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昕笑得雲淡風輕，“誰沒有一段不願提起的過往，誰沒有自己不得言的苦衷？你若不願提，那便不是什麼好事。既然是傷心事，我又何苦追問，平白惹得你傷心？”
我怔了怔，心頭涌上一股溫暖，喝着冷熱相宜的茶，只不說話。
想對他說一聲“謝謝”的，可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嚥下，只因覺着這般顯得與他太過客套。
這個人倒是很體貼，我不說話，他也不做聲，只默默賞着眼前的風光。這般的靜默，無一絲尷尬，反倒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溫馨。
許久，他才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爲你起一個新的名字可好？”
我凝着他，並不說話，目光中卻分明含了一絲期待，盼着他將下面的話說完。
顯然，他是懂得我的意思的。淡淡一笑，望着眼前的湖面，輕吟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你以後就叫‘西子’好不好？從此，你只是我的西子，不是別人。”
我低眉淡淡地暈開一個笑靨，是西子，不是遲兒。看來，是我多心了呢。
“既然是公子救了我，那麼，這個名字自然該公子來起。西子這個名字，我很喜歡。”
見我說喜歡，他也不由揚起一抹好看的笑靨。
又坐着閒話了半日，不知不覺天色竟已暗下來。暮色四合裡，他的雙眸顯得越發明亮，笑靨如三月裡的春風，“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我起身，心底竟還有些戀戀不捨，“好。”
剛出了亭子，昏黑中就有一名紫衣女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跟前，如影魅般可怖，近前時，眼光斜瞟我一眼，帶着幾分莫名的敵意和冷峭。隨即垂首福身恭敬道：“紫英參見公子。”
呵，這個紫英，長得明豔俏麗，倒是一個美人。只眉目冷峭，看着有些教人不敢接近。
沈沐昕的面色淡得沒有一絲表情，不復方纔與我說話時的溫柔，“起來吧。不是說了杏園內無傳召不得入的麼？”
紫英的身子顫了顫，似有些害怕，眼角向上極快地睨了我一眼，分明帶着幾分
惡毒的冷光，快聲道：“公子，有急報。”
我被她看了一眼，身上忽然覺得有些冷，牽着沈沐昕的手，不由就多使了幾分力。
沈沐昕覺察到我的異樣，忙轉首柔聲問：“怎麼了？是覺着冷麼？天色一暗，這湖邊是有些涼的。”
說着，便接解自己的外衣披到了我的身上。
“怎麼樣？還冷麼？我馬上送你回去。”
我略有些侷促，更多的卻是溫暖，忙搖了搖頭，以眼神示意他，紫英還在等着他的回覆。
沈沐昕微微一笑，將我擁在身側，一面望向紫英時，卻換了另一幅神色，眼眸深幽得有些滲人，“有什麼急報？你說。”
紫英擡頭，望着我，欲言又止，“公子，她……她畢竟是外人，當着她的面說，只怕不妥……”
紫英的話還沒完，就見一陣掌風惻惻吹過，睜開眼，卻見紫英倒在了地上，臉歪向了一側，半邊臉高高紅腫起。她掩着臉，眼角晶瑩，似有些委屈，卻只急忙叩首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我愕然不語，望着紫英的模樣，只覺很是可憐，忙悄悄兒拉了拉沈沐昕的衣袖，低聲道：“好好的，你做什麼打人？她畢竟是個女子，好歹給她留些情面。”
沈沐昕淡漠如冰的臉這才和緩了幾分，聲音平得無一絲起伏，“既然姑娘爲你求了情，起來罷。”
“是，屬下謝公子不罰之恩。”
紫英這才起身，可望着我的目光裡卻無一絲感激之意，反倒像是有些怨恨的樣子。
沈沐昕淡淡道：“你該謝的人不是我。”
紫英怔了怔，隨即會意，轉而向我福了福身子，道：“紫英謝過姑娘。”
那樣一個冷美人，又是個高手，我哪受得起她這一禮，連忙擺手，“紫英姑娘快起來，我受不起的。”
紫英的嘴角緩緩勾起，似有些得意的神色，可她的臉，很快垮在了沈沐昕冷冰冰的話語裡。
“西子，你錯了。如今，你已是這莊裡的女主人，她不過是一個奴才，向你行禮，乃是理所當然，怎會受
不起？”
我迷惘地看着他，“你，你的意思是……”
沈沐昕微笑着點頭，“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待你傷好之後，我便娶你爲妻，讓你成爲我歸雲莊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娶我爲妻……公子要娶我爲妻……
腦海裡亂成了一鍋粥，幾乎不能思考，也不能分辨出是悲是喜，望着沈沐昕亮得出奇的雙眸，和一點點溢出的似水溫柔，我張着口，這一剎，竟覺得言語是那樣的蒼白。喜悅，像是長了腳的蔓藤，密密纏滿了我的心。
可我未曾出聲，卻自有另一人忿忿不平：“公子，她來歷不明，如何做得歸雲莊的女主人？這萬一是個混進來的奸細，那豈不……”
沈沐昕轉首，側臉冷凝如霜，朝紫英投去極淡極輕一瞥，頓時教她訕訕地收了口，可眼底的神色卻是那樣的不甘和憤恨。
“紫英，你記着，從前我不在的時日，確將山莊暫交給你打理。我倚重你，但這並不代表着其他任何的意思。在我心裡，你從來只是一個下人，永遠如是。”
紫英的頭緩緩擡起，望着沈沐昕淡漠無情的臉，眼中迅速涌上一層淚光，但她極快仰首，努力將那淚意嚥下，才恭敬如初地答：“是，紫英一定將公子的話牢記於心，再不敢越矩半分。”
沈沐昕輕輕“哼”了一聲，未曾答話。
但紫英的身子僵了僵，顯然懂得他的意思，當下走到我面前，畢恭畢敬地屈膝，“紫英方纔失禮，冒犯了姑娘，請姑娘責罰。”
從始至終，我一直處於愕然迷惘的狀態，如今看着那個在我面前卑微屈膝的女子，忽然明白過來，爲難地望着身旁面無表情的男子，輕輕搖首。
沈沐昕無聲握住我冰涼的五指，輕輕磨蹭着我的掌心，那樣的溫柔，是如此觸人心絃。
“西子，她是僕，你是主，這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終有一日，你會成爲歸雲莊上下尊敬的主母，便是今日不習慣，日後也總得習慣接受下屬僕人的膜拜和尊敬。掌管一座山莊，光有仁心和寬容還遠遠不夠，我說的，你可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