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丞相的位置空了多年,從先皇時期空到現在,先皇是在易貴妃死後就自己攬了右丞相的活幹,所以一直沒有任用人,到現在的皇帝,當初是好幾位大臣掙這個位置,皇帝爲了平衡,最後誰都沒有給,繼續自己處理右丞相該做的政務。
皇帝一直很忙,這也是一個原因。
後來楚岫做了中書侍郎,皇帝便將右丞相這塊的政務漸漸移交到了楚岫身上,右丞相管理民政,相當於一國之管家,銀子都從他這裡過,算是天下最有油水的職位,不過,楚岫一向不收受賄賂,國庫裡的銀錢在他眼裡就是數字,只具備調撥功能,這兩年楚岫在這方面做得的確好,這才幾天沒上朝去御書房,戶部工部那些人就一個勁地拐彎抹角在問易大人情況。這讓皇帝有些鬱悶。
皇帝先前想着的是將楚岫拘在後宮裡,楚岫身體弱,正需要好好養身養性;當然,楚岫權利見大,他手下一大批官員對他忠心,也不是皇帝所希望的,正想借着楚岫體弱削了楚岫的權,讓他只屬於自己所有。但是,楚岫一不做事身體倒更弱了,聽吳太醫分析病情,楚岫的病是心中鬱結所致,心放開了病自然好轉了。楚岫心思敏感異常,皇帝看他每日悶悶不樂,便知道他是看出自己的意思,爲此鬱結。
提出讓楚岫做右丞相,皇帝也是思考琢磨頗久的。
一來,楚岫的確是做右丞相的料,官場裡面的人七分做人只留三分做事,事情就會辦得不錯,不過,現下朝中許多人是留有一分做事就不錯了;楚岫一向是五分做人五分做事,雖然不會得罪朝中官員,但也沒有和別人關係親近,正好不拉幫結派,許多新提拔上來想做一番事業的官員都以他爲樣,這讓朝中有了一股新的活力。
二來,楚岫責任感極重,他要做事就一定會做好。用右丞相之位將楚岫束縛住,皇帝便不用擔心秦月能夠將楚岫帶走。
再有,朝中原來分爲文武集團,現在朝中文官集團又分化成世族掌權集團和一般貴族階級上來的實幹集團,還有一部分是原來錦國的降官,這部分降官大多依附於承國世族集團。楚岫曾和皇帝討論過這方面的問題,貴族集團力量強大且掌握着國家的大部分財富,並不容易打壓,而且,一般貴族階級力量發展過快過大但沒有領導也會出現問題,皇帝希望有人能夠領導新發展起來並且力量將越來越大的一般貴族集團,只是,他到現在都沒有能夠完全信任的人。楚岫得他的信任,但他又不願意楚岫權利過大,他害怕楚岫以後會脫出他的掌控,他不知道到時候他應該將楚岫怎麼辦,他能將楚岫怎麼辦。
不過,比起長遠的計劃,那些能夠一步一步地計算,但現在,他急需的是打開楚岫的心結,讓他能夠有安全感,假如自己無法用言語保證給他安全感,那麼就用實在的東西給他吧。
前朝一度有丞相權利過大控制皇帝的事情出現,莫宇昊是一個對權力掌控力執着的人,一直以來,很多權臣被打壓,到現在掛着職的左丞相因爲是個軟弱無能的人才做到了現在。
他提出讓楚岫做右丞相的事情,楚岫由於從沒想過,一時都反應不過來,他以爲皇帝是更想囚禁他的,他也在想着假如真的被禁在宮裡了,應該做些什麼事,比如,寫書,做宮廷裡的夫子……
楚岫靠在牀上,額發覆了下來,莫宇昊伸手將他的額發撫順,順勢捉起他在胸前紮成一束的頭髮,輕嗅着上面淡淡的清香,等着楚岫的回答。
“不做右丞相,只要皇上一句話,我也不是一直在御書房裡麼?”楚岫看着被子上的龍鳳呈祥,手指輕輕在上面撫過。
右丞相位極人臣,皇帝一言,楚岫沒有跪下謝恩,這也只有楚岫還會如此,這也在皇帝計算之內,他也沒有生氣,又握上楚岫的手,一根根地看楚岫的手指。“朕知道很累很難爲你,但朕希望你能夠接受下來。”
楚岫靜靜地靠坐着,心中已經轉了千轉,“皇上這麼做,不是讓臣背上媚主之名麼?”
