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邪祟?”陸泓琛語氣已徹底冷然。
“逃出六道之外,不在輪迴之中的,皆是邪祟。”小僧人耐心解釋。
“你怎知王妃不在輪迴之中?”陸泓琛再次逼問。
且不說他根本不相信什麼六道輪迴,即便這世間真有邪祟,也絕無可能是他的王妃。
“這……”小僧人一怔,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貧僧也不甚清楚,王爺若有疑惑,不妨親自問問住持方丈。”
陸泓琛嗤笑:“也好,叫方丈過來,當着本王的面解釋清楚,若解釋不清,本王一把火燒了你這寺廟!”
秦雨纓頭一次見他如此火冒三丈,她何嘗不希望自己是被冤枉的,可事實卻是……
懷中的雪狐忽然掙脫開來,面露兇相地衝向那小僧人。
小僧人被嚇了一跳,不敢再作停留,阿彌陀佛了一聲,趕緊合上門出去了。
陸泓琛轉目:“本王今日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秦雨纓心中五味陳雜,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忽然傳來杜青的聲音:“王爺,太后娘娘駕到。”
太后來得毫無徵兆,秦雨纓隱約覺得不妙。
隨陸泓琛一起去見太后時,那主持方丈也在,身披袈裟,慈眉善目,儼然一位得道高僧。
“琛兒,”太后從座上起身,目光古怪地掃過秦雨纓,“住持方丈說……”
“方丈說兒臣的王妃是邪祟,母后難道信了?”陸泓琛先發制人。
“這……”太后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秦雨纓這個兒媳,她不是不喜歡,只是……總感覺此女性子略顯古怪,故而經方丈這麼一講,她就立刻深信不疑。
她看得出陸泓琛對秦雨纓很是喜愛,否則也不會爲了尋找此女的下落,一連數日粒米未進,更不會不管不顧地當着衆人的面頂撞自己……
“邪祟臨世,必有禍患,輕則害人性命,重則有損國運,還望太后娘娘與王爺謹慎。”一旁的方丈轉着佛珠,緩聲說道。
“方丈爲何如此篤定,王妃就是邪祟?”陸泓琛發問。
“阿彌陀佛,”方丈鬆開手中的佛珠,指向臺上的一盤供果,“貧僧斗膽請問七王爺,此物是菩提還是梨?”
陸泓琛側目看了一眼:“自然是菩提。”
“貧僧皈依佛門五十餘載,早已心明如鏡,辨別是非善惡對貧僧來說,就如王爺辨別這菩提與梨一樣簡單,自七王妃踏入寺廟的那一日起,寺中就籠罩着一股陰寒之氣,那陰氣比貧僧生平見過的所有妖魔鬼怪都要濃烈,所以定是邪祟無疑。”方丈解釋。
“一派胡言,”陸泓琛吐字冷冷,“說,是誰讓你挑撥離間!”
“琛兒!”太后面有怒色,“你爲了區區一個女子,對住持如此不敬,還說不是被邪祟迷惑……”
“母后,”陸泓琛打斷她,“兒臣的王妃,容不得任何人信口污衊,若有人膽敢稱您爲邪祟,兒臣也會如此處之。”
太后聞言已是怒極:“成婚還不足一月,她在你心裡就足以與母后相提並論了?哀家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王妃爲救兒臣,不惜豁出性命,爲兒臣抓到了那能治百病的雪狐,兒臣若聽信他人讒言恩將仇報,母后就不擔心兒臣遭天打雷劈?”陸泓琛反問。
此語擲地有聲,聽得太后一怔。
雪狐?秦雨纓替她的琛兒抓到了雪狐?
“雪狐何在?”她連忙轉目問一旁的秦雨纓。
“這……”秦雨纓環顧四周,方纔小狐狸還在她懷裡,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太后見她左顧右盼,心中便又起疑:“爲了欺哄哀家,竟讓琛兒編出這等藉口……”
話未說完,忽見一團潔白如雪之物在門外探頭探腦。
太后話音一滯——那果然是一隻狐狸!
“來人,快,快把它抓來!”她連忙吩咐身邊的宮人。
幾個宮人得了令,一齊朝雪狐跑去,卻見小狐狸身形一動,嗖地一下鑽入了秦雨纓懷裡。
“這……”太后看得瞠目結舌。
世人皆說雪狐乃靈物,若秦雨纓真是邪祟,又豈會有靈物肯近她的身?
“阿彌陀佛,這狐狸兩眼如此詭異,只怕……是狐妖所化。”方丈又道。
太后仔細一看,雪狐的雙目果然古怪,那瞳仁碧盈盈的,冷不丁一瞧頗爲嚇人。
“這……”她不免猶豫。
都說雪狐之血能治百病,抓到此物,便意味着她的琛兒終於有救了。
可方丈卻說,這不是雪狐,而是狐妖。
到底該信誰,她心裡一時也沒個準……
“兒臣願意一試,替王妃洗清冤屈。”陸泓琛道。
太后不解:“你打算拿什麼試?”
