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這一天便是歐陽旭迎娶鳳玖瀾的日子。
東都城的上空萬里無雲,雄鷹時不時翱翔而過,清越的鳴聲彷彿在從側面彰顯着碧雲百島至尊的實力。
各國皇族、望族公子皆在這一天啓程回國,碧雲島主欣然同意,本來宇文霽他們還擔心碧雲島主會以鳳玖瀾和歐陽旭大婚爲由將他們扣在碧雲島,等兩人大婚之後纔將他們放走,可現在他們走得十分輕鬆,碧雲島主沒有半點阻攔之意。
鳳玖瀾所居之處,張燈結綵,連那飛翹的屋檐也被火紅的綢緞纏住了,盡顯喜慶之意。
屋子裡,侍女們忙上忙下,風沁妍親自給鳳玖瀾梳頭,她撫着鳳玖瀾烏黑的長髮,看着菱花鏡裡那一張美麗出衆的容顏,笑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鳳玖瀾聽着風沁妍的話,心裡溢滿了幸福,原來,在這個時代,每個女兒出嫁前,母親都會爲女兒梳頭,髮梳柔順地親吻着她的髮絲,此時此刻,她竟然貪戀着這份難得的溫情。
自家女兒出嫁,風沁妍絕不假手於人,親自給鳳玖瀾梳妝、戴上首飾,今日的她身着一襲金色裙裝,貴氣逼人,鳳玖瀾則嫁衣如火,她膚色白皙,歐陽旭親手織就的嫁衣穿在她身上,十分合適。
景無憂站在門外等候,這會兒輕叩門扉,清聲言道,“孃親、瀾瀾,你們好了麼?時辰快到了。”
“就快好了。”風沁妍搶在鳳玖瀾之前回答,今天是鳳玖瀾出嫁的日子,大清早卯時還沒到鳳玖瀾就被她們叫起牀,那會兒天還沒亮呢!
要知道平日裡鳳玖瀾都是快睡到中午纔起來的人,突然有這麼一天起那麼早,她不適應是很正常的,好在她知道今天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所以昨晚早早地就休息了,爲今天養足精神。
風沁妍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精心打扮的成果,示意鳳玖瀾站起來在自己面前轉個圈兒,那飛揚的裙裾像是浪花一般,美豔至極。
“本宮的瀾瀾今天真美,小旭若是見到了,定會被迷得七葷八素!”風沁妍個性使然,即便是貴爲島國國母,在鳳玖瀾面前,依舊活潑。
鳳玖瀾淺淺一笑,沒有接話,風沁妍只當鳳玖瀾害羞了,畢竟待嫁女兒的心思她曾經也有過,因此不難理解。
風沁妍握着鳳玖瀾的手,輕輕拍着她光潔的手背,“瀾瀾,你放心好了,此次東宇之行,孃親會讓你哥哥送你,你和小旭拜天地那一天爹爹和孃親也會在,定然不會讓你被別人看低了去!”
東宇明州位於東宇國中部,從碧雲島東都出發,首先要走兩天陸路,來到碧雲港口,然後乘船前往東宇,再走兩天陸路方可到達明州。
再加上迎親的儀仗人數衆多,照顧到軍隊行走的速度,這樣一來,便要在路上耗費七天的時間。
如果只是碧雲島主和風沁妍兩個人,他們從東都城去明州所花的時間只需要三天,所以風沁妍和碧雲島主纔會選擇獨自前往明州。
仙雲大陸,沒有這兩人去不了的地方。
景雲裳身披一襲水藍色紗裙,遠遠看去,倒是多了幾份文靜,她頗爲安靜地站在一旁,看着風沁妍忙上忙下,彷彿看到了自己未來嫁人的那一天。
一切準備就緒,最後風沁妍拿起梳妝檯上的鳳冠,給鳳玖瀾戴上,那鳳冠上的鳳凰栩栩如生,翅膀之處以紅寶石點綴,以紅寶石串成的流蘇垂下,遮住了鳳玖瀾傾城容顏。
碧雲島嫁女兒,並不像仙雲其他國家那般保守,身份越是尊貴,在這一方面越是大氣,鳳玖瀾以公主之尊,下嫁幻城之主,自然是不需要以紅蓋頭遮面的。
“好了瀾瀾,走吧。”風沁妍和景雲裳扶着鳳玖瀾來到門口,侍女見狀打開房門,景無憂轉身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美景。
