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久別重逢
夜,初戀蛋糕店。
店鋪的門已經關上,店中的燈卻還亮着,照着兩個人,兩盞酒。
舒勇平常不喝酒、不抽菸、也沒有不良嗜好。
但往日滴酒不沾的他今天卻和邵彷共飲了幾杯。
邵彷沒有醉,卻帶着醉意說:“王悅上次可以將你重傷,今天爲什麼不行?”
舒勇看着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她上次…用了迷迭香。”
“迷迭香?”邵彷顯然沒聽過這個名字,問道:“這次爲什麼不用?”
舒勇眼神看向別處,似乎想起了什麼,表情變的很悲傷,很悵然,說:“迷迭香是月影閣的閣主所創,任何人聞到這種氣味全身內力盡失,若沒有解藥從此就會變成一個普通人。”
邵彷眼睛放光:“你有解藥?”
舒勇從口袋掏出一塊桃酥,說:“這就是解藥,它不僅可以解除此毒,而且可以將七經八脈的所有經絡系統打散再從組。”
邵彷看着這塊很普通的核桃酥,問道:“你見過月影閣的閣主嗎?”
舒勇笑了笑,笑的很悽迷:“我沒見過。”
邵彷:“可你似乎認識。”
舒勇沉默,不再開口,獨自端起酒杯飲下。
邵彷也不再說話,他知道有些事若舒勇不想說,問了也沒用的。
邵彷轉移了話題,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抒情山莊…”
舒勇打斷他,說:“我知道抒情山莊已經不存在了,其實抒情山莊早已不存在了,那只是一個空殼子,早已不再抒情。”
舒勇眼神突然變的很空洞,卻還是笑了笑,笑的很勉強,對邵彷說:“我打算到楊凌開一家蛋糕店,開業時你來給我幫忙吧。”
邵彷點了點頭,楊凌離西安並不遠,邵彷沒有問爲什麼將地址選在那裡,但邵彷知道舒勇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夜漸漸深了,邵彷將草蓆鋪在地上,也爲舒勇鋪了一張,兩個人就沉沉的睡去,他們都累了。
但舒勇不明白邵彷怎麼能在這裡睡着,已是深秋,只是睡在草蓆上,如此簡陋的生存條件,蛋糕店生意也不好,邵彷爲什麼要在這裡堅持?舒勇不明白,但也沒有問,就想邵彷不問他一樣,兩人雖然才相識,但這份默契卻已經儼然存在。
無星,無月,無燈。
深秋的夜總不是那麼漫長,因爲人們都睡的很香,黎明前黑夜的黑煞,將那抹星光留於天際,於是雞鳴狗吠,炊煙從村中升起。
舒勇已經離去,邵彷沒有挽留,他知道他們還會在楊凌相見的。
邵彷將店門打開,將蛋糕麪包和點心擺在外面,坐在椅子上,等着顧客來詢問、購買。
太陽升起的總是很快,因爲太陽不會有任何顧慮。
舒勇的心中卻有顧慮,所以他走的很慢,但終究還是到了,他去楊凌前一定要去的地方。
抒情山莊。
這已經不是昔日的抒情山莊,已成了一片廢墟,昔日的景色也被碎裂的磚塊和瓦礫代替,警察已經將這裡圍了起來。
正午的太陽還是帶着夏日的感覺,但楓葉卻已紅了,隨風飄落。
一個人從落葉中向舒勇走來,她的樣子也如落葉般令人無法捉摸。
她走到舒勇身後,停了下來,不說話,也看着抒情山莊。
舒勇不回頭,說“你來了。”
那人走到舒勇面前,是個很美的女子,雖然她現在面無表情,但她笑起來一定如陽光般溫柔。
她看着舒勇,舒勇也看着她。
她緩緩的說:“你後悔離開我了嗎?”