“臣甚至還沒過而立,在朝時間即使加上在外遊歷的幾年也沒有十年,現在做中書侍郎就已經讓人眼紅背後閒話不斷,臣雖然不怕閒話,但皇上也要顧及一下名聲,不要給後人留下這麼大的把柄。
臣的資歷不夠,哪裡夠得上右丞相之職,讓臣將中書侍郎做好就夠了。皇上,你還是將右丞相之位空着吧,您的心意,我知道,我懂,並不需要你爲我考慮這麼多。”
“他們能說什麼呢,讓他們去說就好了,反正,你是要做朕皇后的人,他們願意說,讓他們說個夠!
你說會給後人留下把柄,你認爲你自己是那佞幸之臣,朕是那昏君嗎?
朕不會讓你在右丞相的位置上孤立無援的,朕會一直在你身邊,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現在還年輕,不過,再歷練幾年,就會好了。”
皇帝看楚岫低着頭一直不答話,接着便說道,“朕當然不會強迫你,只是,你真的甘心就默默地做事,任由別人在背後指點麼,你難道不想踩在他們頭上,讓他們只能仰望你,臣服你,你有能力坐在右丞相的位置上,你不想試試麼?”
“我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知道的,即使能做事,我也只是右丞相的謀臣,要坐在那個位置上至少還要用十年積累人脈和經驗。
皇上,你將我推地那麼高,臣要是摔下來會死無屍骨的,……名聲倒在其次。”
楚岫聽皇帝那般說,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也看不出來是嘲笑抑或是無奈苦笑。
‘死無屍骨’,皇帝聽楚岫清清冷冷說出這四個字,心一下子收緊,握着楚岫的手也用了勁,檀黑的眼眸一瞬間轉過狠辣,衝口而出,“除非朕死了,不然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不過,朕不會死在你前面的,要是朕要死,那些要害你的人,也必須死在朕之前。不要擔心這些,不用想這些。”
以人爲鑑可以知得失,以史爲鑑可以知興替。
歷史上有太多這樣的例子了,那些帝王的倖臣有容貌衰而恩斷,有帝王先死之後不得善終的,終究是沒有人有好結果。
皇帝拉過楚岫緊緊摟到懷裡,“不要擔心,朕會活很久的,會一直在你身邊,不會讓人害了你。……,要是朕先你而去,你,你願意和朕一起嗎?”
楚岫僅僅是就事論事,沒想到皇帝想到這裡來了,一時有些懵,他知道先皇后是爲先皇殉葬了的,只是,他從沒想過死時的事情,不是因爲死讓他覺得還遠,還因爲他知道人是有靈魂的,即使肉體死了,靈魂也還在。
但是,皇帝的話,還是讓楚岫深深地感動了,讓他覺得愛上這個人並不是一件吃虧的事情。
楚岫聲音有些哽咽,靠在皇帝身上輕輕回道,“你不要把我慣壞了,以後,若是我離了你,就會生活不下去的。”
“你不要離開,你也離開不了。你是朕的,一直都會是。生同衾死同槨,若是有下輩子,我們也會在一起。”皇帝在楚岫耳邊聲音輕柔卻堅定地說道。
生同衾死同槨,即使是不在乎死後形式的楚岫,也覺得這是一種美好向往。