不得不說,母女三人都是數一數二的美人,今日的鳳玖瀾華麗逼人,從內而外都散發着一股與生俱來的尊華貴氣,只見她眉目如畫,鼻尖高挺,朱脣不點自紅,一雙黑眸幽亮至極,端的便是這樣一個美人胚子。
歐陽旭早在景無憂詢問的時候就已經到了,他耐心等待,並沒有讓人告知鳳玖瀾,只因爲他覺得,女子一輩子就出嫁那麼一次,他要給鳳玖瀾最好的一切。
今日的他神采飛揚,平日裡那份清冷之色消失得無影無蹤,眉眼間盡是喜悅,他遠遠地看着被風沁妍和景雲裳攙扶的鳳玖瀾,即便有鳳冠流蘇的阻擋,也擋不住那傾國的容華。
感覺到遠方一道熾熱的目光,鳳玖瀾擡眸望去,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脈脈含情,相望幾許。
鳳玖瀾不由得仔細打量起歐陽旭來,那一身以地獄火鳥之羽織就的喜服穿在歐陽旭身上,瞬間化去了他冷若冰霜的氣質。
如果說白衣如雪的他,是“清冷孤絕傾天下”,那麼一身火紅的他,便是“灼瀲風華曜九州”!
鳳玖瀾朱脣輕啓,和歐陽旭對了個口型。
孰知她的男子一看便知她是在喚他,薄脣掀起一抹淡然的笑,“瀾瀾……”
歐陽旭邁步走來,那金邊紅靴更襯其雍容華貴,行至鳳玖瀾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對剛剛走來的碧雲島主和風沁妍承諾道,“景叔叔、沁姨,從今天起,瀾瀾就是我的妻子,我會用我的一生去愛她,帶給她幸福。”
鳳玖瀾感覺到歐陽旭手心的力道更重了幾分,依偎在他的臂彎裡,碧雲島主手中握着一個精鋼所制的盒子,親自交付到鳳玖瀾手中,鄭重其事地說,“瀾瀾,這是號令碧雲十島的令牌聖雲令,可以調動十島的軍隊,也是爹爹給你的嫁妝。”
“這盒子,沒有鎖,我以你的精血爲媒介,下了禁制,只有你的血能夠打開。”碧雲島主對鳳玖瀾傳音入密,保證了其他人無法聽到他的話。
鳳玖瀾本來以爲那十島的嫁妝不過是用來吸引人的罷了,沒有想到他的父親當真捨得。
正要推辭之際,歐陽旭卻拉住了她的手,“瀾瀾,這是景叔叔的一片心意,你莫辜負。”
“小旭所言極是。”碧雲島主點了點頭,他相信歐陽旭會善待他的女兒,但他更相信他的女兒擁有了這十島的統治權,哪怕有朝一日歐陽旭君臨天下,也絕不敢對不起她!
碧雲島主擁鳳玖瀾入懷,這是她出嫁前最後的擁抱。
“瀾瀾,如果受了什麼委屈,一定要告訴爹爹,爹爹是你永遠的後盾。”碧雲島主擁抱着自己的女兒,這個女兒是他一輩子的虧欠。
鳳玖瀾用力地點頭,眼淚忍不住溢滿眼眶。
“好了夫君,今日是我們女兒出嫁的日子,別惹瀾瀾難過了。”風沁妍適時提醒了一句,心想:萬一眼淚把本宮精心化的妝給弄花了,那多不划算啊!
“瀾瀾,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要是哭花了眼睛可就不漂亮了。”風沁妍忍着眼裡的酸意,笑言。
女兒出嫁了,做父母的總是千般不捨。
歐陽旭知道此時的自己說什麼都沒用,手輕輕拍着鳳玖瀾的肩膀,告訴她他一直都在……
這一生不論陽光風雨,他都會握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
“再不走就誤了吉時了。”景無憂理智地說,父親母親的擔憂他明白,這份擔憂源自於他們內心的愧疚和對瀾瀾的愛……
這時,鳳玖瀾施施然跪了下來,給碧雲島主和風沁妍磕了個頭,“女兒拜別爹爹孃親。”
歐陽旭同樣和她一塊跪下,恭敬地行禮,瀾瀾的爹爹孃親,就是他的爹爹孃親!
