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本想像那位“少帥”一樣,去學校的食堂吃。然而一路走過去,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兒——總有來來往往的學生在瞧他。剛纔那件事定然算得上是“大事”——就連火箭彈都用了——而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次真的見到火箭彈的機會呢?
所以這事情很快在人羣裡流傳開來,並且變得廣爲人知。
無論有關“少帥”還是有關“將軍”都足以成爲人們議論的熱點,更何況現在是兩個焦點攪合到一起去了。
於是十五分鐘之後他們出現在學校門外的一家小餐館裡。
開頭的十分鐘,誰也沒說話。
因爲兩個人都不大好意思動筷子,同時慶幸爲了談話方便,他們選了一個雅間。
李真在吃,吃相極其不雅。其實任誰餓了半個月吃相都不會雅觀,更何況他在虛空裡經歷了幾十年的時光,如果還是從前的那個初出茅廬的李真的話,大概早就將自己消化乾淨了。
他吃了一盤宮保雞丁,又吃了一盤紅彤彤的辣子雞。照理來說吃渝州辣子雞的時候,是要用筷子在辣椒段裡扒拉着找雞塊的。然而李真連辣椒一同吃掉了。
或許有人就愛吃辣椒,這事兒無可非議。
但是當一盤烤魚被端上來的時候,李真是連魚骨頭都嚼碎了細細嚥下去的。他沒空同兩個人解釋——正常人補鈣可以從平常的食物裡攝取。但他要補鈣的話,就真的是要吃了。因爲也沒什麼人會在一天之內丟掉好幾根手指頭。
這裡的米似乎不大好吃,但他吃得急,沒有太注意味道。
十分鐘的時間裡他吃掉八個菜和一大盆飯,雖然沒有影視劇裡那麼誇張。然而已經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恐怖速度與食量了。然後李真長長出了口氣,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直到這時候兩個人才開始說話,並且喊老闆娘撤掉盤子,重新上一遍菜。
先是龐飛鴻驚異地眯起眼睛。咧着嘴笑:“您這和我印象裡的可不一樣啊……”
李真歪歪頭:“你從前見過我?”
龐飛鴻眨眨眼,好像在賣弄一個了不得的秘密:“我沒見過您,但是我老闆,他見過您啊,還和您特熟。”
“你老闆?”李真從桌上張健的煙盒裡抽了一支菸出來,在手指間撥拉着。然後沉聲道,“張可鬆?”
胖子微微一愣,忙擺手:“不是不是,咱哪高攀得上。咱的確是在呂宋,但不是那一位。”
他賤兮兮地笑着,挑挑眉頭:“給您提個醒兒——我老闆年輕的時候跟您一起出生入死。是槍林彈雨裡面穿過來的。”
李真就去看張健。但或許這兩位都知道他是一個隨和的人,更沒什麼架子,現在張健竟然也笑而不語,向李真聳聳肩。
於是他略一苦笑:“應決然?杜啓溪?總該是這兩位其中的一個吧?”
胖子“咦”了一聲,那筷子另一頭戳戳自己的腦門,皺起眉頭來看着李真:“老闆說……您最信任的人就是他啊?說您在落難的時候,他還冒着生命危險幫過您一把。你們倆算是生死之交了!”
李真愣了愣,一個念頭浮現在心頭。他坐直了身子,仔細打量眼前龐飛鴻似曾相識的賤兮兮模樣,腦袋裡跳出了一個人來。
然後他伸手抓過桌上的火機,偏着頭將手裡的煙點着了,卻終究沒忍住噴了一小口煙霧出來:“你老闆……不會是餘子青吧?”
胖子一拍桌,震得碗碟嘩啦啦作響,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來:“您可算記起來了!”
隨後他看到李真臉上略顯古怪的笑容,又有些疑惑地問:“這個……我哪裡說錯了?”
李真忍着笑意擺擺手:“沒錯兒。我倆的確是槍林彈雨裡穿過來的。”
那天餘子青帶着手銬腳鐐蹲在地上,猛地一砸那個特工的腳踝——對方手槍走火。一顆跳彈把自己解決掉了……算不算槍林彈雨裡穿過來的?
當然算。
即便不算……李真也得給他圓個場。
餘子青那傢伙。李真想起了他來,嘴角又翹了翹。算是一個挺有意思的人。而那種人能在這個世界混得風生水起,他一點兒都不意外。只是那傢伙到現在還沒忘了自己,這讓他略覺有些感動。
不過……
他看着龐飛鴻:“你老闆是做什麼的?”
他還記得龐飛鴻對肖嚴大喊大叫,似乎篤定對方不敢拿他怎麼樣。
龐飛鴻一笑:“青花會啊——咱們是大中華地區最大的經銷商!”
