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只是塊石頭而已。”柳若兒聽說之後,壓根沒有去瞧熱鬧的打算。
旁人聽着這話酸溜溜的,明月卻無端覺得,柳若兒是真沒將那尊價值連城的翡翠觀音雕放在眼裡。
看着她滿不在乎的眼神,明月心覺奇怪。
難道那小氣善妒的毛病,隨隨便便病一場就能消失無蹤?
正垂目疑惑着,忽有人拉起了她的手,擡頭一看,是已然換上嫁衣的柳若兒。
妾室的嫁衣自然不是正紅的,而是深粉的,在明月印象中,柳若兒從未穿過如此鮮豔的衣裳。
“你來幫我梳頭。”她朝明月微微一笑。
明月膽戰心驚地拿起了梳子,先前欺負柳若兒人人有份,如今,人人都擔心她會找機會挑刺責罰,明月自然也不例外。
正一下下小心翼翼地梳着,柳若兒忽然又道:“這麼束手束腳做什麼,放心,我不是老虎,不會吃了你。”
“柳姑娘……”明月壯起膽子,正要問問梳個什麼髮髻好,話還沒說完,就被在一旁候着的喜婆打斷。
“你這丫鬟,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一口一個柳姑娘地叫?如今該改口叫柳姨娘了!”那喜婆不失時機拍起了馬屁。
“姨娘?”柳若兒嗤笑一聲,似乎對這稱呼不甚滿意。
“姨娘如此貌美,比那王妃不知強到哪裡去了,假以時日,這‘姨娘’二字,說不定就要改成‘娘娘’了呢。”那喜婆瞧出她的不悅,連忙又道。
外頭傳了一聲輕咳,是管家帶人過來送東西了。
“柳姨娘,這是府裡最好的一批首飾,您看,您喜歡哪幾件?”管家恭恭敬敬問。
那些簪子皆花裡胡哨,晃得令人睜不開眼,明月原以爲獨愛素色的柳若兒,定會挑那最不起眼的,豈料她不假思索拿起了正當中一支花紋最繁複的紫玉簪,對着銅鏡比了比:“就這個了。”
紫玉簪細細密密鑲滿了七色寶石,瞧着十分奪目。
“這簪子還配有一對玉鐲、一根玉腰帶,要不……小的派人一併取來?”管家問。
柳若兒點了點頭,將髮簪插在梳好的流雲髻上,豔麗的色澤,襯得她那叫一個美豔動人。
“可是姨娘,您平日裡不是最不喜歡紫色嗎?”明月忍不住問。
“人是會變的,先前我謹小慎微,只是怕搶了那秦雨纓的風頭,遭她妒忌陷害,如今我也是這七王府的主子了,何必再戰戰兢兢?”柳若兒說着,又從下人手中接過那光彩奪目的紫玉腰帶,親手繫上了。
她的下巴如今總是微微揚起,整個人不似先前那般陰陰柔柔,彷彿迎風弱柳,而是嬌豔無比,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倨傲與冷清。
好似……判若兩人。
“明月,你臉上的傷如何了,來,我瞧瞧。”她朝明月招了招手。
明月莫名有些心悸,訕訕地上前了一步。
“真是可惜了這麼一張如花似玉的臉……”柳若兒掀起她額角的髮絲,嘖嘖搖頭。
說着,轉目吩咐周遭下人:“你們都下去吧,我與明月有話要說。”
管家帶着一衆下人魚貫而出,房中很快就只剩下了柳若兒與明月兩個人。
“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柳若兒問。
“回……回姨娘的話,已有八九年了。”明月答。
“先前在宮裡,你我皆是宮女,如今我當了側妃,你卻仍只是個小小的丫鬟,你心中可有怨氣?”柳若兒接着問。
“奴婢……奴婢不敢!”明月哪會聽不出她話裡有話,連忙跪地磕起了頭,“奴婢忠心耿耿,巴不得主子輝煌騰達,獨佔王爺恩寵,只要主子一人得道,奴婢還不也跟着雞犬升天?”
所謂的輝煌騰達、獨佔恩寵,柳若兒壓根沒聽進耳朵裡。
她思忖的,是這丫鬟究竟能不能留。
在自己身邊待了八九年,想必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萬一瞧出點什麼不對勁來……
明月只覺得後背發涼,那是一種說不出的心悸。
彷彿……彷彿稍有不慎,自己今日就要橫着出這扇房門……
“若主子能饒了奴婢先前的過錯,奴婢此生一定做牛做馬,萬死不辭!”她重重磕頭,沒幾下就磕得見了血。
“行了,起來吧。”柳若兒又是一聲嗤笑,懶得再看她,對着銅鏡打量起了自己傾國傾城的容顏,“再幫我點些胭脂,成親嘛,總要好看些才行……”
七王府一片喜氣洋洋,而陸泓琛是最後一個得知自己今日要成親的人。
母后身體抱恙,他在宮中陪了兩日,回府的路上見四處張燈結綵,正疑惑是哪戶人家娶親娶得如此熱鬧,忽有一個小廝匆匆上前來報:“王爺,吉時快到了,您快些回府換喜服吧,再不換怕是要耽誤時辰了。”
什麼?
