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亦非我怎知我痛

冷帝的暖心小寵你亦非我,怎知我痛

玉魅留下話說,下給無憂的毒藥一時半刻死不了,罷了便一派悠閒的馭着輕功飄然而去。

他武功着實好得過分,那腳尖點在鬆軟如棉絮的白雪上,竟未留下半分痕跡。

無憂追出去時,只見他落在高高的檐角頂端,稍作停駐,回身俯望了她一眼,像是有意看她是否會追來似的,而後面具下的星眸淺淺一彎,真的遠去了丫。

朝炎國都赤城,與夏國千里之遙,他出現在此,哪兒可能真的只是路過媲。

回想他看自己的眼神,縱使那獠牙獸面依舊猙獰,無憂也不覺得怕了。

總覺得……他不會真的害自己。

這一日天光昏暗。

雪後不但沒有放晴,反而起了薄霧,都卯時了,天色還是灰濛渾濁一片。

璞麟殿是朝炎皇帝的寢殿,新君登基,一直忙於政事,登基大典後只在此歇了幾夜便又去了西邏,那時還在先皇喪期,殿中的一切也沒來得及重置,所以今日格外顯得不同。

無憂去到璞麟殿時,宮婢們還在緊鑼密鼓的往來忙碌着。

許是她那身與尋常宮婢毫無差別的裝扮,站定許久,都無人搭理她,她索性站在一旁,打量起這內殿來。

帝王居所,隨處可見高貴的龍紋裝飾,各種金色爲主的飾物,與光滑整潔的黑色雲石地磚照相輝映,盡顯森冷而威嚴的氣勢。

幾盞琉璃宮燈將此處照得比外面的天光還明朗,映襯着那些寶石和金漆裝飾,極盡奢華繁美。

檀香嫋嫋,淡香怡人,各個角落擺上了鎏金龍紋火爐,炭火將整個寢殿烘烤得溫暖乾燥,舒適無比。

張適悠擔心火氣重,命兩個奴婢去御花園結了冰面的荷塘,破冰取水,呈了些放在殿中做緩和之用。

吩咐完之後,他又看了看議政殿的方向,自語道,“快下朝了,也不知道皇上平時喜飲什麼茶……”

他是伺候過三代聖君的老人,自然曉得如何討好主子,可這位新君自幼離宮,更在夏國潛伏整十載,憶起北堂烈兒時,也只有個寡言的映像。

早先特意趁上朝前向蘇大人求教取經,那蘇璟晨只道了三個字——夏無憂。

夏無憂?

落難的鳳凰連野雞都不如,而今她會在赤宮中,只不過是萬歲給天下人看的一個笑話,這個笑話不能死,此生都只能囚在深宮爲奴爲婢,受盡屈辱苦楚。

張適悠一直如此做想,數月來也只讓她做些粗鄙的雜活。

他們萬歲孤傲陰鬱,十年忍辱負重,如今大業已成,應當是不願意再見她了,所以一早,他便把她打發回了西苑小所。

想着,若是萬歲問的話,再說出來,那這小公主真正的命運,就由北堂烈定奪了,若不問,就依然每日分她些活做,和宮裡其他奴婢沒什麼不同。

可是早朝前,一聽蘇大人如此回答,張適悠又只好再差人把她叫過來。

這會兒估摸着萬歲就快到璞麟殿,連泡什麼茶都還沒拿定,一籌莫展之際,他剛回身就瞟到了站在殿門那火爐邊偷懶的夏無憂。

老眼一沉,好像明白了。

正巧那小人兒也轉動着視線,與他對望了上。

“那兒可暖和?”張適悠扯出一笑,陰陽怪氣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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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立馬在心裡‘咯噔’了下,不是又要罰她跪了吧?

“你過來,來。”他衝她招手,待她到了自己跟前,便抱着拂塵探身倚過去,頗爲自傲的尋望了這殿內一圈,問她,“依你之見,這璞麟殿佈置得如何?”

無憂只當是炫耀,看也不看便答道,“很好啊。”

“只是‘很好’?”

他話音一提,她意識到關鍵所在,遂即張口便來,“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盡顯君臨之氣……”

“得了得了。”

不耐的打斷,張適悠斜眼沒好氣的瞅着她,“雜家問你——”他往無憂靠了靠,低聲道,“你覺得這兒,萬歲會喜歡麼?”