“經銷商。”李真重複了一遍。
“其實就是……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半合法的走私團伙。”張健忍不住爲李真解釋,“他們走私的東西,就是門,還有武器。”
龐飛鴻抿了一口酒,也不反駁。張健就繼續爲李真解釋下去:“南呂宋獨立之後,帝國就宣佈對他們進行經濟制裁。但是您知道的,這種局面,所謂的制裁也僅僅是做做樣子。到了後來那邊弄出了門和各種武器的時候,這種說法就更沒人提了。不但沒人提,帝國政府還想要在名義上壟斷這個貿易——只有中央政府纔有權利採購南呂宋的東西,地方不能買賣——也不知道是誰一拍腦袋想出來的。”
“但說是那麼說,大家都不理。中央政府不許進行貿易,咱們私底下該買什麼還是要買。龐兄弟——”他拍拍胖子的肩膀,“就是負責咱們渝州的。從呂宋運出來的東西,基本上都經過青花會的手。青花會在呂宋算是合法的軍火公司,但是在大陸,就是走私集團了。”
李真若有所思地點頭。而張健繼續說:“但實際上也不僅僅是負責人和供貨商這麼簡單。門這種東西——就只有龐兄弟啓動得了,其他人都不成。”
聽到這麼個說法,李真微微擡起頭,又向龐飛鴻身邊看了一眼。他將那門帶出來了——不知什麼時候都已經給收攏好了。還是一根短短的柺杖模樣,斜倚在一邊的凳子上。
看了他的目光龐飛鴻嘿嘿一笑:“我的能力比較特殊。今天那個小白臉要是真敢把我怎麼樣,他老子就得扒了他的皮。”
李真略笑了笑,撣撣手中的菸灰:“是這一扇門這樣,還是所有的門都這樣?”
龐鴻飛微笑:“每扇門都有咱們公司員工專人負責操作維護的,永久保修。”
三個人的目光碰了碰,然後微微一笑不再討論這個話題。
這就是技術壟斷的優勢。看起來……南呂宋那邊相當自信,自信到了……就可以這樣赤裸裸地以此爲藉口在每一塊自治地區都安插一個自己的眼睛,然而對方還得悶着腦袋將這杯苦酒吞下去,不吭聲兒。
作爲帝國將官,李真本該對這種明目張膽地做法感到有些不適。
然而……
南呂宋啊。
他不知道該微笑好還是該嘆氣好。曾經與他有聯繫的那些人都聚集到一處,似乎形成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團體。而自己該以何種姿態融合進去?
或者說,他該不該融合進去?
那裡畢竟是自稱南呂宋。無論呂宋,還是菲律賓,都不是中國。
直到今天他還是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可鬆會這樣做。這算是叛國吧。
但是他們所背叛的這個國家……實際上已經四分五裂了。即便在還算完好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鏽蝕、遲鈍。內力造成的摩擦令他逐漸變得老朽,只是沒想到未等黃昏到來,不知名的自然力量就爲他造好了一口棺材,並且將他的一隻腳放了進去。
可即便如此……
李真下意識地喃喃自語,我總是一箇中國人啊。
於是他的臉色稍微有些難看。龐鴻飛有點兒不明所以,但張健猜得出他在想什麼。於是撓了撓腦袋,另起了一個話題,也算是在向李真解釋下午的事——
“今天應該是我和老龐辦事兒不留神。或者正好趕上那個肖嚴閒得發慌到處溜達……”他邊看着李真的臉色邊說,“碰巧被他給撞見了。估計今天他回去之後得跟他老爹告狀……也許明天就有人來給您登門賠罪了。現在您出來了……您打算怎麼辦?”
他看了一眼旁邊專心從烤魚臉蛋上剔嫩肉的龐飛鴻,誠懇地說:“將軍,我還是希望您,能先到燕京走一趟。”
李真沉默着不說話。而龐飛鴻的嘴巴吧唧作響,也不說話。
張健等了一陣子,只得舉了舉旁邊的一杯啤酒,一飲而盡。
過了好一會兒,李真才說:“好。”
張健微微一愣,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來。
而龐鴻飛終於停了筷子,張開嘴去看李真。過了好一會兒纔將筷子擱在桌上,用那種忐忑又疑惑的語氣說道:“將軍,我是不是……剛纔哪裡說得不對?我這人嘴上沒把門兒的,您別往心裡去。但是……”
李真微微一笑,搖頭:“和你沒關係。”
他長出一口氣:“你有辦法把消息送出去?”
龐飛鴻想了想,頹然道:“這次這麼一鬧,可能我待不長了,也需要換人。但是將軍——”
“那麼你回去之後,就說我在這裡有些重要的事情。”李真的目光直勾勾地向遠處看了看,“我還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