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說,我這心裡突然間咋這麼痛了?”閒來無事,燕子和鐵蘭、關之靈等幾個姐妹在家裡打牌,我和劉震峰這個臨時徵調過來的老警衛員又只能當起了‘夥計’,中國人發明的麻將真的很害人,這幾個婆娘閒來沒事就在家裡玩,可把我折騰的夠慘的,連大女兒都直叫喚着要學,阿超那小子天天沒事練字,靠,他還想當個書畫家,鄙視之。唉~!
“幾位弟妹請喝茶,這可是剛從古丈運來的頂級毛尖……”邊從劉震縫端着的茶盤上一一給幾位‘大佬’遞茶邊討好的說,反正這幾天除了雪峰山那邊外,根本沒什麼事。遞到鐵蘭手上時,聽她這麼問,我立即笑着說:“那可要恭喜了,說不定弟妹你又給彭兵那小子添了個娃娃,哈!哈!……”
燕子沒好氣的看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要從茶盤上拿起一杯茶給燕子,花和尚卻臉色鐵青的跑來把一張電報遞給我,我見他臉色這麼差,剛要訓他幾句,眼睛卻盯住電報不放了,手裡的茶杯也瞬間掉到地上,燕子剛要說我幾句,擡頭見我臉色比花和尚還要難看,已經全黑了,嚇的她立即就站起來,我狠狠地瞪了她一下,她這才乖乖地坐下。我苦笑了一下後努力裝的很平靜地邊向外走邊說:“又有人種鴉片了,我去看看,你們慢慢玩。”
剛出門轉個彎,我腳一下子沒力氣了,背靠着牆,右手死死地捏着那封電報,因爲上面寫着:彭兵亡,雪狼危,人心亂,速定!
這短短地十一個字,真是字字要我的命,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緊緊地咬着牙,半天后從牙齒裡蹦出六個字——全師緊急集合!
劉震峰跟了我這麼久,從來沒見我這樣子的,他知道出大事了,可我不說,他也不敢在這時候問,見我下了命令,立即就跑出去了,我這才問花和尚:“有幾人知道這事?”
“就我和那個電報員,我連李超副師長都還沒來得及告訴,這事的保密性我知道輕重。大哥,怎麼辦?”花和尚的嗓子很嘶啞。
“這事做的好,暫時除了李超師長外,誰都不能告訴,知道麼?”我看着天上的浮雲又說:“還能怎麼辦?湘西戒嚴,特勤師只要是個當兵的都得出發。”
“如果我們都走了,那湘西根據地怎麼辦?”花和尚吃驚的問。
“毛主席說過: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我們人馬都沒了,根據地同樣守不住,只要我們的特勤師還在,湘西就還是我們的,想要我命的人還沒生出來了。哼!走吧,去找阿超商量下!”
來到阿超的房間內,他還在悠閒的練字,我進來了他看都沒看我繼續寫,不過卻調笑着問:“怎麼,你這個大老粗也來練字?那可得拜我爲!”
他那個‘師’字還沒出口,我插口道:“彭兵陣亡了。”
“恩!”他隨口答應了聲,然後立即反應過來了:“恩?”
又在我和花和尚臉上來回掃視了一遍,見我兩臉色都鐵青着,他那張大宣紙上寫着‘忠義千秋’的秋字最後一筆就再也沒有落下,手拿着毛筆輕微地發抖着,但他努力的想寫完這最後一筆,可就是落不下筆。
很久後他放棄了。猛地把毛筆向宣紙上用力一按,‘啪’地一聲,毛筆瞬間斷爲兩節。
接過我遞過去的那封電報,他臉色也不比我好看。
半天后,他狠狠地把那張電報撕的粉碎,然後像狼一樣的盯着我,見我堅定的對他點了下頭,他眼神纔不那麼兇惡了,只是說了句話:“在公,在私,這仇不共戴天!”
……
時間:1945年5月?
“參謀長,我第一營全體弟兄請求出擊,彭師長的仇不能就這麼算了,我……!”
“算了吧,老魏,你那營還剩多少人,不行的,還是看我們二營的吧!……”
“你說什麼?有本事我倆拉出去較量較量。”
“好啊!就怕你沒那個本事!”