小人兒眸光忽閃,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奴才討好主子,天經地義,可是……

“張公公,恕奴婢直言,您問這話是在找死。”

張適悠聞言想怒,夏無憂卻一臉正色,毫無觸犯他的意思,他便壓了火問道,“何以如此說?”

無憂展顏露出一抹淡笑,“張公公,您今日特地叫我在早朝前回西苑小所去,是因爲您也拿不定皇上看到我會作如何反映,怕觸怒聖顏,既然您都知道這點,爲何還問我呢?”

推敲她人在這裡的原因,不過是北堂烈爲了折磨她,以平他在夏國屈辱十年的怨氣。

那個男人在夏國的所有都是假的,爲何喜好不可以僞裝?

就算真的喜歡,他也定不願再想起當日的卑躬屈膝。

若要問無憂的意思,若真的按照她所言去改動,豈不是在提醒他夏國的一切,那不是找死是什麼?

半響,張適悠想通,醒悟的‘哎呦’了一聲,更伸手拍了下他盡是橫紋的額頭,罷了使喚就近的一個宮女,“今日的茶,先上先皇最喜的碧螺春。”

如此就不會錯了吧?

至於重新歸置的璞麟殿……人的喜好,亦是會改變的,尤其那個男人而今尊貴如斯。

見張適悠露出滿意的神色,無憂又問道,“既然公公的憂慮已解,是否可容奴婢退下?”

若非必要,她實在不想再見他,更害怕見他。

如果可以的話,就算在這座陌生的皇宮做一輩子的奴婢,只要不用與他相見,她也願意!

不等張適悠回答,一聲‘皇上駕到’已經從殿外傳了進來。

所有的宮婢立刻放下手中事務,面朝殿外,俯身跪拜接駕。

無憂根本來不及愕然,張適悠更在那通傳聲之後顧不上搭理她,走到最當前的位置去迎駕,她只得退入人堆裡,也跪了下去,將頭深埋。

不時,步聲交疊行近,約至殿中,便停了下來。

沒有人說話,跪了一地的奴才們仿都不自覺的屏息凝神,努力不發出半點聲音。

所有人都對這位新君好奇又懼怕。

夜都一戰,再回來的儲君只是個替身,而真正的北堂烈,隻身潛入大夏,十年綢繆。

他們往日在宮中所熟知的殿下,取下面具,成爲歷代朝臣中最年輕的宰相。

如今夏國大半疆土盡歸朝炎所有,不但一雪前塵之恥,更霸主中土。

這是朝炎的盛世,這個盛世乃爲年輕睿智,卻又嗜血成狂北堂烈所開創,對於朝炎國的子民來說,他猶如天神不可冒犯,而之於諸國和已經亡了的大夏,卻是不可置否的噩夢。

殿內鴉雀無聲,好似新君在環視周遭,審度他煥然一新的寢殿。

這時,只聽張適悠獻媚着問道,“皇上,新置的璞麟殿可還滿意?”那聲音小心翼翼,彷彿連語調高低都經過一番計較。

北堂烈未回答他,片刻後,步聲再起,沒入了內殿。

整個過程,無憂都把額頭貼在冰涼的黑色地磚上,紋絲不動,什麼都沒想,又好像想了些什麼。

曾經的過往?點滴回憶?

她閉上眼睛,不讓那些遙遠而洶涌的不真實侵襲自己。

直到聽見張適悠再有心無力的吩咐所有人退下,她和衆人一併起身,纔可笑的發現自己和周遭的奴婢們其實並無區別。

“無憂,你過來。”

才轉身,連璞麟殿的殿門都未看到,女子又聽到自己被點了名字,只得訕訕回身。

張適悠攔住了正欲奉茶進去的宮女,用下巴指了指她,“你去。”

“我?!”無憂瞪大了雙眼,方纔她的暗示他不是聽懂了麼?!

“正是你。”親自把托盤拿起,塞入她的手中,張適悠皮笑肉不笑,“你說得不錯,皇上的喜好你並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能討得聖顏歡心,但是皇上肯定願意見到你現在的樣子。”

她留在這裡,不就是爲了一嘗當日北堂烈在夏國的屈辱滋味麼?

