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臉皮簡直,與那城牆拐角有得一拼……
“婢子生是王妃娘娘的人,死是王妃娘娘的鬼,八王爺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冬兒沒好氣道。
說着,推門而去,一點也不打算繼續與他糾纏。
“誒,你這小丫頭……”陸文霍擰起了眉。
換做旁人,早就被他拎着丟出去了,也就這冬兒敢對他如此囂張。
真是……恃寵而驕!
在外頭忙活的雨瑞,不經意聽見了屋裡二人的對話,見冬兒臉紅彤彤地出來了,不由打趣道:“看來八王爺是真對你動了心,要不你就從了吧?”
“動什麼心,這登徒子,見色起心還差不多。”冬兒哼了一聲。
她纔不從呢,留在王妃娘娘身邊多好?成日吃香喝辣,就算在府裡橫行霸道也無人敢惹,可比去那八王府舒坦多了……
遭了拒絕的陸文霍,在七王府的廂房中歇息了一夜,心情那叫一個鬱悶。
次日一大早,他就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起來了。
那李謀士見他一臉倦色,不由有些擔憂:“王爺,今日要去驪山狩獵,您這是……”
“去什麼去,不去了!”陸文霍煩躁地一揮手。
自己哪還有什麼心思狩獵?
正說着,一轉眼瞧見了換了一身騎裝的秦雨纓。
秦雨纓先前不是沒作過男子打扮,只是皆沒有今日這般齊整週全,從頭到腳皆是裝扮一新,三千青絲冠於頭頂,束上了一根翠色玉簪,露出光潔的額頭。
那眉宇間瞧不出一星半點的柔弱,一雙眸子清澈而明媚,頗令人挪不開目光,哪怕與陸泓琛這個英俊逼人的王爺並肩而立,也毫不遜色。
只是個頭稍矮了幾分,瞧着略顯稚嫩,活脫脫一個弱冠少年。
她身後跟着一個小廝打扮的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冬兒。
冬兒穿着一身普通青灰衣裳,腰間別了把劍,一雙機靈的眼睛正左顧右盼。
每年一度的狩獵,堪稱驪國最大的盛事,冬兒當然也想去瞧瞧熱鬧。
聽聞今日三軍中的精銳皆集結於京城,隨駕出行。
那陣勢,那場面……說書的人即便沒親眼瞧過,都能唾沫橫飛地說上一整天呢!
一見冬兒,陸文霍立刻就來了精神,立即上前,朝陸文霍與秦雨纓打了個招呼:“七哥,七嫂……”
“你身體還未完全復原,不如今日暫且留在府中歇息。”秦雨纓提議。
“不不不……”陸文霍連連擺手,大力拍了拍胸膛,“七嫂嫂不必擔心,我好歹在兵部待了六七年,一身骨頭都是鐵打的,那點小毒算什麼?”
小毒?
冬兒聽得鄙夷。
昨夜也不知是誰哐當一下暈在了地上,暈倒之前,還抓緊了她的手,就是不肯放……
“快去將我那件蝠紋勁裝拿來。”陸文霍催促身後的隨從。
隨從很快回八王府取了衣物,陸文霍忙不迭地換上了,同陸泓琛、秦雨纓一同進了宮。
來到宮門時,三軍中的精銳已列好了隊。
隊列齊齊整整,一眼望去,無數生鐵盔甲閃爍寒光,三色旗幟在北風中飄蕩,偌大的紫禁城一時間顯得肅殺無比……
此次來的,皆是久經沙場的將士,衆將士倒不是去狩獵的,之所以去驪山,爲的是護駕。
先前不是沒有鬧出過賊寇趁機埋伏在驪山附近,企圖刺殺皇帝的事,故而皇帝不敢掉以輕心……
爲王爺、世子準備的馬匹,已被太監一一牽了出來。
陸泓琛親自替秦雨纓挑了一匹,二人一同上馬,一前一後而行。
臨行前,陸泓琛問陸文霍這個八弟:“事情辦得如何了?”
