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公孫勝言罷,林沖等衆人向梁山方向跪拜,焚香爲陣亡兄弟禱告。大家商議了,公孫勝帶戴宗和燕青做法去往冷豔山,林沖等留下觀看形勢並做好搬遷準備,如河南不保,也會遷往冷豔山。燕青等人到冷豔山後繼續打聽其他頭領下落,林沖叮囑道:“山寨雖然和叛軍同歸於盡,未必沒有逃出來的兄弟,須再探聽。”公孫勝等連連點頭。當夜衆人用罷宴席互道珍重,公孫勝做法帶燕青戴宗去了。
次日晨,林沖和三娘正在內寨花廳議論,忽然女兵來報,說程崗村岳飛來了,林沖和三娘到內寨門口迎接。只見幾位年青將領遠遠走來,打頭的正是岳飛,後面是王貴,張顯,湯懷,牛皋都是岳飛結義弟兄。岳飛因爲恩師周桐的緣故,一直敬稱盧俊義爲大師兄,林沖爲二師兄。但實際上他對林沖始終敬以長輩之禮。兄弟五人離外寨門口還有二百步就下了馬。牽馬到外寨,五人步行進來,因爲經常和林沖探討武藝,所以五人倒是都帶了佩劍。
岳飛一見林沖,叫聲師兄,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後面四人也一起下拜,林沖連忙扶起。因內廳窄又是夏天,大家便都坐在院子裡喝茶聊天,因爲岳飛不是外人,林沖也大致把梁山之事說了一遍,衆人都嘆息。湯懷嘆息道:“這史上的事都是如此,不怕外賊,就怕張邦昌雲天彪這等內賊,禍起蕭牆。”岳飛道:“師兄不知,岳飛昨日家中也遇到些事,正是來稟明師兄的。”林沖問何事?
岳飛道:“昨日上午,有個圓臉漢子拜訪我,他自稱叫王佐,因仰慕我幾次抗金,說有降服外虜之策商議,我和他談了幾句,覺得此人口才見識都不一般,也算是個人物,他提出和我結拜,我沒多想就答應了。不料結拜後他竟打開包裹,裡面都是大顆珍珠,王佐說他如今輔佐太湖楊麼,早晚稱帝,要我一起去入夥,先滅宋後滅金。我一聽便言辭拒絕,把那些金珠都還了他。念他是個好漢,沒有惡語相向,下逐客令讓他去了。說來也巧,下午本縣徐縣令又來了,帶來朝廷詔書,說康王已經在建康繼位大統,要我去金陵軍前效力。我已經稟明母親,幾位兄弟也都願前往,只今天午後便動身,來這裡一來爲恩師掃墓,二來想知道師兄還有何囑咐。”
林沖知道岳飛幾年前就連續三次投軍,每次都因朝廷昏庸軟弱,不是部隊解散,就是被上司解職。想了一想,對岳飛道:“師弟此去,我有三件事囑咐。”岳飛忙從座位站起,後面四位兄弟也站了起來。
林沖道:“這第一件,大丈夫凡事須有擔當,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俠之小者,盡情儘性。你大師兄武藝天下無對,爲人忠厚正直,只是一生總放不下他那大名府士族地位,又太過輕信於人,最終……”,林沖想說最終盧俊義休說爲國爲民,便是盡情儘性也沒做到。但他不忍心說了。又道:“又如林某,前半生也是太重自己那地位和家室,眼睛明明知道世道如何,就是難以割捨,結果終爲奸人所害,後來投了梁山,殺了幾個惡官,打了幾場勝仗,但爲時晚矣,如今金軍壓境,我這身子竟這般不爭氣。這輩子算是自己盡情儘性了,爲國爲民可是慚愧……”岳飛道:“師兄休如此說,雲陳那般叛賊聽師兄說起來手段個個不凡,真是我中原大患,好在師兄帶梁山好漢除了他們大半,如何說沒爲國家出力?”