楚岫總是掰不過皇帝的,最後只能是點頭答應。
其實他的心一直盼望着能有所作爲,希望能爲後人留下些什麼,雖然做丞相對他來說是遙遠的夢想,但是,成真的時候,又讓他覺得不真實。
第九章心結(四)
楚岫的病有了起色,漸漸地臉上就有了血色,吹風就頭痛的毛病也好了不少。
關於提拔任用楚岫爲右丞相之事,皇帝先探了朝中幾位老臣和幾位新進官吏的意思,堅決持反對意見的倒只有兩個人,其餘或是打太極不願表明態度但其實是反對的,或是並不覺得與自己利益衝突而讓皇帝決斷的,或是暗示覺得楚岫做右丞相無不可只是他年紀太輕經驗不足讓皇帝考慮的,或是本就牆頭草兩面倒跟着皇帝意思回事的就說易大人一番好話認爲除他外右丞相無人能做的,也有真心敬仰楚岫才華願意在他手下做事支持他做右丞相的,……
皇帝每次是召了幾位大臣一起詢問他們對此事的意見,被問到後又有關係好的大臣私下裡談論此事,根據每位大臣的性格、結交人物還有可能對此事的態度,皇帝好好考慮了一番才定了每次在一起問話的大臣。
被問話幾天後,被問到的人就看到了結果。
那次堅決反對此事的老古董刑部侍郎程大人家裡就出了事情,侍郎大人的兒子在外面和一個富商之子搶一個優伶打死了人,本來這種事情也常見,再說打死的人是富商家裡的僕人,這種事根本毫無影響,甚至連銀子都不用賠,那富商知道和兒子搶優伶的是侍郎公子,還讓自己兒子將那優伶送過去。如此毫無關係的事情,居然到後來那富商又去上告,搞得全城都知道侍郎公子爲了個優伶打死了人,程公子也被關押提審,程侍郎爲此事被皇帝叫去狠狠罵了一通。
與程侍郎相反的,上次支持楚岫做右丞相的就被升了官。
皇帝的態度太明顯了,所以,當皇帝在朝堂上明確提出讓易楚岫做右丞相的時候,反對派氣勢弱了很多,而支持派有皇帝撐腰氣勢很盛,朝廷上經過幾天的爭吵討論,最後皇帝總結陳詞,易大人升任右丞相,擇日上任。
楚岫沒有在朝上經歷這段風暴,每日喝藥看文件,皇帝甚至把許多家族的密事都拿給他看,朝中官員的家庭情況也有整理成冊的書籍,這讓他更加了解了朝中每股勢力的分佈和朝中官員的概況性格優缺點,彌補了要依靠時間而來的人脈經驗。
當秦將軍押送犯人進京的時候,楚岫已經上任右丞相,由於楚岫原來就是做的這一塊事情,處理起事來倒不顯慌亂,只是,和以前不同的,許多人開始聚集在他手下,成爲一個丞相的官員幕僚體系。
秦嵐風並沒有穿一身武官官服,而是很自然的一身輕便絲織紫色帶銀色茉莉花點的便服。
楚岫站在文官之首,站在皇帝下方距皇帝最近的位置。
秦嵐風將犯人送到大理寺便馬上上朝面聖,風塵僕僕甚至連官服都沒有穿。
正是早朝時間,司儀太監尖細的聲音高唱着秦嵐風秦將軍進諫。
太陽從大殿門外照進來,金光萬丈,秦嵐風從外面的陽光中走進來,身材高挑,步履如風,颯爽英姿。【本文嚴禁轉載】
他在大殿裡跪下,聲音洪亮裡帶着清脆,“臣秦嵐風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愛卿一路辛苦了,平身吧!”