“快起來。”碧雲島主和風沁妍連忙將二人扶起。
禮畢,歐陽旭和景無憂親自領着鳳玖瀾來到花轎前,鳳玖瀾心中暗想這裡的婚儀和前世的中式婚儀還是有些區別的,至少新娘子出門不用兄長背入花車(花轎)。
鳳玖瀾進入花轎後,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不一會兒便起轎了,一路上花奴們將手中的玫瑰花瓣揚起,漫天花雨落下,如夢如幻。
歐陽旭坐在汗血寶馬之上,時不時望向自己的身後,那奢華大氣的花轎中坐着的是他最心愛的女子,他終於兌現了他的諾言,娶她爲妻了。
從鳳玖瀾閨房裡出來,所到之處鋪滿紅錦,隨着那象徵着歡樂的樂音響起,所有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好起來,鳳玖瀾坐在花轎中,偶爾掀開簾子的一角,透過那狹長的縫隙,偷偷地看着前方那名雅緻如畫的男子,那便是她的夫。
東都城內熱鬧非凡,行人絡繹不絕,站在大道兩側,爲這一對新人祝福。
因爲鳳玖瀾和歐陽旭的婚禮,碧雲島主在東都城大擺流水宴,讓所有東都百姓在這一日都能沾上喜氣,這花轎其實就是一輛轎子型的花車,隨着車輪滾滾向前,鳳玖瀾可以感覺到,自己離皇宮越來越遠了……
這一場婚禮,歐陽旭籌備了將近五年,這一次迎親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地裡他都安插了不少人手,他絕不允許有人破壞自己和瀾瀾的婚禮。
也正是因此,在碧雲島的陸路上,一路暢通無阻,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行至港口,車隊才因此而停下。
歐陽旭睨了一眼那早已停留在港口隨時待命的花船,鳳玖瀾在墨玉的攙扶下從花轎走出,和歐陽旭相視一笑,空氣裡還瀰漫着淡淡的玫瑰花香,飄散在水上。
孰知婚儀的景無憂知道,這個時候,鳳玖瀾和歐陽旭是不能同船的,他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那十艘花船便能知曉鳳玖瀾的花船在哪兒,“瀾瀾,走,哥哥帶你上船。”
那是一艘十分漂亮的花船,紅綢飛揚,佈局雅緻,如果不是人在船外,鳳玖瀾毫不懷疑當置身於這樣的船上時她會認爲自己是待在一座別緻的閣樓裡。
這一行人中所有的車伕、侍女皆身懷絕技,辦起事來很有效率,只是歐陽旭和景無憂一個眼神,他們便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只見所有的“下人”有條不紊地向花船搬運東西,而鳳玖瀾則施施然走進了最華麗的花船中。
墨玉隨侍在側,景無憂和鳳玖瀾雖爲兄妹,但妹妹出嫁,哥哥沒有和妹妹住一塊兒的道理,於是他和東方誠同住一艘船。
歐陽旭目視鳳玖瀾安然進入花船後,自己才放心地走進自己的花船,屋子裡擺設精美,古色古香,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房子。
“師父。”東方誠不知何時來到了歐陽旭跟前,喚了一聲。
一襲紅衣,平添萬千妖嬈,歐陽旭放下手中狼毫,“何事?”
歐陽旭惜字如金。
“皇上得知師父娶親,十分震驚。”東方誠說得極其委婉,他雖爲武將,但並不是只知上陣殺敵毫無心機的將領,朝堂上的明爭暗鬥,他亦孰知,只不過在自己敬重的師父面前他下意識地掩飾自己的光芒。
因爲在他心裡,師父就是那天上的明月。
東宇有他,萬里無雲日在中;
東宇無他,風起雲涌月朦朧。
“哦。”歐陽旭脣角勾起一絲撩人的笑,指關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琉璃桌,笑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王娶親有什麼好震驚的?”
“幻城少主大鬧北霜,從北霜齊王殿下的婚禮上帶走新娘,此事天下皆知。”東方誠語速緩慢,平靜地敘述道。
歐陽旭淡笑不語,東方誠繼續說下去,“碧雲島安瀾公主鳳台選婿的消息一經傳遍仙雲,世人皆知安瀾公主的夫君是幻城之主。”
下面的話不言而喻了,歐陽旭做得這麼明顯,擺明了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僅僅是幻城的主人,還是東宇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即便是東宇國君見到他也得恭敬地尊他一聲“皇叔”。
鳳玖瀾和他的婚事,往小的方向說便是他們二人真心相愛而結合,往大的方向說是政治聯姻也不爲過,畢竟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女子單純的婚姻以國土爲嫁妝!