他說的自然是借隨從一事,也不知八弟那些隨從是不是隱蔽得太深,此刻舉目望去,竟一個也找不見。
陸文霍還道七哥說的是他與冬兒的事,畢竟七哥、七嫂可給自己出了不少主意。
“七哥放心,我今日定會辦妥。”他拍了拍胸脯,很是胸有成竹。
趁此大好機會,他怎麼着也要將這小丫頭片子拉到自己懷中來,不能繼續由她害羞地躲着……
隊列最前頭是開路的兩位大將軍,緊接着是一身明黃裝束的皇帝,皇帝身後是陸長鳴,陸長鳴身後是陸泓琛、秦雨纓,再後則是陸文霍……
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一點也亂來不得。
一路看似浩浩蕩蕩,實則前行的速度頗爲緩慢,隊列如此之長,故而想快也快不起來。
冬兒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左顧右盼,沒過多久就有些乏了,心道這麼慢吞吞地走,也不曉得要走上多久才能到……
先前就有太監叮囑過她,一路須得安安靜靜的,不得擅自多言。
也就是說,連與人攀談都不行。
這哪是狩獵,分明就是受罪。
正百無聊賴着,身旁忽而多了一個人……
“八……八王爺?”冬兒見了這人,忍不住結巴了一下。
先前自己對他那般無禮,也不曉得他是不是故意過來找茬的……
“用不着怕我,我又不是大老虎,不吃人。”陸文霍語氣調侃。
其實這人的臉還挺耐看的,星目劍眉、鼻若懸膽,五官的輪廓無比分明……就是那眸子略帶邪氣,亮晶晶的,看得冬兒頗不習慣。
“誰……誰怕你了?”大庭廣衆之下,冬兒很難得沒給他一記白眼。
自己畢竟是七王府的丫鬟,若當衆說出遭人詬病的話,丟的可是七王府的臉。
“你先前去過驪山嗎?山中野獸衆多,一會兒打獵時跟在我身後便是,我能護你周全。”陸文霍又道。
冬兒自然是去過驪山的,她家就住在裡山腳的村子裡,先前常上山採藥,對那兒的地形甚是熟悉。
“回八王爺的話,奴婢不怕,不需人保護。”她答。
陸文霍越看越覺得這丫頭片子有意思,先前他不是沒帶旁的女子來過,那些女子皆嬌弱無比,又是要與他同騎,又是要停下休息……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纔好。
怎麼冬兒這小丫頭,就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
冬兒越是不想搭理他,陸文霍就越是說得起勁兒,從兒時曾在山中射到過野兔,說到前兩年獨自與一匹野狼搏鬥,一劍砍下了狼頭……
一旁的李謀士那叫一個哭笑不得,哪有姑娘家家願意聽這些?
看來,不用自己插手攪和,八王爺自己就能妥妥將事情搞砸……
怎料事情與他預料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冬兒一開始還不怎麼理會陸文霍,聽着聽着就來了興致,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話……
冬兒不是尋常的姑娘家家,更不是什麼大家閨秀。
她深知自己只是個丫鬟而已,故而從未打過什麼攀龍附鳳的主意,一生只求過得踏實開心,開心就咧嘴、惱火就蹙眉,一點也不喜歡裝模作樣……
即便在身份尊貴的陸文霍面前,也是如此這般。
她哪裡知道,陸文霍看中的,就是她眼裡這份真實。
二人又是探討哪種弓箭最適宜狩獵,又是一同展開地圖,研究驪山的地形……
“想不到你還懂弓箭?”陸文霍頗爲詫異,看她的眼神更是多了幾分亮光,“不如,一會兒我從北面騎馬過來,你在南面的山坳上等着我,待獵物跑到你這頭,你搭弓射箭便是。”
“真是個餿主意……”冬兒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獵物豈會那麼乖乖地直朝着奴婢跑來?您策馬一追,它們就都四散了,到時奴婢怕是隻能無聊地射天上的飛鳥。”
“那……你覺得何種法子更爲妥當?”陸文霍虛心求教。
冬兒伸手在地圖上一指:“倒不如叫侍衛從四面往這山坳包抄,待獵物進了山坳之中,再於高處射箭,如此便不會讓它給跑了……”
她到底是在山中長大的,分析起來那叫一個頭頭是道。
陸文霍聽得眼前一亮,覺得此法可行。
他雖在兵部長大,但畢竟從未真真切切行過軍、布過陣,不似七哥,前些年遠征西域時,曾打下不少勝仗……方纔他不過是在紙上談兵罷了,遇到冬兒這半個高手,才知自己的主意有多好笑。
他仔細看了看那圖紙:“就照你所說的行事,若打着了獵物,我分你一半如何?”
“好,到時八王爺可別食言。”冬兒挑眉。
“我當然不會食言,”陸文霍自是點頭不迭,“你若不信,可與我拉鉤爲證。”
冬兒未曾多想,不假思索地與他拉了鉤。
二人拇指相碰時,一旁的李謀士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聲。
冬兒這才後知後覺地縮回了手,吐吐舌頭,沒敢再繼續與陸文霍閒扯下去了。
此時夜幕已漸漸降下,衆人安營歇息,冬兒自然是與旁的下人同住一個帳篷。
來到帳篷中時,她正要拿水洗漱,忽被一人伸手打翻了水盆。
那是個俊俏的丫鬟,打扮得甚是精緻,只是臉色着實有些不善:“誰叫你跑到八王爺面前獻殷勤的?”
獻殷勤?
冬兒頓時就詫異了,自己何曾向那個紈絝王爺獻過殷勤?
先前分明是他一路非要跟着自己,牛皮糖似的,怎也甩不脫……
至於後來,的確是與他多說了兩句,可也只是在探討狩獵而已,至於溜鬚拍馬的話,自己還真是不屑說……
“別以爲八王爺肯多瞧你兩眼,你就有攀龍附鳳的機會了!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算個什麼東西,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段沒身段,乾乾瘦瘦一副尖酸刻薄相,王爺他豈會看得上你?”那丫鬟冷言冷語地嘲諷。
冬兒憤然咬脣——再怎麼尖酸刻薄,能刻薄過你?
