,討厭啦~”顏朗毫不留情地將王洛萌的腦袋扣在了方向盤上。
“有證件麼?”交警問道。
顏朗將我身份證拿了過去,又從王洛萌身上翻身份證,王洛萌咯咯笑,推搡着顏朗說:“呵呵,癢,歐巴,別鬧~”
交警大哥看了眼身份證,又掃視了一眼我們,對顏朗說:“兄弟,莫怪哥多疑,哥這一個晚上查過來,就屬你車子最可疑,那傢伙,唧唧歪歪的,跟人口販子似的。”
“是是是,這不碰到節假日麼,多喝了兩杯。下次我們一定注意。哥,辛苦了。”顏朗說。
“老婆和朋友喝醉了?丈夫還能有心情送他們回家,這什麼世道,現在的年輕人呀,心真寬。”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聲音,我聽着感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