“誠兒,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看這五國八城的格局還能維持多久呢?”歐陽旭離席,繞過面前的桌子,向東方誠走來。
他紅衣如火,寫意妖嬈,那薄脣掀起笑意卻不含半絲溫暖。
東方誠沉默了,沒有回答,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師父,或許這一格局還能維持百年,但是有了師父這等逆天的存在,那麼便不好說了。
他能夠由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兵”成長爲一國大將,離不開師父明裡暗裡的栽培,如果沒有這些,那麼他也不過是普通的世家公子。
“徒兒不諳醫卜星象之術,猜不出來。”東方誠是一個能夠正視自己弱點的人,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但卻無法學會觀天象,偏偏他那無所不能的師父最厲害的便是星相術,只不過極少在世人面前露一手罷了。
東方誠的回答在歐陽旭意料之中,歐陽旭並不打算瞞着自己這位好徒弟,接着道,“誠兒,本王心悅瀾瀾,這輩子定要娶她爲妻,不管天下有什麼傳言,阻我者,必殺之!”
爲此,哪怕攪亂天下格局也在所不惜!
後面的話,歐陽旭沒有說,如果他這一生沒有遇見那個女子,也許早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那麼天下格局與他何關?
他本無意於天下之爭,奈何他所愛的女子,天命鳳格,是天下君王想要得到甚至毀去的人。
只因爲那個傳言,如今的鳳玖瀾不再是鳳家嫡女,照理說傳言不攻自破,但是鳳玖瀾徒手碎鳳血寶石的消息已經以一個極爲瘋狂的速度傳遍整個五國高層,這使得他不得不正視這件事。
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歐陽旭緊握雙拳,恨不得將宇文霽五馬分屍,這個男人不僅傷害瀾瀾,在得不到瀾瀾的情況下便將其暴露在五國面前,使之成爲各國國君爭奪的對象。
不爲別的,只爲一個傳言,一個關於利慾與權勢角逐的傳言!
他知道,自己這番高調地娶她,無意間已經成爲了各國忌憚的對象,娶一個擁有天命鳳格的女子,無異於是在告訴世人,他有爭奪天下的野心。
歐陽旭輕撫着自己隨身攜帶的那枚落紫神簫,當日鳳玖瀾贈予他的紫魂珠依然化作一隻紫鳳鑲嵌在了洛紫神簫的簫身上,看起來栩栩如生,振翅欲飛。
瀾瀾,如果娶你註定要打破天下格局,那麼本王便與天下爲敵!
歐陽旭和鳳玖瀾在明州舉行婚禮的消息以燎原之勢傳遍整個仙雲大陸,派發給五國八城的請柬也陸續送到了最高統治者的手中。
東宇攝政王大婚,對象是碧雲島安瀾公主,四國暗地裡恨死了歐陽旭,可明面上卻不得不擺出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
請柬發到了他們手中,於情於理他們都應該去參加。
否則,便是不給東宇面子!
這個時代,皇家的面子一向很重要,容不得有半點損失。
歐陽旭雖只是一個親王,可他大婚的規制可絲毫不遜於娶皇后,東宇國君是歐陽旭的後輩,自然不敢多言,畢竟他這位皇叔可不止是東宇的攝政王,還是幻城的主人。
天璃皇宮中,老皇帝幾乎要把那張請柬捏碎,歐陽旭如此高調,擺明了是不給他們天璃面子,誰都知道鳳玖瀾當年的未婚夫是天璃已故太子宗政凌。
前未婚夫才死不久,鳳玖瀾便嫁給歐陽旭,天璃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宗政凌死後,鳳玖瀾在碧雲島選親,天璃不是沒有派皇子參加,而是……再優秀的皇子在歐陽旭、玉靈淵之流面前都只能算是陪襯……
仙雲五國建國只有六百多年,和那些有着千年底蘊的隱世豪門相比,明顯底蘊不足,且不談歐陽旭那傳說中幾乎與天啓大陸同時存在無人知其來來龍去脈的神秘父族,單說是像逍遙城無風谷那樣的千年宗族,也是五國皇族無法比擬的。
在他們面前,五國的皇族就好比暴發戶!