舒勇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握着玉簫的手似乎緊了緊,說道:“我不後悔,只有擁有過去的人才有資格後悔。”
她笑笑,果然笑的很溫柔,說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舒勇仍然看着她,但嘴脣只動了動,沒有說話,‘崢’的一聲,那女子已拔出了一柄劍,一柄秋水劍,靜如秋水。
就那樣輕輕的架在舒勇的脖子上,只要再輕輕的用點力,舒勇立刻就會死去。
她狠狠的說:“我真的會殺了你!”
舒勇很冷靜,不知道是因爲不怕死,還是不相信她會殺了自己,問道:“爲什麼要創建月影閣?”
原來這女的竟是月影閣的閣主,只見她又笑了笑:“爲了殺你!”
說着劍光一閃,秋水劍果然如同秋水般盪漾,舒勇的脖子上已多了一道傷口,很細的傷口,就像一條紅繩子系在脖子上。
那女的生氣了,但並沒有真的殺舒勇,撅着嘴問:“爲什麼不拔你的刀。”
舒勇依舊面無表情:“我答應過你在找到‘他’之前不再用刀,不再殺人。”
那女的說:“你還沒找到他?”
舒勇不再說話,用一根手指撥開了她的劍。
轉身就要離開,少女急了,大喊:“找到他之後,你還會回到我身邊嗎?!”
舒勇腳步頓了頓,輕聲說:“只要我還活着。”
說完,舒勇就頭也不回的走着。
少女獨自一人站在風中,看着他的背影,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曾經發誓與自己不離不棄的男人的背影。她知道這件事不解決,他永遠也不會回到她的身邊。
她突然奔跑着到他身前,攔住他的去路。看着舒勇已有些憤怒的眼神,她沒有害怕也沒有退後。
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說:“你要找的人我已經替你找到了。”
舒勇看着她,等着她說下去。
她果然接着說:“我也知道他在哪裡,但你已多年不用刀,我不想看着你死。”
舒勇拳頭已握緊,骨節發白,‘嗖’的一聲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把刀,一把形式古拙的松紋古刀,帶着鮮明的杏黃色刀柄。
抒情刀,無情刀客抒情刀。
落葉被風颳到了刀刃上,刀沒有動,落葉卻在與刀刃接觸的剎那一分爲二,所謂吹髮可斷,就是形容這種刀。
舒勇面露兇狠,早已不是往常的文藝小青年,殺氣已無法遮掩,空中的落葉在接近他身旁時都懸而不落,是殺氣形成的氣旋令落葉在空中盤旋,無法落地。
“告訴我他在哪裡?”舒勇全身經脈都已緊繃,隨時準備殺他要找的人,他要找的是誰?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他如此一反常態?
那少女柔弱無骨的一雙手,溫柔的輕撫着舒勇的臉頰,道:“我不想讓你送死,如果你非要找他…”
那少女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字,甚至還有人的形態
她溫柔的將這羊皮卷遞給舒勇:“等你學會了這套刀法,我就告訴你他在哪裡,那時,你就不算是送死了。”
舒勇盯着羊皮卷,只見共有七招刀法,他又看向少女,問道:“你從哪裡得來?這套刀法叫什麼名字?”
少女眨眨眼,又像個孩子般笑了:“以前沒有名字,今天起它就叫‘抒情七刀’,三個月後你練成此刀法,殺了那人,‘抒情七刀’這個名字就將名滿天下。”
舒勇看着她,眼神很複雜:“你不要以爲你這樣做我就會…我就會…”舒勇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少女卻笑了,說道。
“我這麼做不是因爲想讓你回到我身邊,只是因爲…我愛你。”
舒勇身邊落葉此時終於落下,舒勇身上的殺氣也已經被融化,被少女的情懷所融化,一瞬間舒勇似乎回到了和她在江邊的小舟上嬉笑,似乎想起了曾經答應她的不離不棄…
早晨的陽光不是那麼強烈,在深秋卻令人人很溫暖,陽光下,舒勇將那少女擁入懷中,沒有說話,沒有表情,少女的臉上滿是滿足,他們也感覺到了陽光,是那麼的溫暖。
也不知過了多久,舒勇才放開她,緩緩的說:“等我殺了她,就回來找你。”
說完就離去了,這次真的沒有回頭。
少女的臉上寫滿的期待和幸福,等待有時候未必不是好事,那起碼還證明你有值得等待的東西,或者…人。
時間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你注意它時,它過的很慢,你忽略它時,它卻如指尖流沙,怎麼抓都抓不住。
轉眼深秋已過,迎來初冬。
風,初冬的風,總是帶走太多落葉,帶來太多離別。
有離別就有聚首,再短暫的聚首也是聚首。
誰能說今日的離別不是爲了他日的聚首?
