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瞥了一眼她的揹包,打算儘快離開這個同“自己”似乎相當熟悉的女孩子。
於是他點點頭:“那麼祝你一路順風——我得先走了。”
女孩卻扯住他的衣角:“哎,帶我一程嘛。天快黑了,我一個人走不到前面。”
李真愣了一下子。
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女孩已經開始晃他的胳膊:“幫幫忙嘛,我又沒自行車。或者你覺得累,我們兩個換着騎?”
他的確是不大想再和她同行下去的——然而偏偏這位是個自來熟。這麼一來他總不好一甩手拉下臉自己走開。他想的是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更何況這姑娘看起來……還算挺正常的樣子。
於是他嘆了口氣:“好吧,你來後邊兒,坐穩了。”
兩個人就這麼上了路。吸收了應決然和呼雁翎身體裡的兩股力量,又從貓那裡得了些尚未完全分化的殘骸,眼下他的力量要比普通人大些。因此帶着這個女孩他並未覺得如何費力,自行車依舊跑得很快。
女孩開始用手扳着後座,之後似乎因爲背上的揹包太重總是把她向後拉,她就不聲不響地環住了李真的腰。李真什麼都沒說,那女孩子卻像是要緩解某種尷尬氣氛似地在風裡說道:“喂,還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孫麗麗,你呢?”
李真想了想:“我叫李文啊。”
一張嘴就灌了滿口風,他趕緊又閉上了。
太陽已經漸漸向西傾斜。不知道是不是沈幕的預言要成真,這段日子天上的淡紅色極光已經越來越微弱。到了這個時候,暗淡的紅光同夕陽的餘光混在一起,就好像回到了災難降臨以前的歲月——天地之間被鍍上一層橘黃色。兩個人就好像是用紅銅鑄造出來的。
路上開始稀稀拉拉地出現行人,道路兩邊也有低矮的房屋。他們趕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在日落以前來到陵縣。
於是李真放低速度,將自行車停在路邊。孫麗麗從後座上跳下來。
前面就是入城的路,這邊還有一條岔路。岔路是用石子和瀝青草草鋪就的,從寬敞的大路旁邊斜斜向西伸展進一片密林。
李真伸手往前指了指:“你順着這條路走就進城了,我得走這邊。”
孫麗麗“咦”了一聲:“你不進城?”
“我也是出來走走的。”李真笑笑,“我想在黃帝陵那邊過夜。”
“可是你什麼都沒帶啊?帳篷也沒有。”孫麗麗打量他,“你要露宿麼?”
李真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覺得這姑娘的確很熱心,但是熱心得有些過頭。於是他乾脆擺擺手:“無所謂啦。我走啦,拜拜!”
說完他就推着自己匡匡作響的自行車下了斜坡。
但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剛剛走出去十幾步,孫麗麗又從背後追過來了。她一邊小跑一邊喊:“喂,我也不進城了——反正我是徒步遊,那我也露宿好了。”
她大大的揹包在背後一跳一跳,裡面的東西發出嘩啦啦的輕微聲響。李真停下腳步。仔細打量她一會兒。她站在落日的餘輝裡,臉上的毫毛清晰可見,胸膛微微起伏。
孫麗麗朝他笑了笑:“兩個人作伴多好?晚上還可以說說話。”
李真想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點點頭。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陣子,就進了樹林。其實兩邊的林木都是人工種植的,排得整整齊齊。樹木之後還有深深的水渠,水渠之後同樣是一道生長着樹木的土堤,土堤之後則是大片的田地。
孫麗麗咳了一聲。有點不自在地解釋:“其實我就是覺得你這個人挺好玩兒,正好我也想去黃帝陵看一看。那個地方也在我的行程規劃上的。”
李真抿嘴一笑,對她點點頭:“我覺得你這個人也挺有趣。”
夕陽的餘暉越發暗淡,從林葉間透射進來的陽光從漸漸消失不見,最後這條道路籠罩在淡淡的昏紅色光線裡,只剩下兩個人的腳步聲和自行車輪壓着沙子的“沙沙”聲——簡易的瀝青路面已經在幾分鐘之前消失不見了。
蚊子和小飛蟲從路邊的草叢裡飛出來嗡嗡作響,蟈蟈也開始低低吟唱。晚風迎面吹過樹葉。道路兩旁響起“嘩啦啦”的聲音。
又走了一會兒,孫麗麗拉住李真的自行車後座:“前邊兒路可能不好走,你等一下。”
然後她將揹包放在後座上,拉開一條縫,從裡面掏出一盞煤油燈來。
李真嘖嘖讚了聲。而孫麗麗看起來挺得意,點着之後又擰一擰上面的半圓形罩子,裡面的火光就忽明忽暗地閃了閃。然後她又在兩邊一拉——兩道弧形的鐵片圍成一個半圓,只露出最前面的一段玻璃。
她把這類似手電筒一樣的小燈提在手中,往兩邊照了照:“走吧!”