“給朕把顏舒傳喚上殿。”老皇帝將手中的請柬擱置,對身旁的太監吩咐一聲。
“奴才遵旨。”老太將揮了揮拂塵,哈着腰離開御書房傳旨。
老皇帝看着太監離去的背影,靠在龍椅上,略顯渾濁的眼睛裡寫滿了疲憊,宗政凌就算再怎麼不好,也是他精心栽培的兒子,如此折損在一個女人身上實在是得不償失!
宗政凌死在北霜,他何嘗不知道那是一個局呢!
可偏偏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證明是歐陽旭動的手,這纔是最讓他鬱悶的事情,兒子死了一個不足惜,可死了個兒子跟白死一樣,那便是不划算了。
如果宗政凌死了能夠順便扯上鳳玖瀾,那麼即便鳳玖瀾擁有公主之尊也一樣得給他兒子陪葬,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顏舒給皇上請安。”
如同黃鶯出谷般的聲音響起,瞬間驅散了老皇帝眉眼間的疲憊,“免禮。”
顏舒在老皇帝身邊也算伺候了很多年,她早就過了指婚的年紀,御前女官的身份,讓她擋住了很多覬覦她家世美貌的男人,她愛上了歐陽旭,一顆心都撲在了那個雲端高華的男子身上,自從遇見了他,她的世界裡再也容不下別的男人。
再加上她是顏家的大小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便是未來顏家的家主。
一家之主,要不招婿,要不與身份比她更高的男子聯姻,如此纔不辱沒了她的身份。
洛城公子想要求娶顏舒的很多,但都被她一一拒絕了,理由是她身爲御前女官,按照宮中規矩,二十一歲方可離宮出嫁。
這是宮女離宮的規定,在天璃,入宮爲婢的宮女,必須是處子,當她們在宮中待到了二十二歲,如果還是宮女,便可離宮嫁人。
如果被皇帝寵幸過了,假如能生下個一子半女,那麼餘生也算有個依靠,否則便只能孤獨終老。
這便是帝王的“愛”。
老皇帝靜靜地看着顏舒那靜女其姝的模樣,他可以說是看着顏舒長大的,從她十三歲入宮到如今,他見證了她的成長和變化。
那麼多年的陪伴,若說老皇帝對她沒有半點心思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他的默許,顏舒又怎麼可能擋得住那麼多人的求婚?
同樣的理由用多了,加上顏舒一直在老皇帝身邊兢兢業業,很難不讓老皇帝覺得顏舒對自己有意思。
老皇帝貴爲一國之君,即使快五十歲了也一樣不服老,確切地說,應該是身處廟堂之高掌控江山的男人都不服老,他兒女成羣,後宮裡已經很久沒有注入新血液了。
顏舒見老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神愈發出神大膽曖昧,心頓時一沉,不着痕跡地拉了拉胸前的襦裙,輕咳一聲,“不知皇上召喚顏舒,所謂何事?”
老皇帝這纔回過神來,把手中的請柬遞給顏舒,“東宇攝政王與碧雲島安瀾公主的婚期將近,就這幾天了。”
顏舒手中拿着那一張貴重的燙金請柬,只覺得手中重如千斤,心愛的男人娶妻,對象卻不是自己,或許自己還要強顏歡笑地去祝福對方,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悲的呢?
那火紅的亮色灼傷了她的眼眸,打開請柬,眼前彷彿幻化出了那個清冷的男子負手而立的背影,顏舒的目光掠過請柬上的白紙黑字,最終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闔上,雙手奉給老皇帝。
老皇帝單手拿過請柬,丟在御案上,問道,“顏舒,你有何看法?”
“皇上,東宇攝政王娶妻,我天璃若不賞臉,那無異於與東宇皇室爲敵。”顏舒平靜地說,在老皇帝身邊多年,她知道此刻老皇帝心裡在想些什麼。
老皇帝點了點頭,“那依你之見,朕該派何人出使東宇呢?”
