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決定,也不再那麼糾結,殷臥雪收起解藥,閉着眼,卻睡不着,翻了個身,感覺一道身影掠過,殷臥雪警覺起來,翻身而起,錯愕的目光望着來者。
兩人對視着,誰也沒開口,任憑時間這樣悄然無聲息流失。
“您特意從佛堂來景繡宮,想必不光只是來看我。”論耐心,殷臥雪自嘆不如,一個可以在佛堂敲九年木魚的人,誰的耐心有她好,誰的隱忍有她強?
“很驚訝哀傢俬下來見你嗎?”皇太后也不客氣,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殷臥雪的目光是陰冷。
“有點。”殷臥雪揭開被子起身,披上外袍踱步到窗下,推開窗門,閉上眼睛,享受着清風拂過臉頰的清爽。
“你不問哀家來此的目的?”皇太后側目,睨睇着殷臥雪。
“問與不問,其結果不都一樣嗎?”殷臥雪睜開眼睛,轉身與皇太后對視,後背靠在窗戶上。
“你果真懷了他的孩子?”皇太后敏銳的視線鎖定在殷臥雪的腹部,才兩個多月,根本看不出懷孕的跡象,起初傅翼高調殷臥雪懷孕的事,她清楚那是假的,所以她沒操心,如今真懷上了,她不得不上心。
“是。”殷臥雪毫不遲疑的承認,皇太后會找上她,意料之中,她也不想隱瞞,這事能瞞得住嗎?現在還看不出來,幾個月後,肚子就明顯了。
“你有沒有想過,爲何他突然急着要你懷他的孩子?”皇太后先用“突然”,後面又用“急着”強調。
殷臥雪的心不由一顫,傅翼要她懷他的孩子,是來得很突然,也很着急,她也冥思苦想了一番,可任憑她如何想,也想不出他的目的,可後來,她不去亂猜,走一步算一步,結果步步走進漩渦,傅翼也走進她的心扉。當初的目的爲何已不重要,她只想把握現在。
“都無所謂。”四個字殷臥雪說得淡笑風聲,提醒着皇太后,無論她如何誹謗傅翼,自己都不會上她的當。
“都無所謂?哈哈哈。”皇太后仰頭一笑,隨即看着殷臥雪銳利的目光盡是鄙夷。“臥雪,你真的很令哀家驚喜,你母親當年明明深愛着三皇兄,卻因三皇兄登基,她不願意深居後宮,也不與人共侍一夫,所以她決然的選擇嫁給了二皇兄,你母親看似溫婉沉靜,個性卻極其倔強,也是個烈女。”
皇太后回憶起當年的事,如儀放棄三皇兄的愛,下嫁給二皇兄,三皇兄那痛苦的表情,那莫可奈何的無助,她一直都忘不了,三皇兄得到天下,卻輸了自己所愛。
“母親是母親,我是我。”殷臥雪深吸一口氣,關於母親,她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除了身上流着母親一半的血液,母親對她來說,只是個名字,再無其他。
“是嗎?”皇太后犀利的目光鎖定在殷臥雪額心處。“你娘額心處有朵藍色櫻花,聽說是家族遺傳,你大哥額心處也有,不過你娘當年覺得你哥是男兒,就狠心的將那朵櫻花挑去,留下一塊疤痕。你額心處怎麼沒有?”
殷臥雪一愣,手反射心的摸上額心處隱藏的那朵櫻花,而就她這個動作讓皇太后目光閃了閃,其他書友正在看:。
“聽眠霜說起,遏雲來過帝都,卻未進城就轉身折回,他還好吧?”皇太后突然轉移話題,臉上慈祥的表情有着一個姑姑對侄子的關心。
“安好。”殷臥雪愣了愣,還是從嘴裡吐出兩字,對皇太后的轉變,有些佩服。
“是嗎?可你沒那般幸運。”皇太后勾起嘴角,莫測高深。
“有什麼話,請您直說。”殷臥雪有些暈頭,拐彎抹角,到底要拐到哪兒去?變個花樣的攻擊自己,對她到底有什麼好處。
皇太后慢慢起身,踱步到殷臥雪的面前,攤開手,一顆黑色藥丸躺在她手心裡。“不想被傷得體無完膚,就吃了它。”
又是體無完膚?那個道姑好似也這般對她說過。
殷臥雪盯着皇太后手心裡的藥丸,目光閃爍了一下,並未伸手去拿。“這是什麼東西?毒藥麼?”