牛皋忍不住接話道:“林將軍放心,金軍我們替你殺,還有那害死盧員外的什麼徐大刀,讓他狗頭吃我一鐗!”,背後張顯急忙捅了牛皋一下,牛皋纔不做聲了。
林沖道:“如今你們出山了爲國作戰,須知這心便要放下,如佛法雲四大皆空,什麼功名富貴妻子朋友都要舍了,作戰有死有傷,前有敵軍,暗中也必有奸賊構陷,弄得好如霍去病千古留名,弄不好如李牧屈死獄中。但心中又有一件事不能丟,那就是國家百姓!”幾人聽罷連連點頭,岳飛更是跪倒背朝林沖,拉開衣襟道:“師兄的教導,岳飛等銘記了,就猶如昨晚母親刺在岳飛背上的字,雖九死不敢有忘!”林沖夫婦定睛看時,正是“精忠報國”四個大字,林沖肅然點頭,三娘不禁擦了一把淚水……
林沖說道:“這第二件,那金國四皇子完顏宗弼,中原稱爲金兀朮,此人深通我中原文化,飽讀經史,爲了拉攏猿臂寨潛身兩年於苟恆軍中,那年定風莊之戰竟和黑旋風李逵戰成平手,可謂智勇雙全的名將;他雖未當金國皇帝,但必是中原大患。還有他那鐵浮屠和柺子馬是他的親信騎兵,伐遼戰無不勝。去年梁山曾大破連環馬的徐寧將軍帶三千鉤鐮槍手去迎戰,不料不但沒有破掉鐵浮屠柺子馬。反而全軍覆沒,名將沒羽將張清去救徐寧,反而一同戰死,今後賢弟作戰遇到此人千萬當心。”,岳飛點頭道:“記住了。”。
林沖道:“第三件囑咐賢弟之前,先問問,爲何你一聽王佐是楊麼的部將就立刻割袍斷義涇渭分明,人家不是找你商議如何伐金嗎?”岳飛道:“他說伐金不假,可是那楊麼是反叛朝廷的盜賊,我豈能同流合污?”林沖笑道:“我和你大師兄可是梁山有名賊目,朝廷通緝多年,你怎麼倒認我們爲師兄呢?”岳飛笑道:“師兄怎麼能和楊麼之輩比,你和大師兄都是受了冤枉,不得已才落草呀!”林沖又笑道:“那是你知道師傅師兄爲人,但如今官逼民反之事可是不少,佔山爲王的到處都是,你又沒見過楊麼,怎知他不是被貪官逼反的好漢呢?”岳飛聽了竟楞了一下。
牛皋插嘴道:“就是呀,俺牛皋就落草過半年哩,大哥也沒嫌我。”岳飛回頭輕聲呵斥道:“有臉說?!”牛皋趕緊閉嘴,王貴等忍笑不俊。
岳飛想想道:“那楊麼和梁山不一樣,梁山替天行道,以待招安。王佐說楊麼早晚必反,要僭越稱帝,已經是反賊了。”林沖又笑問道:“賢弟可不知道,當年梁山被朝廷緊逼時公然打出除宋安民的旗號,要不是朝廷又再度招安,要不是金軍壓境我等顧全大局,這反造定了。如果這樣,賢弟是不是不認我們這師兄和嫂子了?”
岳飛萬沒想到林沖如此發問,不由目瞪口呆,他怎會想到要和敬愛的二師兄割袍斷義?但又覺得反叛君王終究不對,他又非圓滑之輩,從不對林沖說謊,嘴上囁嚅半天,只說不出話來。
林沖笑了:“賢弟心地仁厚忠義,然而於是非忠奸之際太過固執,這是爲兄有些擔心你的,金軍目前大軍壓境,實力遠勝秦漢之匈奴,而宋朝皇帝昏庸,奸佞滿朝,多少良民百姓被逼的落草?多少忠義漢子被逼上山寨?如今康王號召各路諸侯,其賢愚尚不得而知。爲兄不反對你打着忠君救宋旗號來抗金,畢竟大宋幾百年,可以用於號召人心。然而兄弟若胸懷不寬,遇到割據之人便去剿殺,兩敗俱傷只能金人得利。”岳飛連連點頭道:“所謂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小弟遇到落草好漢必曉之大義,讓他們一同抗金。”。林沖笑着點頭。
林沖道:“賢弟,三件事我都囑咐了,一齊去師傅墓前,爲兄還有一樣東西相贈。”。
周侗墓就在小瓦崗附近一座山丘上,林沖吩咐幾個軍漢擡了些東西,引岳飛等五人上了坡。衆人跪拜恩師畢,三娘攙着林沖坐好,林沖命從人打開一個長包裹,裡面竟裹了一隻金槍,槍長一丈八尺,金杆金龍頭,前端爲銀舌槍頭,林沖笑道:“賢弟,這槍便是愚兄的丈八蛇矛,你一直說無趁手長槍,愚兄命人摻了足量金銀改造成此槍,你可掂量下分量合適否?”。