顏舒眸光一暗,宗政凌不久前才死在北霜,天璃在面對北霜鐵騎,沒有討到半點好處,這會兒自己要說舉薦人選,萬一又折損在了東宇,那麼她就是有九顆腦袋也不夠砍。
上一次北霜之行,宗政凌死了,而她好端端的,老皇帝本就心生懷疑……
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
過了一會兒,顏舒才擡起頭,對老皇帝道,“如果皇上相信顏舒,顏舒願前往東宇,恭賀東宇攝政王大婚。”
“好!”老皇帝果然龍心大悅,對於顏舒的回答分外滿意。
一來顏家是天璃洛城望族,顏舒雖爲女兒身,但卻是將來的顏家家主,也不算辱沒了她的身份;二來她出使東宇,代表的是老皇帝。
女人,有時候用得好,也可以攪亂天下。
“如果沒有別的事,顏舒先行告退了。”顏舒這一趟進宮只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一刻也不想在老皇帝面前多待。
老皇帝當下也沒有勉強,揮了揮手,示意她先下去。
顏舒離開後,御書房中便只剩下了老太監和老皇帝兩人。
“皇上,依奴才看,顏女官臉色不是很好呢!”老太監一邊給老皇帝揉肩膀,一邊旁敲側擊。
老皇帝閉上眼睛,兩手中指揉了揉太陽穴,“是該讓她死心了,顏家世代忠於我天璃皇族,朕絕不許顏家與歐陽旭聯姻。”
這個時代的氏族聯姻,與愛情無關,那是兩個家族爲了某些利益聯合的產物。
“恕老奴多言,皇上有意將顏女官指給哪位皇子?”老太監眼珠子一轉,趁着老皇帝疲憊之際套話兒。
老皇帝眉頭一皺,這個問題他倒是沒有認真想過,與其將顏舒指給他的兒子……他更願意納顏舒爲妃……
北霜皇上一次被恭王的人劫持,最終被歐陽旭和鳳玖瀾救回,可他體內的慢性卻侵蝕了他的身體,時日無多了,這會兒他躺在龍牀上,親筆寫下傳位詔書,還有兩封信,吩咐隱衛以最快速度送到宇文霽和宇文昭手中。
幾個月前宇文昭鬼城一戰,生死不明,但後來他收到了無風谷主的信,方知這個他最愛的兒子安然無恙。
仙雲大陸因爲歐陽旭這一場盛世大婚風起雲涌,表面上九州同慶,暗地裡波濤洶涌。
歐陽旭和鳳玖瀾經歷了兩天的海路,終於正常着陸,上天彷彿格外優待這兩個人,兩天的海上時光並沒有被任何風浪打擾到。
東宇在仙雲大陸的東部,與碧雲島隔海相望。
當再次踏上仙雲的土地時,撲面而來的是那熟悉的風。
儘管碧雲島纔是鳳玖瀾的家,但她過去的十九年都是在仙雲大陸長大,這裡有着她和歐陽旭最美好的回憶,從此以後,他存在的地方,就是她最溫馨的家。
歐陽旭對鳳玖瀾十分體貼,哪怕理智告訴他應該晝夜兼程趕往明州,但他還是選擇在東宇最大的港口城市停留一晚,當然,他絕不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他這麼做是害怕鳳玖瀾長途跋涉體力不支……
“瀾瀾,你睡了麼?”
是夜,夜深人靜,歐陽旭站在了鳳玖瀾的屋子外,輕叩門扉。
鳳玖瀾凝望着那倒映在窗紙上的人影,有些害羞,這幾天景無憂將她保護得很好,歐陽旭沒有機會見她。
“旭哥哥,我睡了。”鳳玖瀾忐忑地和衣躺下,露出了小腦袋,可眼神卻愈發好了,窗紙上的人影越來越清晰。
歐陽旭輕笑一聲,他的瀾瀾呀……屋子裡的燭火未滅,她怎麼肯能誰着了呢?必然是她不敢見自己才找出來的理由……
“瀾瀾,我給你熬了一碗雞湯。”歐陽旭沒有戳穿鳳玖瀾的心思,只是嗅了嗅托盤裡這一盅雞湯的香味,緩緩陳述。
此時,一扇門,隔不住綿綿情意。
鳳玖瀾一聽立刻坐了起來,歐陽旭不說還好,一說她就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她一向抵擋不住歐陽旭的美食攻勢。
“那旭哥哥,你放在門口,我馬上過去喝。”鳳玖瀾一激動,口不擇言。
歐陽旭笑意更深了,“好。”
男子彎下腰,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地上,然後施展輕功飛上樹梢,躲了起來。