“放心,不是毒藥,只是墮胎丸。”皇太后睨了她一眼,以她高深的醫術,不覺得她會不知這是什麼。
“你們似乎對我腹中的孩子都很惦念。”都想置孩子於死地,殷臥雪伸手拿走那顆藥丸,並沒吃,而是放在手中轉動着。“我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親孫子。”
“哀家的孫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歧月。”皇太后目光從殷臥雪腹部掠過,臉上滿是不屑。
“姑姑,臥雪很好奇,傅翼到底是不是您所生?”撇開她現在高貴的身份,殷臥雪只是以一個侄女的身份問。
他們母子的關係,惡劣到了極點,一個巴掌拍不響,兩人都有錯,只是兩人都不承認自己有錯,他們的關係愈加僵,只會讓有心人趁虛而入。
如果皇太后不對傅翼那般無情,給他母親的關愛,傅翼也不可能緊抓住過去而不放手。
皇太后斜睨了殷臥雪一眼。“與其關心別人,不如關心下自己現在的處境,別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才知道後悔。”
因爲逆光的緣故,殷臥看不清楚皇太后臉上的表情。“我可以理解成,您這是對付傅翼的一種手段麼?”
皇太后冷一哼,臉上的表情鄙夷而輕視,譏誚而不屑。
“臥雪,你聽過魏帝跟舞陽帝后的故事嗎?”皇太后移開目光,悠遠的望着窗戶外。“當年,魏帝爲了保護舞陽帝后腹中的孩子,對外宣佈,舞陽帝后染上惡疾,後宮妃嬪沒人一敢踏進她的寢宮,然而又高調另一個妃子懷孕的消息,讓她成爲衆矢之的,十月後,舞陽帝后成功誕下龍子,而另一個妃子卻因一次意外,跌進池子裡,那時候孩子已經八月,因重創,溺水久,孩子胎死腹中,那個妃子也因此喪命,魏帝卻沒有一點傷心,知道爲什麼嗎?因爲他將那個妃子推到風口浪尖,爲舞陽帝后擋去了所有的危機。”
殷臥雪臉上的表情依舊柔和,卻隱透着一股清冷的淡漠,手緊握成拳,大力之下幾乎要將藥丸給捏碎。
魏帝跟舞陽帝后的故事,千古流傳,怎麼可能沒聽過。
魏帝並不*舞陽帝后,卻深愛着舞陽帝后,當時他登基不久,手上沒有實權,實權全在太傅與丞相手中,他只是個傀儡皇帝,不能給舞陽帝后*愛,卻能給她深受,沒能力保護她,卻懂得疏遠就是保護,最後魏帝強大起來,可以光明正大相愛相守時,舞陽帝后卻未給他機會,病世,魏帝卻一蹶不振,給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有機可趁,奪走皇位。
“傅翼不是魏帝,我也不是那個妃子,。”殷臥雪的聲音有些顫抖,拒絕相信皇太后的話,可惜皇太后的話還是在她心中蕩起漣漪。
“你執着如此,哀家也沒辦法,墮胎丸給你,哀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皇太后縱身躍出窗外,突然停了下來,背對着殷臥雪說道:“如果我是你,就打掉這個孩子,畢竟,傅翼只讓他在你肚子裡五個月,屆時打掉,就算你能僥倖存活下來,也會傷了母體。”
殷臥雪心一震,血色從臉上一寸一寸褪過去,“畢竟,傅翼只讓他在你肚子裡五個月......”這句話在腦海中迴盪着,久久不能散去。
將所有的事在腦海裡回憶一遍,若是以前,她會相信皇太后所說,可現在,她一點也不信,也不敢去信。
傅翼就算是殘忍無情,也不可能用孩子來報復自己,這些日子她能感覺得出,傅翼是真的放棄了對眠霜的恨,那真心的誓言,絕非虛情假意,或許起初他是帶有目的,可現在他是真心想要孩子,跟自己一起期待着孩子的出生。
殷臥雪慢慢閉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絕美的弧度,既然選擇愛了,就要有不可移動的信任。忘記皇太后說的話,記住傅翼的好,讓人心情也好,人也輕鬆,想要得到幸福,必須忘記一些不美好的事,時刻記住那些美好的事,過去只屬於過去,將來纔是最重要,所以她要守候未來的時光。
“想什麼這般的入神?”一下朝傅翼就跑來景繡宮,推開門就見殷臥雪站在窗下發呆,叫了她幾聲都未聽到,走到他身後,自背後輕柔的環着她。
體溫依舊冰冷,殷臥雪卻感覺到無比的溫暖,頭順勢靠在傅翼寬闊的肩上,搖了搖頭,小聲說道:“什麼也沒想。”
“說謊。”傅翼颳了下她的鼻尖,語氣有些報怨。“真若沒想,剛剛我進來時叫了你幾聲都未聽到,還敢說什麼都沒想。”
“剛剛?”殷臥雪心一顫,剛剛是什麼時候,他有見到皇太后嗎?有聽到皇太后對自己說的話嗎?