她與這丫鬟並不相識,出門前雨瑞就特地叮囑過她,外頭不比七王府裡,切記莫要惹是生非……思及此,她強壓心頭怒火,沒有反脣相譏。
那丫鬟還道她是怕了,又譏諷了幾句,才冷哼着掀起門簾出去了。
“這可是那董家小姐的丫鬟,聽聞董家小姐最爲記仇,你是如何得罪她的?”有同住一個帳篷的丫鬟,湊過來小聲詢問冬兒。
董家小姐?
冬兒立刻明白過來:“是那董二小姐,董雯兒?”
“正是。”那丫鬟點頭。
董二小姐是皇后娘娘的遠房侄女,身份嘛,雖不是那麼尊貴,但聽聞很能討皇后娘娘歡心,在宮中算是個大紅人,誰若礙着了她的眼,那可真是自尋死路……
不多時,果然有太監帶了消息過來,說是馬匹有限,明日冬兒這個無關人等就無需參與狩獵了,反正去了也是個添亂的。
冬兒聞言好不惱火,若非同住的丫鬟死死拉着她,她非得衝上前與那太監理論一番不可!
太監走後,冬兒越想越忿然。
好個董雯兒,居然使陰招?
她記得,自己曾在董家喜宴上見過董雯兒一面,看似落落大方的一個人,私底下卻是這樣一副面孔。
喜宴那日,陸文霍好像也在……
說來說去,麻煩都是因陸文霍這個紈絝王爺而起。
冬兒不免有些氣結,看來,自己今後要少與此人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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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打定了主意,不想再理會陸文霍,陸文霍次日一早卻主動找上了門。
見冬兒一身普通打扮,他不免疑惑:“你爲何不換上短裝?”
穿着這麼長的裙子,一會兒如何騎馬?
“回八王爺的話,婢子今日不去打獵了。”冬兒眼皮也不擡地答。
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陸文霍心覺不對:“爲何?”
“不爲何,不去就是不去。八王爺請回吧,今後不要再來找婢子了,免得惹人非議。”冬兒下了逐客令。
聞言,陸文霍的眉頭愈發擰緊了幾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冬兒搖頭,答得乾脆。
“昨日你分明與我拉過勾,莫非你想食言?”陸文霍又問。
“……”冬兒一時無言以對。
她當然不想食言,可她更不願鬧出誤會,讓旁人看自己的笑話。
昨夜她想了一夜,對陸文霍這個八王爺來說,她或許……只是個比別的下人稍稍有趣幾分的丫鬟罷了。
他之所以找王爺、王妃要她,並不是想給她名分,否則也不會在提出此事時,那般的輕描淡寫,沒有一星半點的鄭重其事。
他玩心一發,大可對十個、百個丫鬟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
可一旦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他大可拂拂衣袖轉身而去,自己卻要面臨清譽盡毀的處境。
旁人皆會以爲是她妄圖攀龍附鳳,畢竟她人微言輕,畢竟她只是個下人……
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身邊的女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哪懂什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這般想着,冬兒愈發想要離他遠些,不願與他扯上什麼瓜葛。
可心中……爲何有那麼一絲莫名的不捨?
正咬脣猶豫着,忽聞陸文霍怒氣衝衝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定是那凌詩兒又幹了什麼好事!”
“凌詩兒是誰?”冬兒聽得狐疑。
陸文霍臉上的怒色微僵,撓頭道:“不……不是她?那,難道是黎家小姐?”
“黎家小姐又是何人?”冬兒愈發沒好氣。
陸文霍尷尬無比:“近日往府裡遞生辰八字的女子實在太多,我一時有些記不清了……”
冬兒徹底黑下了臉,跺着腳將他往外趕:“你去找那些女子陪你狩獵便是了,何苦來找我這麼個丫鬟?”
見她生氣,陸文霍覺得自己闖了大禍。
可又想不明白,這禍究竟是如何闖下的……
這小丫頭,脾氣還真是奇怪,自己不過是實話實話而已,並無半句虛言啊,到底哪一點惹着她了?
懊惱地離了冬兒的營帳,他獨自騎馬離了隊列,將馬栓在路邊的松樹上,徒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就轉到了驪水邊。
驪水將這一帶分割爲兩段,往南是驪山,往北是瓊嶺,天晴時青山蒼翠,好不巍峨,陰天時則霧氣瀰漫,宛若仙境。
今日是個難得的晴天,雖不見什麼日頭,但天際萬里無雲,格外令人心曠神怡。
陸文霍卻怎麼也心曠神怡不起來。
他看着那層層疊疊的青山,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腦海中似涌過萬般念頭,仔細一想,卻又空白一片,說不上什麼緣由,就是煩得很。
這一發呆,大路上的馬蹄聲已漸行漸遠。
四周漸漸安靜下來,他略微回過神,正要回頭牽馬追上車隊,忽然瞥見不遠處有什麼東西在灌木叢中閃爍着微光……
那似乎,是兵刃。
可這荒郊野外,怎會有什麼兵刃?
詫異之際,灌木叢中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緊接着,不少手持長劍的黑衣人鬼魅一般竄了出來,無聲無息地跟着那車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