鳳玖瀾察覺到歐陽旭已經不在門口,便躡手躡腳地起來,打開房門,左瞧右瞧,確定無人之後單手將那托盤撈進自己屋子裡,坐在牀邊,津津有味地品嚐美食。
“旭哥哥的廚藝真是越來越好了。”鳳玖瀾一邊喝湯一邊自言自語,直到那瓷碗見底。
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因爲這一碗雞湯下肚而暖意融融,鳳玖瀾擦了擦嘴角邊的湯漬,然後慢慢躺下,漸漸沉入了夢鄉。
歐陽旭站在屋外的樹上,仔細觀察着鳳玖瀾的動靜,在她熟睡後漸漸進入她的房間,將那空碗取出,省得第二日被人發現。
他可不希望被墨玉發現自己半夜三更來見瀾瀾,畢竟那是不合規矩的。
第二天,陽光依舊明媚,從天端落下,溫柔地穿梭在天光雲影之中。
根據歐陽旭的計算,今天傍晚,便可到達明州。
鳳玖瀾養了一個晚上的精神,第二天面色紅潤,顯然是吃得好睡得香。
爲了能夠快速抵達明州,歐陽旭地圖在手,以炭筆勾勒出淺淺的路線,然後丟給了隱衛,途經山路,那裡的氣溫要比在鎮上低一些。
鳳玖瀾坐在花車中,規矩極了,霞衣如火,容顏明媚得像是春日裡綻放的花兒。
車隊在以一個不緊不慢的速度前行,歐陽旭遠望前方那三座高山,心知只要翻越了那三座山,便可直達明州。
冬日的風在東宇終於顯示出了它獨有的優勢,有些溼冷,刮在人臉上,就好像被刀子劃過一般,行經一峽谷,歐陽旭面不改色,可卻提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
因爲這裡的一草一木太過安靜,時常身處危險中的人向來對殺氣都十分敏感,歐陽旭凌厲的眸光掃過周圍。
那隱藏在草叢中的黑箭箭頭閃爍着幽幽黑光,而持箭之人皆身着綠衣,因爲這深山之中難得有這麼一面山長滿了綠油油的雜草,不用這些雜草作爲掩護簡直就是浪費,他們身上的綠衣與周圍的草色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雙眼睛,感受到歐陽旭那打探的目光,所有人腦袋裡的那根神經猛然一繃,心中暗歎:好敏銳的男人。
鳳玖瀾感覺到花車已經停下,周圍的安靜讓她知道情況可能有變,她安靜地待在自己的花車中,並沒有探出頭去詢問,她相信如果歐陽旭和景無憂發現了什麼異常,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解決掉,她不宜出頭。
歐陽旭打了一個手勢,示意車隊繼續前行,但這並不代表他便認爲這裡安全了。
恰恰相反,這個男人的放人之心很重。
隱衛們得知這裡有潛在的危險,人人警惕,終於,車隊原地休憩了一會兒後又開始前進了。
青草悠悠,太陽不知何時躲進了白雲裡。
如果把這一座山比作是一顆螺絲釘,那麼鳳玖瀾行經的山路便是螺絲釘上的螺紋,遠遠看去,耀眼的紅綢飄揚在空氣中,當真美得冷眼美得傾華。
兩座山隔得很近,這時對面陰山上隱藏着的男人大手一揮,陽山山坡上隱藏的殺手鬆開手中弩,這一剎那,萬箭齊發,向着花轎飛來。
歐陽旭面色冷峻,剛毅的線條給此時的他增添了幾分軍人般的鐵血。
沒有人會懷疑,這些箭鏃射穿花轎後,裡邊的人還有沒有活命的機會。
可歐陽旭的冷靜卻讓殺手們卻步了,不是說歐陽少主很在乎那花轎裡的女人麼?不是說花轎裡坐着的是碧雲島的安瀾公主麼?
殺手們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時候不應該是隱衛傾巢而出,保護花轎麼?
爲什麼所有人都如此冷靜地朝着草叢的方向望去?
很快,他們便得知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密密麻麻的冷箭劃破空氣,射向花轎,然而卻沒有任何一支箭能夠射穿花轎!
殺手們如臨大敵,不能一舉拿下鳳玖瀾的命,那麼此舉無異於打草驚蛇!
歐陽旭冷眼瞧着那羣隱在草叢中殺手,冰冷無情的話從他薄脣之間吐出,“一個不留。”
他向來喜歡斬草除根,敢在他的大婚上動手的人,膽子不小嘛!