“昨夜沒能陪你睡覺,所以今日下了早朝,就急急忙忙跑來看你,本以爲你還在睡覺,還想抱着你陪你睡會兒,豈料你居然醒來了,還站在窗戶下發呆。”傅翼幽怨的瞅着殷臥雪,那模樣就像一個失*的怨夫。
殷臥雪暗自鬆口氣,還好沒讓他撞上皇太后,更沒聽到那番話,否則他們母子又將在她面前暴發,你一言,我一句,句句是犀利的攻擊武器。
“霜兒,昨夜我*沒睡,陪我睡一會兒可好?”傅翼將殷臥雪的柔荑包圍在大手中,當碰到她右手腕上的疤痕時,神情驀地一痛,眼底深處也涌現出懊悔,當初他怎麼就如此狠心的待她。
他*沒睡,她何不是*無眠。
“好。”殷臥雪的思緒還在皇太后身上,自然沒感覺到傅翼的心裡變化,更沒見到那眼底深處的悔意。
聽到她的同意,傅翼將殷臥雪抱到*上,脫去外袍輕柔的將她的身子摟抱在懷中,只是一個晚上沒摟着她睡覺,心就覺得空空的不自在,若哪一天失去......傅翼猛然打住,不可能有那麼一天。
“霜兒,三天後就是我的生辰,你打算送我什麼禮物?”明明很疲憊,摟抱着她,傅翼卻沒有一點睡意。
“這件禮物還不算珍寶嗎?”殷臥雪握住傅翼的大手,貼在自己腹部,意思很明顯。
傅翼先一愣,隨即笑開了。“當然,無價之寶,我將會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他和你。”
承諾就這麼脫口而出,並非隨口說出,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傅翼纔會說出口,好看的小說:。
傅翼的話,殷臥雪震驚住了,擡眸望着他,一臉嚴肅而認真,完全從他眼中窺視不出任何虛假,殷臥雪心中泛起悔意,剛剛自己還差點中了皇太后的道,抱着傅翼的脖子,臉枕在他胸膛上。“我也會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你和他。”
“傻瓜。”傅翼愛憐的揉了揉她的秀髮,俯下頭在她頭頂落下一吻,拉下殷臥雪的右手,緊握在手中。“霜兒,右手真沒辦法復原嗎?”
殷臥雪抽出手,一臉靜肅而決然。“翼,我的右手或手腕上的那道疤,倘若真有復原或消失之日,那便是我徹底放下你之時。”
有些話落幕後是死一般的寂靜,兩人均沉默不語,讓剛纔的話自己平息,任誰也猜想不到,這一刻死寂沉默的背後,承載着無法扭轉的悲劇。
佛堂。
“姑姑,你不是說冷眼旁觀嗎?爲什麼要去提醒她?”殷眠霜跑進佛堂質問皇太后。
皇太后停下敲木魚的動作,站起身走向殷眠霜。“眠霜,你來得正好,姑姑正要命人去叫你來。”
“姑姑,你要做什麼?”見皇太后手中那道銀光閃閃的匕首,殷眠霜臉色一變,隨着她的逼近,而後退。
“馬上就會知曉。”皇太后曲指一彈,一道勁風從指間射出,點中殷眠霜的穴道,揮動着手中的匕首,嚇得殷眠霜差點也暈過去。
“啊!”慘叫聲從殷眠霜嘴裡溢出。
一會兒後,殷眠霜冷汗淋淋,捂住刺痛的額頭,鮮袖的血從她指縫間流出,在手背上留下幾條血痕。“姑姑?”