“你倆都別爭了,我們四營沒趕上那次,這次輪也輪到我們了……”
……
由於彭兵驟然隕落,雪狼團一時沒有主將壓陣,這些平日裡心就比天高的雪狼狙擊團幾個營長就主動請纓爲主帥報仇,說白了,他們雖然嘴上沒有怪張龍的失察,但心裡肯定不服氣,所以也就很直接的來請戰了。
由於自己的內疚和連日來爲了能控制住這羣如狼似虎的戰將們那激動和悲憤情緒而弄的心力交瘁,張龍已經明顯的支撐不住了,原本高大爽朗的漢子,此時以如風燭殘年般的搖搖欲墜,可他還得繼續堅持着,就算自己的命不要了,也要等到主公的到來,以免一錯再錯。不過連續多日被下面這羣虎將的騷擾,讓他都難以有心思去安慰他們的怒火了,很直接的又把那張紙拿出來給他們看,那封電報上寫着:違令者——斬!
幾個營長都到這兒爭論了一夜了,現在見張龍又拿出那封電報來,這回他們說什麼也不幹了,正要繼續發表意見時,參謀部前突然來了幾匹馬,然後速的進來兩個人,沒容他們叫出聲來,給這四個營長每人身上就來了下馬鞭子,然後才大罵:“都給老子滾!”
四個營長先是一愣,接着一喜,最後同時跪下哭道:“請師長給彭大哥報仇!”
我這才拉住要繼續揮鞭的阿超,平靜的說:“都起來吧,以後不要這樣不顧軍令,擅闖參謀部了,出去叫兄弟們集合,就說我們趕來了。”
四名營長這才爬起來速向外跑去,邊跑邊大聲的喊:“大哥來了,大哥來給彭大哥報仇來了,大家集合,吹集合號……”
我這纔看向張龍,他的樣子幾乎讓我以爲看見了二十年後的他了,原本愛乾淨的他頭髮都沒梳洗,鬍子全白了,幾撮白髮在黑髮中是那樣的顯眼,臉上的滄桑和心力交瘁顯示了歲月的無情,風燭殘年般的身體正猛烈的咳嗽着。
“這些天辛苦你了,張先生,謝謝!”我還是對他很尊敬,雖然彭兵之死他有一定的責任,說不怪他那是騙鬼,可看見他現在這樣子,還拼命的維護着雪狼團的安慰,我又怎麼能說的出口了,再說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不能因爲他的一次失誤就否定了他以往的功績。
見我依舊對他這麼尊敬,他卻猛地倒在椅子上,他的警衛員想上來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他的眼神始終望着我,見我對他點了點頭,他才嘆了口氣說:“彭師長之死,我之過。我對不起主公的重託。”
“別說了,張先生,你還是先養好身體,特勤師還需要你來管理。”我怕他說什麼不好的話,只得打斷。
“不,主公,我已經很久沒叫你主公了,不過這次我還是想叫上一次,自家的事自知,還好你們來了,你們終於來了……”
看着他越說越激動,身體都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我猛地想到了古時候一句名言:主憂,臣過;主辱,臣死!我立即說:“張先生,我還需要你說說經過了,然後還要請你制定出一份作戰計劃,這仇不報,大家心裡都不好過,你說是吧?”
看到他一聽我這話,原本有些傷神的臉色猛然間爆發出明亮的光彩,我心裡卻如墮入冰窟一樣,因爲我想到了一個人——諸葛臥龍,當年,諸葛臥龍就是心力交瘁含恨而亡,何況此時備受打擊的張龍死志已明,他自己都不想活了,就更沒希望了,我也只能一時採取這個辦法來激活他的求生意志,希望以後慢慢地開導他吧,像他這種性格的知識分子就愛鑽個牛角尖,真沒辦法啊。
他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身體也如泰山般鎮定,立即站起來:“對!對!對!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了,真是該死。”
“說實話,如果彭師長技不如人而陣亡,我絕對不會有什麼內疚,可他是陷入了鬼子的伏擊圈,被逼到了死角,我軍救援不及,才使他爲國捐軀,那我這個做參謀長的就應該負全部責任了,跟其他參謀人員無關。”他先是主動的把一切過失都攔在了自己的身上,從這份豁達的氣度上,就值得讓人敬佩,然後他又步走到那作戰地圖上,邊指邊說:“你們看,這片地區,也就是被我們分爲282、284和287三個地區,從地圖上看,這兒根本就不是個設伏擊圈的地方,可我實地察看過,這幾處地區森林茂密、野草叢生,是狙擊手設伏的好地方,唉~!也怪我們失職,只從軍事角度考慮,而沒有從狙擊手的隱蔽手段上考慮清楚,才使得彭師長陣亡的。”
說到這,所有人都在沉默,只有外面緊急集合的口令聲不斷的響起。
張龍神情暗淡的看了我一眼,見我鼓勵的眼神,他又打起精神繼續說:“事後我仔細的分析過敵人的戰術運用,他們採用的是:逐步引誘,誘敵深入,圍點打援的策略。大家看,鬼子知道我雪狼團來後,先是示弱,在我方的控制邊緣區全面撤退,然後又再282號地區頑強的抵抗,誘使我方對這個地區特別注意,使這一地區像個橋頭堡一樣的釘在兩軍中間,迫使我方不得不派人對這片地區重點照顧,等我方清理完282號地區後,他們又在另外三個與此毫不相干的地方設立的同樣的橋頭堡,接着又殺了個回馬槍,猛地在該地區使我方一次性損失一個班,接着又加大兵力投入,在另外兩處地方設了伏擊圈,讓我方損失慘重,可我剛要用長驅直入的方法迫使對方回援時,在282號地區,鬼子又使我方損失了一個排,起先,我還以爲是鬼子想以此爲據點與我方對抗,並不停的尋找我軍的薄弱點,等彭師長去報仇後,我纔想到了不對頭的地方,可當時懾於彭師長的虎威,我沒能多言,現在想想,如果當時能多勸幾次,多阻止幾次,也許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情了,都怪我啊!”
