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岑琴

柳星嵐微微沉默了下來,自然明白岑琴是什麼意思。

說起樂極山,即便是消失百年後的今天,上至朝堂百官下至江湖百姓也沒有不知道的,那是一個掌握天下命脈的存在,國家興衰存亡,江湖門派糾葛,只要有樂極山傳人肯插手,就沒有不能解決的,他們就像這世間的神祗,能解了這天下所有的難與結,然而,卻只存在了十七代就消亡了,樂極山每代只傳一人,一塊麒麟紫玉懸身以示身份,且只選有緣人傳承,帝王將相動用權力也無法得其皮毛,而這傳人是否出山指點全看世道如何,每逢天下大亂纔出,山外的人爲了能得其幫佑成就一番偉業,不惜謀反征戰,大肆屠戮,天下也因此動盪不安,直至最後一代傳人樂青樞出山平定了多年戰亂,爲了避免日後樂極山牽扯出的無窮無盡的災難,他留書一封告知天下,自此不再尋找傳人,樂極山不復存在。

然而,人們的貪慾毫無界限,在樂青樞消失之後,朝廷派來的人與大批江湖人士瘋了一樣跑進樂極山谷,將裡面所有的東西一掃而空,冷風曲便是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江湖中,最後被魔教所得,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見柳星嵐似在琢磨,岑琴笑了笑,索性說了個明白:“祖師樂青樞當年爲了避免禍亂延續選擇歸隱,可惜還是不願樂極山這無上衣鉢到他這裡就斷了,於是著書留在了他的歸隱的故居,後來無意中在深山裡撿到了我師父,索性就把一身本領都教了他,撇去了樂極山一直延承的樂姓,以示他當初的宣言,給我師父取名岑閒,希望他做一個寂靜閒適的人,不要被這世間之事煩擾上,師父當真如祖師所希望的那樣,的確一生不諳世事,我是他在暮年之時撿到的,因他遇到我之前剛巧彈過琴,便給我取名岑琴,師父五年前去世,臨終之時並未限制我的人生,讓我隨心便好,於是葬了他之後我便出來遊歷,恰巧遇見了你,之所以不告訴你,是因爲不想惹上什麼麻煩,畢竟你這身份也實在惹眼,我可不想被誰逮去談論什麼天下王權,都說完了,蒼鳶閣未來的閣主大人,您是否滿意了?”

柳星嵐聽得認真,這時盯着岑琴仔細看了看,點點頭,又是一臉與他在一起時的散慢:“就這些?我還以爲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呢?不過話說回來,音鬼那妖女怎麼會得知你身份的?”

岑琴的表情有些怪,似是在後悔什麼事,擺擺手道:“在西域遊歷時不巧進了焚天宮一趟,被他們發現後打鬥時師父傳給我的玉佩掉了出來被看到了。”

他頓了一下,忽然不明意味的笑了笑繼續道:“音鬼那妖女也算有兩下子,可惜身中劇毒,造孽太多,註定活不長。”

然而柳星嵐卻猛的坐了起來,牽動傷口疼的一皺眉,一把抓住岑琴的手急切的問道:“你去過焚天宮?”

岑琴看着他急躁的臉似是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悔色卻也坦然:“是啊,不過那時還不認識你,你也不必想了,我並非有意瞞你,你若想給你師妹報仇,以你現在的功夫是不行的,一個音鬼就能讓你下黃泉,況且,你以爲經過二十六年前那場圍剿,魔教就弱的只能靠音鬼來支撐了麼?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

柳星嵐聞言慢慢鬆開了手,再度靠回原處,抿緊了脣瓣沒說話。

“別想了,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把傷口包紮一下。”

看了一眼柳星嵐變得有些頹喪陰鬱的神色,岑琴從藥箱中拿出紗布說道,純黑的眼底驀然劃過一絲嘆息般的流光。

豈料柳星嵐一動不動,眼一閉道:“不脫,反正我技不如人,讓音鬼那妖女打死算了。”

岑琴知他埋怨他沒告知他這些又鬧上了孩子脾氣,挑了挑眉,二話不說就動手解了他的腰帶,三兩下把他上衣扒了個乾淨,隨後盯着他的傷口仔細看了看,從藥箱中找出藥瓶,拔開塞子就往傷口上倒,挖苦道:“真該叫那些仰慕你的江湖人士過來看看你這副樣子,名滿天下的蒼鳶閣大弟子柳星嵐,其實就是個生氣就耍性子的稚兒。”

柳星嵐睜眼盯着岑琴因上藥而離他甚近的臉,難得這個角度看過去竟然有幾分男子該有的英氣,回嘴道:“能被樂極山傳人說是稚兒,我榮幸的很。”

岑琴也不跟他計較,熟練地把白布在他身上纏好之後就將衣服扔到他身上:“自己把衣服穿好,帶上你那師弟趕緊給我滾回你的蒼鳶閣去,這麼大動靜,這會兒估計七大門派都到了。”

柳星嵐也不鬧了,岑琴的藥都是他自己獨門配製,極具靈效,幾句話的功夫,傷口已然覺不出疼了,他把衣服穿好,卻沒起身,大喇喇的又躺回榻上道:“不急,反正也到了,那幾個老傢伙平時也遇不上什麼大事,正好讓他們練練膽量不是,讓我先在你這修養幾日再說,這近半月一直追殺音鬼那個妖女,我都沒好好睡個覺,再加上星棋那個不省心的,簡直要把人累死,不過,你不跟我一起走?”

岑琴坐在屋內的竹椅上喝了口水,聽他嘮叨也沒再趕人,開口應道:“我爲什麼跟你走?”