“殷臥雪額心處有朵藍色櫻花?”皇太后收起匕首,拉下殷眠霜捂住額頭的手,在傷口上灑下藥粉。
“嗯。”殷眠霜點了點頭。“我也只看過幾次,她大多時候都將那櫻花用東西隱藏起來。”
“記住,你現在是殷景粼跟龍素秋的女兒,殷臥雪。”皇太后握住殷眠霜的手,鄭重其事的說道。
“姑姑。”殷眠霜不傻,自然明瞭皇太后爲何在她額心處劃上幾刀,只是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用意。
“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姑姑今日的用意。”皇太后放開殷眠霜,朝佛前下走去,跪在墊子上,拿起木魚敲。“這些天你就留在姑姑這兒。”
“是。”殷眠霜雖不情願,可現在她什麼能力也沒有,只能附着皇太后這個靠山。
御書房。
孤傲絕從樑柱跳下來,直接走向傅翼,將他擠開一點,一屁股坐在龍椅上,靠在傅翼肩上,一臉的倦容。
“又吃白果?”傅翼側目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孤傲絕,他眉宇間的憔悴,逃不過他的眼睛,這些年他都是興致勃勃的出去尋人,然而又是敗興而歸,想給他安慰卻無從安慰,只能給她一個肩膀靠靠。
相交十餘載,縱使無語相對,在沉默的背後,也能清晰明白彼此的心聲。
“翼,禮物給你。”良久,孤傲絕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給傅翼。
“洛氏皇朝的虎符。”看着手中的東西,傅翼眼底劃過一絲驚訝,隨即問道:“風要出手了嗎?”
“沒有,其他書友正在看:。”孤傲絕搖了搖頭,坐直身。“你也知道,風那傢伙太重感情,對他那幫皇兄下不了手。唉!風要是有你的一半,洛氏皇朝的天下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冰冷的聲音如刀子般犀利,傅翼狹長的鳳眸裡閃爍着寒光。
“翼,其實你跟風很幸運,至少知道自己仇恨的人是誰,敵人是誰?祖宗是誰?不像我,姓誰名誰都不知,有沒有親人也不知道。”孤傲絕有些傷感,正因不知自己是誰,所以他給自己取名叫孤傲絕,孤獨傲視天下,出手狠絕。
其實師傅他老人家也給他取了個名,只是好久沒用過了,自己也忘了。
“我跟風不是你的親人嗎?”傅翼收起虎符,蹙眉,不待見他的話。
“不一樣,我也好想像你們一樣,跟自己的親兄弟反目,爭奪權位。”孤傲絕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
“相信我,你若是有這時間,寧願去找你朝思暮想的夢中*。”傅翼拍了拍孤傲絕的肩,一副我對你瞭如指掌的樣子。
孤傲絕憂鬱的眼中,劃過一抹受傷,挫敗的道:“我尋遍天下,怎麼就找不到她呢?就算是大海里撈針,這些年都已經撈起來了。”
“人海茫茫,當年她又只有五歲,女大十八變,你給出的象徵又少得可憐,就算與她擦肩而過幾次,你也未必認出她。”傅翼第一次說這麼長的話來安慰孤傲絕。
孤傲絕錯愕的望着傅翼,然而傅翼被他盯得頭髮麻,挑了挑眉。“怎麼了?”
“受*若驚。”孤傲絕突然恍然大悟,用手頂了頂傅翼,斜身靠在傅翼肩上,眨巴着狐狸精般的眼睛,極其*的道:“翼,坦白吧?是不是愛情的滋潤,讓你變得感性了?懂得怎麼樣安慰人了。”
“是。”傅翼睨睇着孤傲絕,直認不諱。
孤傲絕一愣,本來還想看傅翼窘迫的樣子,豈料他居然大方承認,這讓他反而驚訝住了。這還是那個他認識的傅翼嗎?依舊狂狷冷酷,卻多了一份柔和的體貼。
愛情的魅力真不容小窺,連冷血無情的傅翼,都能夠變成體貼入微好夫君,這世道要變天了。
“翼。”因有傅翼的許可,殷臥雪來御書房不用稟報,推開門腳還未踏進門檻,殷臥雪震驚的看着坐在龍椅上的那一幕,臉色瞬間蒼白,某些她刻意忘掉的記憶席捲而來,是難堪,是受傷。
殷臥雪沒有一絲猶豫,轉身跑掉。
“霜兒。”傅翼驀然站起,沒有絲毫猶豫追了出去。
孤傲絕坐在龍椅上猛抽嘴角,那女人是醋缸嗎?他可是男人耶!切!
“霜兒。”傅翼見拼命朝前跑的人,心都緊了,這種不要命的跑法,要是摔倒怎麼?她肚子裡還有孩子。
殷臥雪聽不到,也不願去想,只想逃走,有多遠跑多遠。她能接受一次,不代表就能接受第二次。
“殷眠霜,你給我站住。”眼見前面有跟柱子,殷臥雪還像無頭蒼蠅一般撞上去,傅翼心一顫,縱身一躍,落到殷臥雪前面,而然,殷臥雪也絲毫沒減弱力道,硬是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