“就拿兒臣的病。”陸泓琛答得得頗爲簡短。
“你……”太后氣結,只覺得胸口一陣發悶,險些暈倒在地。
他打算就這麼取血醫病?若這狐狸真是狐妖,豈不是自尋死路?
區區一個秦雨纓,竟值得他豁出性命?
宮人眼疾手快,上前攙住了她:“太后娘娘,您別嚇唬奴才,太后娘娘……”
“你可知你的命,是哀家給的,不是你這王妃給的!”太后好不容易纔緩過氣,臉色一陣陣發青。
“母后。”陸泓琛上前要扶她。
太后狠狠甩開他的手:“哀家沒有你這麼不孝的兒子!”
“阿彌陀佛,邪祟已開始作怪,王爺,及時收手,方能回頭是岸。”方丈雙手合十,垂目勸道。
秦雨纓看了他一眼,她從未見過這個和尚,甚至,連聽都未曾聽說過。
不知此人是真瞧出了她身上的不對,還是另有所圖,在故弄玄虛。
她略一思忖:“既然方丈說我是邪祟,雪狐是狐妖,不如找位病人前來一試,看看雪狐之血,究竟有無治病之效。”
太后聽得眼皮動了動,此計倒是可行……
“快去醫館,帶些病人過來!”她吩咐。
“太后且慢。”秦雨纓道。
“怎麼,七王妃又有話要說?”太后眉心微蹙。
“我忽然想到,尋常病人未必肯爲王爺以身犯險,唯有那些身患絕症、病入膏肓的人,纔會樂意前來一試。”秦雨纓解釋。
懷中的靈狐吱了一聲,見它腮幫子氣鼓鼓的,秦雨纓輕咳補充了一句:“另外,取血過多會害雪狐性命,找一位病人就足夠了。”
人很快就找來了,是一位六十來歲的老嫗,佝僂着身子不住地咳嗽,咳着咳着就吐出血來,周遭的人皆忍不住掩面,生怕那帶血的唾沫濺在了身上。
太后免了她的禮,只叫她離自己遠些。
秦雨纓取出銀針,在靈狐腿上輕輕紮了一下,靈狐縮了縮腿,吱了一聲。
“不疼。”秦雨纓揉揉它的小腦袋。
銀針上,沾了一丁點血跡。
太后看得不悅:“這麼一點血,能瞧出什麼效果?”
“這麼一點就足夠了。”秦雨纓說着,將針在咳嗽不止的老嫗脣邊沾了沾。
老嫗舔舔嘴脣,眼神忽然亮了。
衆人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卻並未見到什麼奇異的景象,老嫗似乎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目光,站在原地縮着手,竟是一動也不敢動彈。
四周就這麼沉寂了良久,也不知是哪個宮人驚訝地開了口:“她……她怎麼沒再咳了?”
老嫗聞言一愣,摸了摸自己乾瘦的胸口,不由自主張大了嘴。
“她果真沒再咳了!”
“是啊,看來這還真是一隻雪狐……”
一時間,議論聲不絕於耳。
一個年長的太監擡高了嗓門:“肅靜!”
說着,皺眉催促那老嫗:“還不謝過太后娘娘恩典?”
老嫗連忙伏地,卻一言未發。
“她是個啞巴。”一旁的地方官解釋。
老嫗點頭,咿咿呀呀地伸手比劃起來。
“行了行了,都退下吧。”太后揮了揮手。
宮人皆恭恭敬敬地退下,那老嫗也被送了出去。
“阿彌陀佛,能治百病的不一定就是雪狐,妖魔鬼怪也能用邪術救人。”方丈又道。
“方丈這是非要阻撓我爲王爺治病了?”秦雨纓問。
“貧僧只是不願眼睜睜看着王爺走上邪魔歪道。”方丈答。
太后看向那方丈,心中早已有了計較:“你先下去吧。”
她求神拜佛這麼多年,居然還不及這雪狐的一滴鮮血來得有用……
就算是邪魔歪道,只要能保住她琛兒的性命,又有何不可?
得了太后應允,秦雨纓取出銀針,再次淺淺紮了一下,將針遞給陸泓琛。
銀針剛一碰到他淡色的脣,那血就以肉眼可見之勢消失無蹤。
陸泓琛的臉色,忽然變得煞白。
“琛兒,你怎麼了!”太后大驚。
秦雨纓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似能生生將人凍結成冰。
詫異之際,眼前的陸泓琛額角隱隱有青筋暴起,原本清明的雙目一片血紅,那周身的冷意頗叫人不敢近前。
這是……那毒發作的徵兆?
她心覺不對,握住他死死捏拳的手:“陸泓琛!”
陸泓琛眸中盡是痛苦,緊緊擁她入懷,在那冰冷至極的懷中,她眼睜睜看着他頭上的三千青絲,一點點褪盡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