楚岫看到他站起來,擡起頭向他這邊看了一眼,他的身體站得筆直,整個人就像一杆標槍,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軍人的氣勢和氣質,那樣的朝氣和氣勢氣質,讓大殿裡的一干文臣望塵莫及。
楚岫無法相信,這就是秦月,當年那個喜歡惡作劇性格也怪的嬌俏淘氣的女孩子。
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來屬於女子的柔軟,他整個人就像一塊堅鐵。
要說他和秦月有什麼相似點,就是他的臉型和秦月很像,別的再無一點相似處。
六七年的時間,她長高了很多,楚岫覺得她比自己還高一些,身材修長挺拔,修身的紫衣下襬有些泥污,但絲毫不會破壞她的高貴和睨視衆生的霸氣,絲織的衣物讓他又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逸感。
在外爲將,她的臉被曬成了健康的蜜色,臉型雖不是皇帝一般的深刻,但輪廓也不是原來的柔軟圓潤,削尖了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樑,深邃的黑色眼眸讓她的輪廓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立體美。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楚岫都不相信這是秦月,他從這個人身上看不到一點女性的特徵,也看不到以前的秦月的影子。
楚岫有些茫然,他一直望着秦嵐風甚至沒有轉開眼。
皇帝看到楚岫望着秦嵐風的眼光,帶笑的臉沉了下去,讓秦嵐風先下去休息,之後再到御書房敘話。
秦嵐風退了下去,走之前對楚岫笑了一下,原來疏離冰冷傲氣還帶着血腥的眼中帶上了笑意,脣角微挑,顯出十足的魅惑風情來。
楚岫這邊的文臣許多都看到了這個笑,即使是一干老臣都被他電地愣了神,到皇帝身邊的太監唱聲讓繼續討論原來說到的問題,大家纔回過神來,心裡想着難怪皇帝和他傳曖昧,當真是個美男子。
楚岫想着秦嵐風的事情,在皇帝面前精神也不能集中,皇帝眼見着楚岫這樣,心裡打翻了陳醋罈子,臉色便一直不好,前面幾個來向皇帝報告事情的大臣都捱了罵,灰溜溜地出了御書房,看別的大臣進去,想着不會是自己一個人捱罵,心裡平衡很多。
“朕宣了秦月一起用晚膳,到時候你有什麼話就和她說清楚!你說了和朕在一起,以後就不能再想她的任何事。”皇帝沉着臉走到楚岫面前,居高臨下地說道。
楚岫正在寫批文,聽到皇帝的話擡起頭來,皇帝的怒氣和醋酸味太明顯了,楚岫便點點頭很順從地說道,“好!”
皇帝看楚岫這般順從倒心裡不踏實,盯着楚岫,又說道,“你……,朕會宣佈秦月公主病重過世,你和秦月的婚約解除,以後你就沒有任何辦法後悔了!”
楚岫聽皇帝這般說,心突然變得沉重,放下筆站了起來,抿着脣盯着皇帝,好半天才說出不滿,“我既然說了我心裡是你,就不會再和秦月有那些瓜葛,再說,秦月五六年沒和我見面甚至沒有聯繫,說不定她早忘了我了,你做這些擔心不是多餘嗎?你這般信不過我麼?”
“還有,秦月畢竟是你的妹妹,你宣佈她病逝,不是要斬去她的一步退路麼,你這麼做是何必。至少,你也該先和秦月說說,聽聽她的意思不是嗎?”
皇帝剛纔那番話本就是試探楚岫而出,現在楚岫這般爲秦月着想,便又讓他心裡不舒服起來。沒經大腦地就吼了出來,“你就知道爲她着想,你想過朕麼。自從秦月進了宇龍殿,你眼睛都定在她身上了,你是不是後悔了答應朕的話,想和她在一起?”
楚岫被皇帝說得愣了好一會兒,想着兩個人爭論這些話純屬浪費時間,便軟了話語,說道,“你就是信不過我,那你讓秦月來,我和她把話說清楚就好了。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皇帝當然也發現他自己多麼反常多麼失態,掩飾地咳了一聲,拉了楚岫的手,說道,“朕只是擔心而已,畢竟,畢竟天下人都知道你和秦月有婚約。朕會另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
“放心吧,我根本不愛秦月,秦月也不見得是愛我,她只是將我當成可以傾述,能夠理解她的朋友而已。她在外這麼多年,人長大了,也不會想着依賴我了,她和我追求的生活方式也不一樣了,我們兩個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楚岫想着今天看到的少年將軍,真的,歲月一去不復返,當年的秦月早不見了,當然,當年的易楚岫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