三娘聽到此際,心中暗想:“我道這長矛怎的打年初便不見了,問他他只說送去修理。”岳飛忙道:“小弟怎敢用師兄的兵刃?”林沖笑道:“師弟聽我說,自從愚兄在定風莊大戰受了傷,一直沒有恢復,這兩年公明哥哥去世,盧員外遇害,國家遭靖康之恥,愚兄連氣帶悲,身體不知哪日才能恢復上陣。師弟你的武藝已經得到師傅畢生真傳,你拿着愚兄的兵刃上陣,替我多除幾個金兵變好。正是大丈夫豈能空老林泉之下,賢弟看這槍上刻的什麼?”。岳飛定睛一看,槍桿上正是“瀝泉神矛”四個大字。
林沖又道:“這蛇矛長於一般兵刃,沒有氣力是使不開的,師弟看我哪裡還用得上,何況愚兄身邊有寶刀一口,還有你這厲害嫂嫂隨時保護。”話說到這衆人忍不住都笑了,扈三娘臉一紅,低頭笑道:“油嘴!”岳飛道:“既如此,小弟恭敬不如從命了,今後定用這瀝泉槍多殺金寇報答師兄。”
各位看官,這便是岳飛瀝泉槍由來,後人不知,杜撰稱此槍是一條大蛇所化。
林沖又叫人拿來一根竹竿,恰好和瀝泉槍等長。對岳飛等道:“師弟常和我說,鐗法已經練成,三十六路槍法還未全參透,愚兄這裡給你演示下我的三十六路長矛。岳飛等忙道:“不可,師兄養病呢。”,林沖大笑道:“哪裡就至於竹竿都揮不動?”。便拿了竹竿在空地上當蛇矛耍了起來。
岳飛定睛看林教頭動作古樸,招招制敵,一擊必殺,進攻有刺,戳、點、掃、挑;防守有格,撥、架、擋、淌。將攻防兩動融爲一體,攻防一次完成;防中帶攻,攻中設防,使敵人無還擊之機。那個不良於行的老者忽然不見了。但見林沖身影敏若猿猱。岳飛心中暗歎:“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堪堪三十六路使完,好個林教頭竟氣不連喘。笑道:“師弟可記住了?”岳飛道:“有勞師兄,記住了。這一去不知何日再見師兄和嫂子,讓鵬舉等拜辭。”,說罷和衆好漢倒地拜了四拜。告辭而去。
林沖在山坡上久久佇立,直到岳飛一行的身影都看不見了。三娘過來說:“你剛纔使了半天架勢,一定累了,趕緊回去歇息吧。”,林沖苦笑道:“累是累了,只怕得歇一會才能下的山去。”三娘氣得用拳頭砸了下林沖肩膀:“教你當面逞能的,背後受罪吧?”林沖笑道:“值得了,你休看嶽兄弟今年二十多歲,他那涵養能趕上不惑之年的人。論武藝不亞於我和盧員外,論兵法不輸給吳學究,論威嚴真的很像關勝兄弟有武聖之風。今後定是一代名將,抗金柱石。只是他在忠義是非上太過執着,那康王據說已經稱帝了,但願是個明君纔好。”三娘道:“人無完人,嶽兄弟還年輕,有的歷練呢。我看這些日子你倒難得高興一回。”
林沖嘆道:“國家如此,哪有什麼高興之事,我一直急着好起來回梁山上陣殺敵,偏偏事與願違,身子越來越差,梁山也終告覆滅。但今日我看了嶽兄弟背上刺字,突然什麼都想開了。自古禹開九州湯放桀,秦滅六國漢登基,天下哪有不亡之國?何況我梁山小小一隅?自古英雄好漢,今日都已成黃土白骨,哪有不老不死之人?但火盡薪傳,我林沖做不到的事,還有嶽兄弟他們來做。我這一生,看透了人世,報了仇恨,有了一羣生死兄弟,有了三娘你,還不知足麼?”扈三娘聽得淚水出了眼眶,抱住了林沖,用自己美麗的面龐貼在丈夫胸膛上,輕輕的說:“我們搬走吧,找個山清水秀沒有戰火的地方住了,你要養好了身子,我和你一起去找梁山兄弟抗金,你要不能上陣,我們就教孩子們練武,長大報效國家百姓……”。
林沖沒有回答,他目光緊緊盯着北方,又吟誦起蘇軾的江城子:“老夫聊發少年狂,鬢微霜,又何妨?會挽雕弓如滿月……”,三娘噗嗤一笑,接了下去:“西北望,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