柳星嵐略疑惑:“那你讓我回去怎麼說?大言不慚的說我憑一己之力戰敗音鬼得勝而歸?你信嗎?”

“信啊。”岑琴一本正經的點點頭。

柳星嵐翻了個白眼:“別說還有一個星棋逃回去了,就是所有人都死了,我這麼說也不會有人信,你不知道冷風曲的厲害麼?”

岑琴又喝了一口水,漫不經心:“知道啊,樂極山的東西,我比你更清楚。”

“那你還這樣說。”

岑琴擺擺手:“哎呀,這是你的事嘛!你自己解決就好了,反正你師父也不會懷疑你。”

“喂!”柳星嵐一下子坐了起來,瞪着岑琴,滿臉的怒容。

岑琴笑着看了他一眼,隨後無奈的向下壓了一下脣角,撇嘴道:“遇上你總沒好事,那我就勉爲其難的跟你走一趟吧!不過先說好,我只是在音鬼重傷的時候才湊巧救了你,其他的一個字都不準說。”

柳星嵐點點頭,躺了回去:“知道知道,放心吧,我還能坑你不成!對了,你什麼時候看見我的?不是去益州城了麼?”

岑琴撇撇嘴:“本來是想見見故人,不過半途飛鴿傳書回來說他們去蘄州遊玩了,我就回來了,誰想到竟然會看見你這蒼鳶閣大弟子在客棧門口被人喂藥的場面啊,我比你們早住進那客棧一天,真是冤孽,本來還想看看你笑話,不成想你被音鬼打的這麼慘,弄得我都不好意思笑話你了。”

他說完咧嘴笑的欠揍,柳星嵐卻一點沒覺得窘迫,依然躺得舒暢,回擊道:“說起來,我這功夫和術法你都指點過,如今我被打成這樣,誰的責任?”

岑琴眨眨眼,神色嘆惋而狡黠:“教不嚴,師之惰,當然是你師父蒼鳶閣主的責任。”

柳星嵐點點頭:“確實,師父最失敗的地方就是把我教成了這麼心善又能忍耐的一個人,整天對着你這個娘氣的傢伙百般縱容。”

岑琴剛要回嘴,裡間卻傳來了動靜,咚一聲,似是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他立即站起身朝着裡面走去,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幕卻沒忍住笑出了聲,衝着柳星嵐道:“柳星嵐,你這師弟跟你還真不愧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睡覺都這麼不老實,果然我就不該解了他的穴道。”

紫笛此時臉朝下摔在地上,吃了岑琴在帶他離開的途中喂下的藥之後睡得昏天暗地,一點沒有清醒的意思。

岑琴笑着把人擡起來放回牀上,看了紫笛的臉一眼,給蓋好被子之後又回到外屋。

柳星嵐的臉色有些凝重,聽了岑琴的話也沒發表什麼意見,罕見的略過去,沒頭沒尾的開口問道:“你都看到了是吧?他怎麼會不記得我?當年他去荒原界的時候已經八歲了啊!是被封了記憶麼?”

岑琴早已習慣了他與他在一起時說話的毫無章法,也知曉他許多往事,立即理解他的意思答道:“我已經看過了,金針封腦,手法極爲卑劣,如果取出不當,輕則重傷,重則斃命。”

柳星嵐眉心一皺,眸間溢滿怒色,罵道:“無恥小人!”

岑琴卻笑:“都是正人君子還叫魔教?”

“你也沒有辦法?”從榻上坐起身來,柳星嵐問道。

岑琴喝了一口水,依舊笑:“有啊,不過我現在只能取出一根金針,金針一共三根,在他腦上的時間太長了,兩外兩根附近要穴太多,得調養一段時間才行,不過,你真想把它們取出來麼?不問問你師弟的意見?”

柳星嵐沒說話,似在琢磨着什麼,片刻後才道:“他現在根本不記得我,跟他說他記憶被封了他會信麼?不如先取出一根,看他能想起什麼,剩下的再問他的意見。”

“隨你,夜深了,給爺把地方讓開,有事明天再說。”

一口喝盡杯中的水,岑琴站起身道。

柳星嵐卻一動不動:“那我睡哪兒?”

岑琴往裡屋看了一眼:“去和你師弟在夢裡回憶從前吧!”

“我覺得跟你一起聊聊以後更好,來,岑姑娘,給爺暖牀吧!”

柳星嵐邊說邊笑着往旁邊挪了挪,眉眼間滿是揶揄,這榻本身並不大,按說容下兩個男人不太可能,可偏偏岑琴的身板比一般女子都要纖細瘦削許多,和柳星嵐並肩躺在榻上剛剛好。

岑琴陰着臉挑了挑眉毛:“你說誰是姑娘?”

柳星嵐找死道:“你呀!這瓊姿花貌,皓齒星眸的,哪裡不像姑娘家?男人有幾個長成你這樣的?”

他說的自己笑了起來,岑琴看着他笑的得意,突然也笑了,轉瞬坐到他旁邊,一雙黑的極爲純粹的眼睛裡寒光畢現,出手迅捷的不知塞了什麼進了柳星嵐的嘴裡,又制了他的穴道,然後好整以暇的站起身走向裡屋:“岑姑娘送你一顆逆聲丹,保證你一會兒說話嬌滴滴的比黃鶯叫還好聽,是個女人都比不了,柳大爺您慢慢享受,我去跟你師弟在夢裡見個面。”

柳星嵐驚愕的睜大了眼,立即喊道:“你不是來真的吧?”

果然,這幾個字一出來,當真婉轉如黃鶯鳴叫,嬌軟的讓柳星嵐的臉成了豬肝色,立即閉口不言。

岑琴聽着他的聲音笑的極爲開懷,溜達着進了裡屋,隨後再無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