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詠詩被困在這孱弱的軀殼中,哪還敢張牙舞爪,平日裡的倨傲之色全然不見蹤影,只餘下了低聲下氣的求饒:“我……不敢了,雨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先幫我解開這繩索……”
解了繩索,再想法子逃出這鬼地方也不遲!
事情總歸會有法子解決,先前那麼多年不也瞞過來了嗎?
她深知秦雨纓這人看似殺伐果決,實則卻是個極其心軟的人,故而心存了一絲僥倖。
哪怕在輪迴裡吃了這麼多苦頭,秦雨纓也依舊不長記性,先前不是就一次次放過了那次刺客竹箐嗎?想來,應當也會放過自己吧……
卻不料秦雨纓眸中只有冷冽:“若歷經天劫的換做是你,你面對陷害自己的仇人,會否心慈手軟?會否因爲區區一聲‘姐妹’就將一切一筆勾銷?”
“你!”唐詠詩一時氣結。
“你什麼你?”秦雨纓清澈的雙目微眯,“你該慶幸自己如今只是個凡人,肉身總有一日會死,否則,我被你陷害多年,你便給我償還多年!”
“你……你做夢!”唐詠詩徹底繃不住了,也顧不上身上撕心裂肺的疼痛了,“呵,你以爲你是誰,能囚禁得了我?至於受天劫,那是你的報應!誰叫你分明樣樣不如我,卻處處都要同我爭同我搶?不自量力,被雷劈死也活該!”
活該?
這兩個字,非但沒令秦雨纓火冒三丈,反而使她面上浮現一層薄冰般的笑意:“我也覺得是我活該,不該愚蠢善信,人狗不分。”
“你罵誰是狗?”唐詠詩怒不可遏。
“說你是狗,都未免太侮辱了狗,狗至少不會恩將仇報,笑裡藏刀!”秦雨纓毫不掩飾心中鄙夷。
她與唐詠詩並非一早就相識,那時她得了仙骨在人間遊歷,遇到了這隻被道士所追,即將灰飛煙滅的孤魂野鬼,見這鬼太過可憐,不假思索趕跑道士,將其帶回了地府……
不料好心相救,卻引狼入室。
早知如此,何必施以援手?
若回到從前,倒不如讓道士將其抓獲,輕而易舉了卻一樁麻煩。
只是這世間並無後悔藥可吃,秦雨纓早已無心後悔,更不打算親自動手將唐詠詩千刀萬剮、扒皮抽筋……
不是她心善如菩薩,而是即便將唐詠詩千刀萬剮、扒皮抽筋,也無法解她心頭之恨,當然要將這人留在世上慢慢折磨,一點點償還當初的所作所爲!
唐詠詩見反駁不過,立刻使出殺手鐗:“我是閻羅妻,你擅自軟禁我,天庭不會不管!”
“不過是個姬妾罷了,”秦雨纓嗤笑看了她一眼,“當初不是你告訴我,閻羅姬妾成羣,無論多一個還是少一個,旁人皆不會察覺嗎?”
是她太過輕信,不懂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唐詠詩編造的那些謊話,她堅信不疑,而今一想,真是頗爲可笑。
閻羅豈會如此大度,爲救素不相識的陸泓琛,不惜與自己假成婚,還將那兩冊古籍拱手相送?
如果真是假成婚,婚禮又何必如此隆重?
也就是她當初病急亂投醫,纔會答應這麼一樁荒唐事,從始至終沒發覺任何端倪……
“我每日陪伴在閻君身邊,當然與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唐詠詩反駁。
這是她所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除卻閻羅姬妾這一身份,再沒有什麼能幫她脫離秦雨纓的魔爪……
“你的確與她們不同。”一道聲音傳來。
說話的正是閻羅,他神色不明,似乎已在暗處站了許久。
唐詠詩生怕自己方纔說的全被他聽進了耳朵裡,連忙收起眼底的陰戾,佯裝可憐兮兮:“閻君,究竟發生了何事,我……我爲何被綁在這裡……”
那委委屈屈的模樣,令秦雨纓幾欲作嘔。
她側目,將閻羅臉上的陰沉盡收眼底:“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走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莫用力過猛將她殺了就行。”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唐詠詩。
“你胡說八道什麼,閻君怎會殺我!”唐詠詩心有不甘,恨聲辯駁。
秦雨纓走後,閻羅冷眼看着她:“這些,都是真的?”
“怎會是真的……這個女人滿嘴謊話,閻君,你不能信她。”唐詠詩急忙說道。
“是你將她囚禁在了地府?”閻羅又問。
竟是絲毫不理會她的辯解。
“是……是我……”唐詠詩猶豫了一會兒,不敢不承認。
那藤蔓是閻羅教她的法術,除卻她,地府再無人會用。
從她口中得到確切的答覆,閻羅語氣愈沉:“捫心自問,我待你如何?”