夜,窗外黯淡無光,一個人,一根菸。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
邵彷還沒有將初戀蛋糕店的大門關上,但街道上已沒有行人,路燈也已經熄滅。
他喜歡在這樣孤獨的夜晚一個人抽着一根菸,他從小就喜歡孤獨,因爲他別無選擇。
他本來已打算戒菸,但他最近總覺得心煩意亂,也許不想戒菸的人爲了再抽一根菸,什麼樣的理由都不重要。
因爲現在桌上的菸灰缸,在這樣的深夜,盡顯得淒涼滄桑,邵彷右手拿着香菸,左手從袖中掏出他的劍,一柄袖中劍,薄如蟬翼,寬只兩指,他只敢在夜裡偷偷的看他的劍,就像新婚的男子獨自欣賞自己妻子的身體。
無星的夜,圓月懸掛在空中。
遠處有個人影在慢慢朝這裡接近,朦朧中看來是個女子,因爲身體的曲線已經從黑暗中顯現,是個少女,但身體已經成熟。
已經是初冬,初冬的夜晚已有些寒冷,這個少女卻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小方領襯衣,蘭底白碎花A字及膝短裙,當然就這麼穿着肯定會凍感冒的,所以她身上還輕輕的披了一件很薄的輕紗。
少女走近時,邵彷手中的香菸還沒有燃盡。
邵彷擡起頭,卻已認出了她,驚訝的說:“是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少女輕紗中竟蜿蜒的爬出一條竹葉青,竹葉青是很毒的蛇,現在正趴伏在少女的酥胸上,兩隻眼睛盯着邵彷。
少女的笑容比毒蛇的信子還毒,任何一個男人看到都會中她的毒。原來是上次救了邵彷的那個五毒教的女人。
她就這樣對着邵彷笑,然後才說:“想不到你還會做蛋糕?”
邵彷沒有看少女的笑容,卻盯着毒蛇的眼,驕傲的說道:“我做的蛋糕好吃不粘牙,味道好極啦!”
少女一隻手突然遮住自己胸前,撅着嘴有些生氣的說:“好看嗎?!”
邵彷這才注意到剛纔蛇酒伏在少女起伏的酥胸上,自己一直在觀察蛇的兩顆眼珠的大小是否對稱,被少女這麼一說才發現剛纔自己看的不僅是蛇。
邵彷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個…啥,還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那少女雖然還有些生氣,但還是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段若晨。”
“段若晨?斷紅塵?”邵彷輕輕的念着這個名字,似乎看到了一個少女爲情所困,欲斷紅塵的畫面。過了一會才說:“段姑娘是五毒教中人?”
段若晨點點頭,胸前竹葉青已鑽到領口,盤在雪白的脖頸上。
邵彷心想,這蛇可真肥啊,不知道肉好吃不好吃?
“喂!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呢?”段若晨一聲喊,邵彷連忙把目光收回,不再盯着少女的粉頸,尷尬的說:“在下邵彷,對了,這夜深人靜的,你怎麼一個人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
段若晨捂着嘴笑了:“你知道這偏僻,你還把蛋糕店開在這裡,是想賣給誰啊?”
“……”邵彷啞口無言,不知道說什麼,段若晨脖子上的竹葉青一個轉圈又到了袖口,邵彷看着這條小蛇瀟灑的身影,眼睛又有些發直,心想這蛇的蛇鱗光滑無比,毒性也一定很大,要是用來下酒就太棒了,想着竟然都流了口水。
“你真是個流氓!”段若晨一跺腳,大喊。
“額……”邵彷無語了,心想喜歡吃蛇肉蛇羹怎麼能算是流氓呢?但也不敢說出來。
段若晨突然看到了邵彷左手的劍,眼睛都亮了:“哇,好亮的劍!可以讓我看看嗎?”
