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該喝藥了。”
我回首,是心蓮端着藥碗在旁輕聲語。一轉眼,我已醒來七天了,那日的幸福仿若是鏡中月水中倒影。一醒,就化爲泡影。那人,再不曾入夢,再不曾來過。
“擱着罷,我現下還不想喝。”
見我沒有迴應地轉過頭去,復望着窗外的一池清荷發呆,心蓮將藥碗放下,輕聲問:“主子,您有心事?”
我的眸光動了動,仍是沒有說話。
“主子,再不喝,藥就涼了。太醫囑咐了要讓您趁熱喝藥,好生將養着身子的。”
聞着那股刺鼻的藥味,我嫌惡地蹙眉,懨懨道:“那就病着好了,也許只有病着,我才能那樣與他相見。”
心蓮錯愕,可那眼中分明還夾帶着一縷憂傷,“主子,您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我也想自己這是怎麼了呢。”
“主子。”心蓮的聲音裡透着幾分無措,似是怕我就此一蹶不振,或是想不開尋了短見。
我忽然朝她嫣然一笑,那些心事我獨自深藏心底總是太難受,不若找個人傾訴一番也好。
“心蓮,你知道麼?病得很沉重那會兒,我做了一個很美很甜的夢。我夢見他來看我了,還對我好生溫柔,一如當年的深情不悔。”
“……”
不顧心蓮一臉的茫然,我笑了笑,接着道:“對了,你或許不知道我說的他是誰罷。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傾心愛戀了三年的男子。上元節那夜,我和碧兒偷溜出宮,我貪戀宮外的熱鬧,一個人走失了,還誤入死巷被刺客追殺,是他從天而降救下了我。初見,他白衣如雪,眉目如畫,我驚爲天人。第一次見他時,我原來就喜歡上他了呢。”
眼瞧着心蓮眼底的憂色越來越重,我不自覺端起藥碗,將那一晚濃黑的藥汁仰脖一飲而盡,苦澀的餘味縈繞不去,苦得我低頭一陣猛咳,咳得眼淚流出來了。
“主子,您怎麼樣了?沒嗆着吧?”
我擡頭笑,笑得眼淚嘩嘩掉落,“這藥,是真苦哇。可再苦,也不及心裡苦呢。”
心蓮心疼不已,不由跪下,含淚勸:“主子,心蓮懇請主子愛惜身子,莫要爲那些個前塵舊事傷心勞神了。有些人有些事,若求而不得,不若狠心拋棄。”
我忽而止住笑止住淚,定定望向她,在少女那張清秀的臉龐上,滿是誠懇之色,我找不到一絲做作的痕跡。不由苦笑,“本宮原還一直以爲,你是他派來的人。今日聽你這番話,倒是全無維護他的意思了。”
心蓮的背脊一僵,忽然重重叩首,看着我的雙眸,一字字道:“奴婢心裡眼裡,只有主子一人。誰若對主子好,奴婢便也對他好;誰若傷害了主子,奴婢雖死也要爲主子報仇。”
我心頭大震,緩緩道:“心蓮,有時看你,真像本宮的碧兒呢。”
心蓮的面部略顯僵硬,緩緩垂首,“主子謬讚。奴婢,沒有碧兒姐姐這個好福氣。”
“咳咳。”不輕不重的兩聲輕咳傳入耳內,帶着幾分警醒的意味,着實驚嚇着了我和心蓮二人。
回頭一看,迴廊拐角處,驀然現出一襲高大的身影,龍章鳳姿,半面背光半面明媚,嘴角噙着的那抹淺笑端的是魅惑人心,繡金龍袍在晨曦下熠熠生輝。
慕容瑜,是他來了。
我很快回過神來,忙攜了心蓮起身,行了一禮,“臣妾參見皇上。”
尚未屈身,就被一雙大手穩穩扶住了手腕,然而那手卻無一絲溫度,“此處並無外人,愛妃身子未愈,就不必多禮了。”
我忙依言坐下,低眉斂氣,一副溫順的小媳婦樣。彷佛那一日,我從不曾與他紅過臉、爭執過。
慕容瑜打量我一陣,不禁點頭而笑:“嗯,瞧這臉色倒是紅潤了些,想來再將養些時日就好了。”
我忙笑着附和:“是,謝皇上關心。”
既然還打算活着,還思尋着報仇雪恨,就不得不斂盡恨意,笑靨如花地與虎
謀皮。他那日說得不錯,他也是一介凡人,也是會有破綻弱點的,而我只須待在他的身邊耐心等待,機會總會出現。
“愛妃怎的與朕如此生疏客氣?朕,可還指望着愛妃早日康復,爲朕打理後宮,分憂解愁呢。”
不知怎的,被他拍過的手迅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彷佛那是毒蛇猛獸般可怖。
慕容瑜面色微微一變,看我一眼,淡聲吩咐一旁侍立的心蓮:“此處風大,你回屋去給你家主子取一襲披風來。”
心蓮略一猶豫,俯身恭謹答:“是,奴婢遵命。”
我卻不欲與他獨處,急急出聲阻攔,“不必去了,臣妾並不冷。再說,此處沒個奴才伺候着,臣妾亦有些不習慣。”
慕容瑜冰涼的指尖輕輕撫着我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那泛起的雞皮疙瘩,忽而擡頭,帶着寵溺的笑,“雲兒乖,別鬧。瞧瞧你的手臂,還嘴硬說不冷?還是讓人去給你取襲披風來罷。沒的凍壞了愛妃,朕可是要心疼的。若說沒人伺候着不習慣,不還有朕在你身邊麼?朕,可是極樂意爲愛妃效勞的。你這奴才,還站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下去。”
心蓮站在那兒,看看我,又看看慕容瑜,一臉爲難狀。
我情知慕容瑜的性子說一不二,若心蓮不去,他是萬萬不肯答應的。暗自嘆聲氣,我道:“沒聽見皇上的吩咐麼,去罷。”
心蓮這才點頭轉身離去。
慕容瑜撿起桌几上的葡萄扔進嘴裡,狀似漫不經心道:“這丫頭,對你倒是挺忠心的,竟連朕也使喚不動呢。對了,方纔朕看你們主僕倆相談甚歡,都在說些什麼呢?也略撿一二說來與朕聽聽。”
我心頭一顫,也不知方纔那番談話教他偷聽去了多少,只垂首心虛道:“不過是些家長裡短,婦人之見,並沒什麼的。”
慕容瑜躺在竹榻內,側首看我,眼中噙着幾分似笑非笑的含味,教你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無端的就會在他面前生出一份不安與侷促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