鳳玖瀾只是感覺到自己的花轎震了震,緊接着便聽到無數鐵箭落地之聲,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沒有親眼目睹外面的情況也能猜出八九分。
由箭鏃射來的方向可以探知殺手們的位置,隨行的隱衛們紛紛施展輕功飛入草叢之中,激烈交戰,鮮血染紅了那山坡上的草,爲這冬日的凋零增添了幾分豔色。
歐陽旭高坐在汗血寶馬之上,一支黑弓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手上,只見他左手執弓,右手拉弦,弓成滿月,瞄準了陰山之上的一個黑點。
“咻”的一下,裂箭橫空,穿雲破月。
藏身於陰山之上的男子瞳孔猛然睜大,他豎起手中長劍,筆直指天,不過剎那,黑箭箭頭擦過銀光閃閃的寶劍,剎那間迸射出橘黃色的火星。
那名黑衣人連連後退幾步,直到整個身體靠在山巒之上。
歐陽旭的箭尖淺淺地插到他手中長劍的劍身中,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孔,足見其勁道之強。
如果不是他及時拔出長劍抵擋,那麼此刻那枚黑箭就應該沒入他的眉心了。
歐陽旭挑眉看着那名狼狽的黑衣人,沒有離開他的汗血寶馬,在他眼中,這個人,還不配他親自去追!
很快,隱衛們便血洗了陽山,來到歐陽旭面前,跪下稟報,“主上,共一百零九人,全數覆滅。”
“可查出是哪方人馬?”歐陽旭將自己手中的弓交給隱衛,漫不經心地問。
“從武功招數上看,應該是殺手。”
“哦,有意思。”歐陽旭周身的溫度明明冷得跟雪山似的,可他偏偏笑了,“誰家的殺手,有這麼大的膽子?”
歐陽旭擔心鳳玖瀾受驚,索性不再追究下去,畢竟待在這荒郊野外總歸不是辦法。
“好了,這事到此爲止,等到本王大婚後再跟一羣跳樑小醜算總賬!”歐陽旭雲淡風輕地說,心中已有定論。
不過是一百多條性命,還不值得歐陽旭放在心上,殺人對他來說更是如同家常便飯。
景無憂輕輕掀開簾子的一角,嗅到了空氣中那淡淡的草香,還夾雜着血腥之氣,不做任何表態,歐陽旭若是沒有辦法保護他的妹妹,那麼他不介意親自動手,只是……
不知是因爲歐陽旭這屠殺的方式太過血腥還是怎麼了,從陰陽二山離開後歐陽旭便再也沒有遇上殺手之類的人,對於這一點歐陽少主十分滿意,他的確需要殺一儆百,好讓那些暗地裡的人掂量掂量和他做對的下場!
明州城門口,早已站滿了東宇文武百官。
站在最中間的人便是東宇的國君,凡是東宇朝堂上排得上名號的大臣都在城門口露面了,生怕歐陽旭一個不高興給他們穿小鞋,王爺想要在東宇大辦婚禮,那麼他們作爲下屬的怎麼能不給面子呢?
歐陽旭很少給什麼人行禮,不管是在天璃還是在東宇,他都是見君不跪的。
話說在東宇,他連先皇都不跪,更不用說給現在的東宇國君下跪行禮了。
東宇國君遠遠地便看到那迎親的車隊,浩浩蕩蕩,如同一條火紅的巨龍,西風涼,可沒有人有膽子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離開。
車隊聽到城門口,歐陽旭才施施然下馬,來到東宇國君面前,正要開口,結果卻被東宇國君搶在前面,雙手作揖,行了個簡單的禮,“皇叔。”
歐陽旭滿意地點了點頭,沒有絲毫身爲臣子的愧疚感,在他眼中,皇帝給他行禮,他又不是受不起!
再說了,他願意接受東宇國君的禮,那是東宇的榮幸。
“城門風大,皇上不必在此等候如此之久。”歐陽旭的臉還是那張清冷無比的臉,可在衆人聽來他的話卻帶着一抹關懷。
這時,景無憂從轎子裡走出,一身碧水藍錦袍更襯他清貴昭然,他緩步向前,給東宇國君行了個禮,“無憂奉命護送舍妹遠嫁仙雲,請恕舍妹不便給皇上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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