“張先生,這不怪你,彭兵那牛脾氣我們都知道,如果他一定要去做的話,三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你也別多想了,繼續說吧!”阿超安慰道。
張龍沒有任何表示的繼續說:“後來我發現不對勁,立即全團出擊去營救,並在這位瞿開憶參謀員的建議下用炮火開路,他說只要是個有肉體的人,就經不起一炮,鬼子既然設了伏擊圈,我們這樣的猛衝下去,剛好中計,不如用炮火開路,來個地毯式的清掃,絕對會讓鬼子無比震驚的,沒想到還真用對了,那半個小時不計成本的炮轟,炸的鬼子哭爹叫娘,他們絕對沒有想到,火炮其實也可以反過來對付他們的,對了,這位就是瞿開憶參謀員。”
看見張龍像交代後事一樣的給我推薦他的接班人,我也不由的重視起來,雖說現在已經沒有直接選定接班人那一套了,可前任對下一任的推薦,其暗示性和影響性還是不容忽視的。我看了看那個個子不高,雙眼靈動,顯得很機靈的參謀點點頭,他並沒有驚喜或得意,很正規的對我敬禮後又坐下了,不得不讓我對他多看了幾眼。
“這幾天鬼子又不斷地挑釁和騷擾我們,目的就是讓我們憋不住怒火而輕率出擊,所以我一直用你的電報強行壓制着他們,讓兄弟們的士氣一再低落,不過這下子好了,你們來了,士氣問題也得到了解決。”
“你們這幾天制定出什麼反擊的方案沒有?”阿超見張龍說完了,很直接的問,不過他的樣子有些嚴肅的可怕。
那個叫瞿開憶的參謀員剛要起身答話,張龍卻苦笑着說:“現在這種情況,制定的還不如不制定的好。”
我和阿超互看了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說白了,就只有六個字——軍心亂,士氣低。
我默默地點點頭,然後我吩咐張龍好好休息,別多想了,就和阿超出了參謀室。這次王政委並沒有跟來,經過多年的磨合,大家都不分彼此的很放心了,再說家裡需要一個坐鎮的,他負責的是政治,當然得在家做好善後工作了。
一出參謀室就見到所有人都全副武裝的站立在操場上,他們的左臂都佩帶着一條黑布,和我們一起來的增援人員都陸續的到來,不過看着這無言的場面,他們都沒有出聲,默默地接過一條黑帶,綁在左臂上,站在操場中,我和阿超也接過一條黑帶,然後在一名兄弟的帶領下穿過操場,向擺放犧牲的兄弟們遺體的靈堂走去,可我剛要進去,左腳卻老是邁不開那一步,阿超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後也明白了意思:我煉下左臂桑的黑布條,然後把咬破手指,用鮮紅的血液往黑布條上一劃,最後用匕首把布條割爲兩段,讓其自然飄落在靈堂前,按湘西的規矩,這種含義表示雙方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不是我們踩着敵人的屍體過去,就是敵人從我們身上爬過,不需要俘虜,不需要榮譽,更不需要生命,要的只有仇恨。
所有人都默默地跟着我們做了同樣的動作,一時間,靈堂前黑帶堆積如山,黑帶雖黑,但鮮血更紅,紅的是那樣發紫,紅的是那樣陰暗,紅的是那樣的鐵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