邵彷有些猶豫,但一想上次人家救了自己一命,看看就看看吧,於是就遞了過去,問道:“五毒教的人難道也用劍?”
段若晨右手握劍,左手輕撫劍尖,輕輕一彈,‘嗡’的一聲劍鳴如琴絃撥動。癡癡的說:“果然是把好劍?我雖然不怎麼用劍,但也看過些劍譜,一些比較簡單的劍法還是可以施展的。”
邵彷也有些驚訝,用劍的人當然喜歡看不同的招式從不同的人手裡施展出來,就像喜歡下棋的人總希望能和不同的人對弈棋局一樣。
邵彷立刻躬身“不介意的話,可以施展一下,我還沒有聽聞過五毒教使出來的劍法。”
不用邵彷說,段若晨都想耍兩招,何況邵彷都這麼說了,段若晨右手執劍,劍光突然盤旋,袖中竹葉青就停留在指尖劍柄處,難道蛇也懂劍?
段若晨的劍一動,身子也跟着動了起來。劍光繞着身體一轉,她的身體也輕輕轉動,劍光從雪白的玉腿處伸展,忽又收回。劍光粼粼亂舞時,她也像個體操運動員一樣跳躍,落地時,劍光一收,繞體一圈,月光下,少女的身姿扭動,雪白的手臂伸展旋轉,忽然‘嗡’的一聲,劍招已經結束。
邵彷看的呆了,他從未見過這種劍法,這套劍法也許無法用來殺人,但是將一個‘美’字表達的淋漓盡致,可以將殺人的劍演繹的如此美麗,如同跳舞,邵彷幾乎已說不出話。
但還是顫抖着問:“這…這招劍法叫什麼名字?”
段若晨說:“這招叫‘淚舞雲端’。”
邵彷低頭思索,‘淚舞雲端’?好像是個小說的名字?誰寫的來着?明天上網百度一下,這麼美的名字,這麼美的劍法,明天看看那小說,一定也不賴。
一陣冷風吹過,邵彷不禁打了個寒顫,那少女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邵彷正準備問她是不是不怕冷啊,突然看見她身後不遠處,就從她剛纔來的路上,又走來一個人,這次卻是一個男人。
走的越來越近時,邵彷已經看清了他,不禁叫了出來。
“張拓!”
段若晨還沒有回頭,張拓已經和她並肩而站。
看來他的輕功已比以前厲害多了,他的人也變了很多,比以前更沉默了,眼中多了種看透凡塵的感覺。
邵彷不知道這幾個月他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有這些變化,但還是過去給了張拓一個擁抱,他們從小在一起玩耍,每當離別後再重逢時都會一個擁抱。擁抱是個很奇怪的舉動,兩個人離得這麼近,卻無法看到對方的臉。
邵彷看不到張拓的臉,和往常不同的是,邵彷臉上的笑容已經僵硬,他感覺背後有一股涼意。
一柄劍插進了他的脊背軟肋,是他的劍,他的袖中劍,剛纔還在段若晨手中的劍。
邵彷跌蹌着後退,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鮮血從他口中流出,‘撲’的一聲,他已經跪在了地上。
他掙扎着擡起頭,看着劉若晨問:“爲什麼?”
又看看張拓:“爲什麼?”
爲什麼要用我的劍來殺我?
爲什麼在我面前卻不救我?
張拓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邵彷,眼神中已多了往日沒有的驕傲,一字一字的說道。
“因爲…她就是我的妻子。”
張拓看了一眼段若晨,又看着邵彷,依舊面無表情的說:“我說過,時候到了你就會見到,現在…你見到了。”
張拓說着一拳已經擊出,正是剛勁得名的羅漢拳,拳風呼嘯,這一拳就算砸到石頭上,怕也會令石頭四分五裂。
就是不知道邵彷的頭有沒有石頭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