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此時正值正午,驕陽似火,侍衛們一路奔勞,已是滿臉汗水,定是急着將此事了結,好回去好好歇一歇。
我的目光一轉,落到了沈沐昕身上,但見他低頭悄無聲息地笑了笑,而後上前安撫衆人道:“大家稍安勿躁,王爺此舉,定有他的道理,咱們且聽王爺如何說便是。”
於是衆人復安靜下來,將目光齊刷刷射向汝夏王。
汝夏王倒是一派清然,擡手道:“讓大家在此處停下,的確另有緣由。只因皇上生前留有遺旨,說是如若有人阻攔立皇儲一事,那麼,停棺七日後,他的靈柩只可停在子靈山腳下,不得入皇陵,直到皇儲之事塵埃落定,方可入陵。”
沈沐昕淡淡一笑,無一絲驚訝之色,“先皇倒是有先見之明。”
汝夏王不甘示弱地笑道:“那是,皇兄素來聖明,斷不會讓一干居心叵測的小人奸計得逞的。”
的確,留下這樣一道遺旨,在這樣的時候宣佈,的確是留給衆人一道極大的難題。且不說皇帝的靈柩時不能就這樣停在紫靈山下置之不理,便是衆位大臣也不能一直在這兒陪着乾等啊,那無疑,是逼着衆臣儘快做出決議了。
然而,這般大的事情,大臣們誰也不敢妄議,只得將目光投向我和汝夏王等三人。
看那兩人鍼芒對麥芒,我清一清嗓音,道:“本宮乃一介婦人,不便妄議國事。不知王爺和侯爺是如何打算的?”
沈沐昕似笑非笑:“臣也愚鈍,無甚法子,只是想來汝夏王已有了極好的主張,倒不妨說出來。”
烈日下,各位大臣們已被曬得面色通紅,汗流浹背,忙跪下道:“請王爺決議。”
汝夏王望着衆人,抿脣半響不語,“本王以爲,就照皇上日前的遺旨便極好。不知諸位以爲如何?如若諸位痛僚覺着不好,便請想出一個令衆人都滿意的法子出來。否則今日,大家都得陪着皇上在這兒等着。”
此話一出,底下已是譁然一片。
沈沐昕挑一
挑眉,“王爺,你這分明不是爲難衆位同僚麼?”
底下跪着的大臣們也跟着道:“是呀,王爺,這樣大的太陽,你要我們陪着先皇靈柩,可不是要絕我們的活路麼?”
騷動,已是隱約可見。然而,從四面八方迅速涌現的侍衛,以及手中銀光晃晃的刀鋒,硬是將大臣們的怨聲皆給壓了下去。
汝夏王溫文地笑着,好不客氣道:“諸位覺着,本王方纔的提議如何?”
問的是衆人,可此刻他真正在意的,只是沈沐昕一人的回答。
許久,沈沐昕憋出一句:“本侯無異議。”
於是,看似危機四伏的場面,被輕鬆化解,宣旨完畢,一切也塵埃落定。可我這心裡,總有些忐忑不安
汝夏王上前,與沈沐昕四目相對,笑道:“終究,還是我們贏了。”
“是麼?只怕未必,你看那是誰。”
狹長的山道上,緩緩步來一人,紫綬玉帶,龍章鳳姿,是那樣的威嚴。行得近了,那人的容顏清晰映入眼底,一如從前。
我的眼眶瞬間紅透,聲音哽在喉嚨裡,跳動着,失聲喊道:“父……父皇。”
這一聲呼喚,宛若驚雷炸響晴空,在場懵措的衆人如夢初醒,面上眼底猶殘留着來不及褪去的震驚,然,在場諸位皆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即便事情太過出人意料,卻是漸漸恢復了常態和冷靜。
“你聽見了麼?皇后喊那人父皇,莫非他是……”
“可不就是麼?原來不是我看花了眼,那人真是晉文帝。”
“是晉文帝!果真是晉文帝啊!他居然還沒死……”
“那,他爲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莫非,是打量着皇上剛走,我朝一日無主,來報仇來了不成?”
“啊,那咱們該怎麼辦?他的女兒,可是當今掌權的太后呢,若是他二人父女聯手,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這可怎麼使得?離國數百年基業怎能就此毀於一旦?這雲氏,真是一個禍
國妖女!”
可憤怒歸憤怒,一時間,大臣們也惶然失措,竟只呆站在那兒,不但爲做出任何舉動,反倒自發地給晉文帝讓出了一條道。而放眼望去,氣態閒閒的晉文帝身後矗立着黑壓壓一大片黑甲銀盔的士兵,那股蓄勢待發的霸氣,昭示衆人,他乃是有備而來。
我大睜着雙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遠處的那個緩緩走來的中年男子,高崇的皇冠,不怒自威的劍眉,英氣不減當年,只兩鬢微霜,許是經歷了一番磨難蒼老的緣故,然氣度卻是越發的雍容,散發着一股從前不曾見過的凜人氣勢。那一剎,我幾乎要有些懷疑,眼前的這人,其實並不是我昔日所熟悉的那個父皇,只是一個面目肖似的男子而已。
幾步之遙,看他睥睨天下的眼神,面龐滿溢的容光,彷佛在訴說着,這天下已盡在他的囊中,而我們,皆是他的掌中之物,任何的抗爭皆是無用。這樣氣勢凌烈的男子,怎會是昔日那個平和無爭,疼愛我甚於一切的父皇?如若他是,那我這段時日所受的苦楚,所做的一切努力,又算什麼?我只以爲自己的國滅了家亡了,忍辱負重只爲復仇雪恥,如今這一切又算什麼?難道要我承認,其實在父皇心中,我只是一粒棋子,遠遠不及他的江山抱負來的重要?是啊,記憶裡看似淡泊無爭的父皇,我竟忘了,他不僅僅是我的父親,還是一國之君,也有着稱霸天下的壯志野心。
耳畔,傳來汝夏王低啞而意味不明的嘆息,“皇兄果然沒料錯,他還活着,還好好地活着。墨遲,時至今日,你可都看明白了麼?從始至終,究竟是誰在欺你騙你?”
我側首無措地望着他,帶着幾分探詢,甚至是哀求的意味,只盼他告訴我,這一切不是真的。那個人,他並不是我的父皇,他也沒有欺我騙我。
可汝夏王的眼中流露出那樣深沉的哀思,默默點頭,已然絕了我最後一絲的希望。
若有一日,你發現自己苦苦堅持的竟是一場可笑的騙局,你……可會崩潰?
原來,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