聽他所言,無憂惱急,皺着眉頭欲爲自己辯駁,“可是……”

“錯不了了,就是這幅表情。”張適悠更加的篤定,“去吧。”他將她信手一推,“茶要涼了。”

內殿中,男子依在龍榻上,合眸小憩。

除了一干站在各自的位置隨時聽後差遣的奴婢,還有下朝之後便尾隨至此的蘇璟晨立於榻旁。

作爲百官之首,那身宰相的朝服穿在他身上,與他年輕俊朗的外表實在不相符合。

他好奇拿起就近的紫金色香爐把玩了會兒,就側頭對那男子厚顏道,“皇上,這個香爐能不能送給臣下?”

北堂烈眼皮都未擡,低低沉了一聲算是允了。

蘇璟晨‘呵’的一笑,頗爲歡喜,擡眼尋了個宮女吩咐,“可否爲下官找個盒子來裝此物?”

那個宮女也是認識他的,當今的宰相,曾經帶着面具做了北堂烈十年替身,他在這宮裡,可比那誰都來的輕鬆自在。

見宮女紅着臉應聲而去,他清俊的面上笑意更濃,不時,始終彎起的眸子就撇向那塊隔在內殿與外殿之間的巨大的雙面繡屏風。

好像是在盼着什麼人來。

方纔在外殿時,北堂烈沒有注意到,他卻留心掃了一週,果真抓到個眼熟的人兒,所以進來時,張適悠跟在後面用眼神巴巴哀求他,他便‘好心’看了那跪在地上的某個女子一眼,不動聲色的會了意。

今日他可是專誠來看熱鬧的。

等待中,合眸而息的男子忽然揚聲問他,“漕運一事辦得如何了?”

朝炎原有疆土地處北方,地勢廣茂卻稍顯貧乏,唯一的優勢在於有條寬闊的運河,上通西邏,下入苗疆,支流四通八達。

如今夏國大半河山盡歸朝炎所有,只要將部分河道擴寬,就可以從南方將各種所需運送而來。

此事至關重要,乃是亡夏之後,北堂烈放在心上的頭等之一。

雖他不知蘇璟晨爲何會在下朝後藉着‘懷念’之名,非要跟到後宮裡來遊一番,既然他人在這裡,便只好和他繼續商談政事。

“想要興漕運,恐怕得先肅清沈氏一派。”

蘇璟晨也不尋地方坐,極其自如的在殿中行來走去。

“可惜天下初定,內政未穩。”他站定,望了北堂烈一眼,見他俊容無瀾,才繼續道,“沈派盤根錯節,深入朝政,動了,只怕會更傷元氣。”

“那你的意思是?”北堂烈依舊合眸,緩緩詢問的話語聲裡,自含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威嚴。

他的心思,蘇璟晨怎會不明?

最好下旨,抄了沈派一黨的家,誅其九族,然後天下大局,他說如何便是如何。

留心着的那塊屏風外,終於移進來個人。

蘇璟晨心頭大喜,連忙抓住機會吐之後快,“皇上若想將漕運一事即刻辦下來,恐怕得先放了軟禁在潭翊山的沈太后。”

“廢話!”

驀地睜開雙眼,那凜光可懼的眸子本該瞪的是蘇璟晨,可纔是睜眼,北堂烈便和站在跟前正在奉茶的宮女對了上去。

他人一怔,黑瞳霎時僵凝!

而那個宮女,也因他突然的舉動和凶神惡煞的眼神,被駭得僵持着彎腰的姿勢,一隻手拖着盤子,一隻手端着茶盞,同樣瞠着杏眸,滿目懼怕的看着他。

只是半瞬,女子極快斂了驚愕的神色,俯下眼簾,將茶輕輕放在桌上,擡起身,抱着托盤,往後退了半步。

就在她欲福身告退時,蘇璟晨對着北堂烈勾腰一拜,“皇上息怒!”

所有人都屈膝作禮,齊聲道,“皇上息怒!”