忽然問出這麼一句,唐詠詩有些難以回答:“你……你一直待我極好……”
自打玄女被貶去了人世,她就成了閻羅最爲親近的人。
說親近似乎有些言之過甚,可在一衆姬妾中,能與閻羅說上話的,的確只有她一人……
如果從始至終沒有玄女,她與閻羅的關係,便不會發展至到如此地步。
她愛他,他也不反感她,彼此之間沒有甜甜蜜蜜、你儂我儂,但至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可有了玄女,一切就大不相同了,閻羅眼中再容不下別的女子,彷彿除卻玄女,旁人皆是草芥。
唐詠詩心中涌起苦毒的妒恨,她不明白,自己與玄女之間,哪來如此大的差距?
玄女是一顆擲入他心中的石子,激起的波瀾,生生世世未能平靜。
而自己則是湖中的一尾魚,無論怎麼奮力一躍,都躍不過那道看不見的龍門,從不曾令他動容,更不曾令他動情……
眼眸就這麼一點點變紅,唐詠詩苦笑一聲,收起了那楚楚可憐的神色:“她真就那麼好嗎?我不過是想留在你身邊而已,這難道也叫錯?”
時至如今,她竟仍舊沒有絲毫悔意。
閻羅聞言已然怒到極致:“簡直無藥可救!我待你有所不同,只因你是唯一一個曾在我面前替玄女說情的人,如今看來,說情是假,陷害纔是真……若將此事稟明天君,玄女所受的苦,你要受千倍萬倍,你就等着死無葬身之地吧!”
唐詠詩冷笑一聲,嘴硬道:“千倍萬倍又如何?”
閻羅分明已沒有了法力,別說上天庭了,只怕就連地府都去不了,如何能稟告天君?
閻羅不願同她廢話,看了一眼桌上那兩冊書,言歸正傳:“你盜走這兩冊典籍,是想使什麼陰謀詭計?”
唐詠詩的目光,落在封頁上久未挪開。
閻羅狠狠捏起她的下巴,幾乎要將那骨頭生生捏碎:“我再問你一次,你究竟又想使什麼陰謀詭計!”
唐詠詩被迫擡起了頭,那眼神已是呆滯了不止一分:“你……你說什麼?”
“少給我裝瘋賣傻!”閻羅甚是不耐。
面對他的咄咄逼問,唐詠詩竟忽然“哇”一聲哭了起來:“你是誰,放開我,快放開我……”
閻羅沒想到她時至如今竟還在裝,憤然捏拳,兜頭便是一桶冷水,直直朝她潑去。
唐詠詩渾身溼透,水混着鮮血一併滴落,一道道傷口疼得愈發難耐。
“我什麼都沒幹,什麼都不知道,別殺我,別殺我……”她瑟瑟發起了抖,帶着哭腔道。
閻羅非但沒有停手,反而上前一步,拿起了一旁那長鞭。
猛一揚手,鞭子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帶着破空聲重重抽下來。
淒厲的哀嚎在陰冷的刑房中滿溢,久久未散……
外頭的秦雨纓,聽得蹙了蹙眉。
思忖片刻,她道:“小狐狸不會說謊,唐詠詩是真瘋了,可她似乎沒有瘋透,我問她的話,她分明還能對答如流……”
“那明月患了失心瘋,她上了明月的身,會否也患上了這等病?”陸泓琛猜測。
他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可秦雨纓深知肉身的某些病痛,並不會影響魂靈。
這失心瘋,便是其中一種。
“不是,她離開我的軀殼之後,定是有事發生,不然不至於如此。”秦雨纓搖頭說道。
“如今你記起了一切,是不是說明,那封印已解?”陸泓琛又問。
那唐詠詩是瘋是傻、是死是活,與他並無太多幹系,秦雨纓身上的封印,纔是他眼下最爲關心的。
秦雨纓聞言好不詫異:“你……你怎會知道,我身上那是封印,而不是……”
“而不是蠱,或者毒?”陸泓琛替她說完了那後半句。
秦雨纓怔怔點了點頭。
“因爲我早已看過了那兩冊書。”陸泓琛答。
回答得十分簡短,卻足以令秦雨纓愕然良久。
他……他竟全都知道了?可他爲何一直沒有說破?
對了,書中記載,自己身上有那閻羅的封印,即便一切明明白白擺在眼前也無法明悟,想必陸泓琛就是說出來也無甚用處。
“封印解除,那禁忌是否也消失了?”陸泓琛接而問。
“禁忌?”秦雨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禁忌?”
四目相對,看着陸泓琛那雙深不見底的闔黑眸子,她若有所悟,不覺赧然。
他說的禁忌,該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