陸泓琛一驚,臉色很快陰沉了下來。
“王爺……”那小廝察覺氣氛不對,擡起頭極快地瞄了一眼,正對上了陸泓琛冰冷至極的目光。
“本王今日要娶親?”陸泓琛劍眉擰緊,眸中的凜冽如隆冬風雪。
“是……”小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中後悔不已。
難怪沒人敢來稟告,敢情王爺一點也不知情?
虧得他還以爲這是件能領賞錢的好事……
陸泓琛徑直翻身下馬,小廝戰戰兢兢看着他大步入了府門。
回府之後,陸泓琛徑直去了秦雨纓的東廂。
秦雨纓正閒來無事,坐在亭子裡一顆顆地剝葡萄吃。
葡萄是從西域進貢來的,分明不是這個時節的東西,不知爲何卻如此的鮮美甘甜。
“這是何時的事?”陸泓琛問。
聽見他的聲音,秦雨纓回過頭,眸中閃過些許詫異:“什麼何時的事?”
“納妾一事,是何時的事?”陸泓琛補充。
他早已怒到了極致,見她沒事人似的坐在亭中吃葡萄,心中更是徒增惱火——難道她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突然多出個妾室?
可當視線落入那雙清澈動人的眸子裡時,突然一點也捨不得拿她撒氣,連語氣都不知不覺緩了幾分。
“早在兩三天前太后的懿旨就已送到了府裡,你居然一直不知?”秦雨纓也是疑惑。
略一思忖,不得不佩服太后的手段,成親這麼大的事,竟能將自己的兒子瞞得如此滴水不漏。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若知情,怎會任由事情發展至此?”陸泓琛氣極之下捏了一把她寫滿雲淡風輕的臉,眸光狠狠的,下手卻是一點也不疼,“再說,本王有你一個就已足夠頭疼,爲何還要娶別的女人?”
秦雨纓被捏得有點不悅,翻了個白眼:“男人盡都油嘴滑舌,誰知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還有誰對你油嘴滑舌過?”陸泓琛聞言語氣微沉。
看着他盛滿醋意的眸子,秦雨纓突然很有扁他的衝動。
喂喂喂,這根本就不是重點好嗎?
“除了你,這世上再無本王想娶之人。”陸泓琛又道,一字一頓,眸光從未如此認真。
那深邃的瞳仁裡,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秦雨纓看得睫毛輕顫了一下,心底某個角落,彷彿有一行小小的螞蟻爬過,那滋味奇怪極了……
“我……我暫時也只想嫁你一人,沒有改嫁的念頭。”她咬脣,好半天才憋出了這麼一句。
“你倒是敢,”陸泓琛劍眉微挑,勾起她小巧的下巴,“也就在本王面前如此牙尖嘴利,被人欺負到如此地步,還有閒心坐在這吃葡萄,是在等本王回來替你出氣?”
秦雨纓搖頭,她還真不是這麼想的:“我看你還是娶了吧,這次不過是個柳若兒而已,你若不遂了太后的意,她明日又該送來一堆王若兒、李若兒了。”
到時,也不知得給自己添多少麻煩。
陸泓琛並不贊同以退爲進,語氣不容反駁:“本王會下令將她賜給衆侍衛。”
賜給侍衛也就罷了,賜給衆侍衛又是何意?
難道……
秦雨纓聽得汗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確定那些品行良善的侍衛……會喜歡幹這種事?”
“那本王將她丟去寺廟,讓她削髮爲尼。”陸泓琛聲音依舊冷冷。
秦雨纓輕咳一聲:“聽說削髮爲尼要自願才行,心不誠的人,寺廟未必肯收。”
“王妃就這麼希望本王三妻四妾?”陸泓琛雙目微眯,眸光很是危險。
秦雨纓被他問得結舌。
就在此時,忽有毛茸茸的一物從亭子外跑來,一竄就竄到了她懷中。
雪狐睜大碧盈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彷彿盯着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寒風拂過,秦雨纓的神思陡然清明瞭幾分。
奇怪,自己方纔究竟在說些什麼?
“在你心中,本王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夫君?”陸泓琛深深蹙眉。
“當然不是,”秦雨纓搖頭,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我只是……”
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胡言亂語?
這種解釋,聽起來未免也太敷衍。
正思忖着,外頭傳來一陣喧鬧。
“太后娘娘駕到……”有太監尖着嗓子道。
太后?
秦雨纓聽得眸光微凝——太后這時來做什麼,逼着陸泓琛跟那柳若兒拜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