無憂心裡暗叫了一聲苦,只好埋頭,定在原地。

蘇璟晨擡眼偷瞥,見北堂烈的臉色果真變了。

再望那小人兒,自顧埋頭,大氣不敢喘。

她的嬌容淡了許多,玲瓏五官,早沒了當日在夏宮的飛揚神采,那身平凡無奇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使得她看上去和一般宮婢毫無區別,也難怪北堂烈在進來的時候根本沒有發現她也跪在其中。

亡國之禍,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尤其她夏無憂。

心想真是難爲了人家,蘇大人報不了殺父之仇,他都沒怒,萬歲爺倒先火起,這沈太后一時半刻還死不去,有些實話不能在朝上說,以免助漲了沈派的氣焰,可私下裡,蘇璟晨更不敢照實言明。

於是做個小聰明,抓住時機在這刻說了。

他圖得輕鬆,剩下的,就留皇上自個兒定奪吧……

靜默——

在看到她的那一剎,北堂烈早忘了蘇璟晨說了些什麼。

此刻他所有心思都匯聚在眼前的女子身上,望住她一身宮裝,手抱托盤,神色沉凝的低着頭,就如她真的只是赤宮中無名的小宮女,只爲他奉茶而來。

他深眸緊鎖着她,想從她過分平靜的臉容裡看出些什麼。

無憂,無憂……

這數月他不是沒有想過她。

她的笑聲,她的頑皮,她的小任性……而後所有美好均會被腦海裡一個殘酷的聲音逐一擊碎。

明明很清楚,她入了這深宮,爲奴爲婢,卻還是在見到時,被她卑微渺小的姿態輕易亂了心智。

想起火燒夏宮那日,她向他刺去的匕首,她怨恨的眼神……

如今,她連看自己的一眼都不願意了麼?

……

無憂分明感覺到一雙的意味不明的深眸在看着自己,卻沒有勇氣再擡眼確定,早已因爲剛纔四目交接的一瞬,心跳如雷,差點窒息過去。

映在腦子裡揮散不去的畫面,是方纔無心一瞬。

仍舊是那張雋邪無匹,灑脫不羈的臉容,不同的是,有了那身明黃龍袍相襯,高高在上的男子,姿容更加傾世,令人心神嚮往,憧憬萬分,卻永遠都無法靠近企及。

世間總是說北堂皇族,出盡風華絕代之人,以前她不相信,只覺自己的風曜就是最好,而今,那也不過是個痛徹心扉的笑話罷了。

久久不語,蘇璟晨的腰都彎得有些酸了,正想借故告退,倏的,內殿裡便響起男子深沉而極富磁性的嗓音……

“你爲何不敢看朕?”

他在問她?

無憂不語,雙手抱緊了托盤,抿咬着雙脣,淡淡的纖眉,一點點的攏了起來。

不能看,更不敢看,他不是風曜,他是北堂烈!她不要看!!

可是那男子像是非要與她作對,見她表情越發倔強,額頭上絲絲冷汗已然涔出,他想尋出些許不同的希翼就更加強烈!

忽的,他押着慍怒低喝了一聲,“擡起頭來!”

應他聲,無憂雙眸一凜,將頭擡起,與那坐在榻上的男子直直對視!

那張俊美的臉容還是風曜的臉容,可風曜不再,有的只是屠戮夏國,雙手染盡鮮血的北堂烈……

而今你爲天子,君臨天下,亡我夏國,我入宮做牛做馬,你還要我如何?

純黑的眸,波光粼粼,糾纏着前世因,後世孽,藏了許久的情緒終是翻涌了出來,淚水滾落,無聲無息。

誰的心上又是一窒——

……

內殿裡,氣氛不知何故竟變得有些傷懷,就連始作俑者蘇璟晨,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一直躬身在外,留心着裡面一舉一動的張適悠,在聽到北堂烈的怒聲之後忙不迭的小碎步行進來,見夏無憂早已滿臉淚痕,榻上立坐的男子更一臉複雜,雖怒,卻並沒有要遷怒她的意思,反而神色裡有種難以形容的傷慟。

他當機立斷,輕聲責難女子,命她趕緊退下,再喚人重新奉茶來,自己也迅速退了出去。

罷了,蘇璟晨聽到誰在沉聲嘆息,似在舒緩擠壓在胸口的鬱結之氣,便冒死的淺淺試探的道一句,“皇上可是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