“挺不錯。”李真微笑着說,“你看前面也有光。可能有個村子。”
他說着擡手往西邊指了指。隔着大片的田地可以看見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丘之下有星星點點的光亮。映這尚未完全黑暗下來的天空,甚至看得到幾條裊裊炊煙。
“沒想到快到黃帝陵的時候能有這麼一個地方,我之前還以爲咱們得露宿呢。”李真笑笑,“喏,你的準備工作也不怎麼樣嘛。”
孫麗麗撅撅嘴:“馬有失蹄嘛。”
“那咱們往那邊兒走?”李真問。
“好。”
再向前。黃沙路漸漸變窄,只剩凹凸不平的黃土路。李真的自行車在路面上顛顛簸簸,哐當哐當的聲音在空曠的田野裡傳出去好遠。道路兩側高大的樹木漸漸變得稀疏,到最後路邊只剩下大叢的雜草和矮小灌木。
一些地方似乎蠅蚊格外多,他們從旁邊走過去,便會轟的驚起一團。然後就是難聞的腐爛味兒。孫麗麗皺着眉頭用手在臉前扇了扇:“什麼東西?”
李真淡淡說道:“也許是屍體吧。”
孫麗麗一愣,李真卻微微一笑:“小動物什麼的。”
然後他擡手指了指:“到村口了。”
其實所謂的“村口”也只是兩棟房子中間的那一段路。村子裡燈光不多,只有幾戶人家亮着燈。說是村子都有些勉強——只不過是十幾戶人家罷了。
但眼下似乎有人在迎接他們兩個。
隱隱約約的四個五身影從村口的房子裡走出來攔在半路上,傳來“咔嚓”一聲響。儘管黑暗當中看不大清,可李真聽得出那是槍械上膛的聲音。他的腳步微微一頓,十幾步之外的五個人卻已經大步走過來——端着槍。
打頭的男人嘴邊有一顆菸頭一明一滅,映得他臉上陰晴不定。他幾步走到李真面前藉着孫麗麗手裡的燈光看了看,咧嘴一笑:“就這傢伙?”
孫麗麗一扯李真的胳膊,縮到他身後:“……我們怎麼辦哪?”
李真輕輕出了一口氣、慢慢鬆開自行車。任由它“哐當”一聲倒在地上。然後他掙開孫麗麗的手,走到他們之間轉過身笑了笑:“唉,我第一眼見你的時候可真沒看出來你是做這個的。”
孫麗麗一愣,拎着手裡的煤油燈問:“你說什麼?”
那個男人卻嘿嘿一笑:“得了麗姐,人家看出來了。”
孫麗麗看了那男人一眼,嘆口氣。然後臉上的驚慌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絲冷笑:“他嗎的。憋死我了。”
高大的男人朝身邊那一位擺擺頭。便有一個穿白t恤的男人走過去從孫麗麗肩上接過揹包,又給她遞了一支菸、劃火柴點着了。孫麗麗皺着眉夾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一揮手:“把他帶進來。”
一陣嘩啦啦的槍響,槍口往村口那棟房子的方向擺了擺。李真順從地跟他們走過去,身後一個人用槍一頂他的後背,笑罵一聲:“心理素質還挺好。”
“比不得你們麗姐。”他淡淡說道。
孫麗麗轉頭看了他一眼,推開房門。
裡面的陳設挺簡單——普通的農村人家。兩個鍋竈,竈裡面生着火,正有絲絲白氣從大鍋蓋的縫隙當中滲出來。這些人跟着孫麗麗一直走到了裡間。裡間的地上擺了一張桌子。桌面上有幾把槍,還有立在上面的幾顆子彈。炕上凌亂地鋪着被褥,李真在兩盞煤油燈的燈光裡注意到,炕梢的一牀被子上沾了幾滴黑褐色的血跡。
孫麗麗轉身坐到桌子旁邊拿起一個瓷碗咕咚咕咚將水喝盡了,才放下來目光陰沉地端詳李真。
李真被身後幾個人拿槍指着,臉色平靜地看着她。
“怎麼看出來的?”她問。
李真朝壯漢手裡的大揹包努努嘴:“這麼沉的傢伙,又嘩啦啦響。一聽裝的就是子彈。再說你剛纔開燈的時候閃的那麼幾下——你不會真以爲就只有你們纔看得懂莫爾斯碼吧?”
孫麗麗看了看那壯漢。男人疑惑地皺起眉,抓着包抖了抖。倒的確是有輕微的聲音,但並不明顯。他默不作聲地將桌子上掃出一塊空當,拉開大包往下一倒——
十幾個沉重的盒子就落在桌面上。
“還真弄着了!”壯漢興奮地打開盒蓋,露出裡面黃澄澄的子彈。他又朝孫麗麗一比大拇指:“還是麗姐有一套。”
孫麗麗沒理他,只看着李真:“耳力挺好。說吧,兄弟哪裡的?”
李真歪頭想了想:“不如我先問你——前幾天你見着‘我’的時候怎麼就沒想着把我引過來?”
孫麗麗笑了笑:“唷,你膽色也不錯嘛。要說前幾天的話……那時候還有好幾天的路,我還真沒把握跟你動手。不過誰讓你今天又遇着我了呢?你們其他人在哪?”
李真微微皺眉想了想,說道:“我猜一下……前幾天的時候你就知道我來黃帝陵。那時候你想把我引來這兒。但是就像你說的那樣,好幾天的路你心裡沒底。今天你又遇着我,纏着我要跟我一起走。要是我進城了你就也會跟着進城,然後再想法把我弄到這裡來。但是恰好我自己要往這邊走——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對不對?”
孫麗麗沒說話。於是李真嘆了口氣:“這些我都想得明白,我想不明白的就是。看起來你們也不認識我——爲什麼要這麼幹?”
壯漢一拍桌子:“還他嗎裝傻!告訴你,你這樣的我們已經斃了好幾個了。你再不老實,路邊也不怕多你這一個!”
李真攤攤手:“說來說去,好像關鍵問題在於——因爲我要來黃帝陵?這地方怎麼來不得?”
壯漢一擡手,要拿槍砸他。但孫麗麗擺手制止他,微微皺起眉頭打量李真:“這種時候還這麼鎮定……你不會想要告訴我你真是來旅遊的而不是來探路的吧?”
“我只是來看看。”李真無奈地說道,“跟着你過來也是想瞧瞧你幹嘛非得跟着我,到底有什麼目的。不過幾位,咱們應該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到底覺得我是做什麼的?”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便是先前的壯漢也有些遲疑。在他看來……這次似乎的確是誤會了。
孫麗麗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慢慢說道:“你不是爲了這陵來的?”
李真的心裡輕輕跳了下,一個念頭生出來。他轉頭打量這間屋子——發現地面有些不同尋常。這幾天一直沒有下雨,走在土路上的時候,路面乾燥得塵土飛揚。
然而這屋子裡的地面卻有不少新鮮的泥土。他又看了看那壯漢的鞋子——他穿着一雙皮靴,鞋幫上也有已經乾燥的黃泥。
他皺起眉:“你們不會是盜墓的吧?”
然後看看桌上的槍械:“現在盜墓得這麼暴力?”
孫麗麗和壯漢對視一眼,又盯着李真看了一會兒,站起來一擺手:“看起來還真是搞錯了。”
她從桌上拿起一支手槍上前兩步抵在李真的腦門上:“既然你不是我們這行的,那麼你是做什麼的?別告訴我是來黃帝陵旅遊的——能聽得出子彈的聲音又知道莫爾斯碼,我不覺得你是個普通人。”
李真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自顧自地說道:“哪怕你們是盜墓的,這事兒也奇怪得很。你們真以爲黃帝陵裡面就有葬器?誰給你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