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馬車駛向宮門,已經快到三更,按照以往的慣例,此刻的宮門必然早已下鑰,但是,因爲娜比來之前出門時便和守衛說過會晚些時候回來,而大家又以爲是皇帝讓她出去緊急採辦一些釀酒的東西,所以也不敢多問,只好多派了兩名守衛等着她回來。那兩人本來已經等得快昏昏欲睡了,聽到漸行漸近的馬蹄聲,才從半夢半醒間回過神來。
“是誰?”兩矛交叉擋在馬車前,守衛問道。
娜比來掀開車簾,探出頭來。
“是我。”
守衛們一見到她,頓時鬆了一口氣,她的歸來意味着他們可以馬上關門睡覺了。
“娜比來大人,您怎麼回來的這麼晚?”
娜比來冷笑了一聲,只是夜色太暗,守衛們沒有看得真切。
“採購的東西太難買,所以多跑了幾家店,忙着忙着就晚了,這是犒勞哥兒幾個辛苦的爲我等門,拿着吧!”
她伸手從車簾遞出兩小罈好酒,守衛們即刻喜滋滋的接了過去,彎腰感謝她的贈與。
“可以走了麼?”她問。
“當然當然!大人請!”守衛們討好的笑道。
整個皇宮都知道娜比來和皇貴妃都能釀得一手好酒,他們得了這層恩惠,那些表面的搜查工作,做不做都無所謂。再說了,她一介弱女子,又深得皇帝和九千歲以及皇貴妃的信任,他們相信她也做不出什麼危險事情來。
馬車繼續順利的向前行進着,通過了守衛的關口,無情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我還以爲會被他們攔下來問東問西呢!”無情笑道。
相較於她的放鬆,昊明和娜比來互相看了看,都覺得她放鬆得太早了一些,畢竟,昊辰那邊的關卡還不知道過不過得了……
“如果待會兒皇兄也能讓你這麼容易就過關,那纔好呢!”昊明沒好氣道,有這麼一個紅粉知己,他除了認命,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我記得,我出去這件事情應該是沒有和昊辰說的,你幹嘛多此一舉的要通報啊?”無情白了昊明一眼,不悅的問道。不然的話,以他招待貴客的時間,哪兒有心情去隱玥軒查她的勤啊?
昊明無語的嘆了一口氣。
“你沒搞錯吧?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瞞得過皇兄?”
她把事情未免想得也太簡單了一些吧?說不定,打從她跨出隱玥軒宮門的那一刻起,皇兄就已經收到消息了,根本就不需要他的通報呢!
“你們倆都小聲一點兒吧,深怕別人不知道你們現在纔回宮麼?”娜比來小聲提醒着。
此話一出,無情和昊明索性都不說話了,就讓這樣的沉默一直保持到馬車停在隱玥軒的大門口。
最先下車的是昊明,然後是無情,最後則是娜比來。看着略顯黑暗的前院,無情心裡有絲疑惑。
“咦?不是說了讓小禮子等門的麼?怎麼這會兒一個人也沒有?”
該不會都睡了吧?怎麼會不關大門呢?
昊明和娜比來都警覺的看了看四周,也覺得此刻的隱玥軒靜默的有些詭異,詭異到令人發毛。他們都知道隱玥軒的宮人不是那麼偷懶的人,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都消失不見了?
“天哪!該不會是……”
娜比來驚訝的捂住脣,這種情況像極了多年前,無情帶着毓傑出宮慶生的那一夜,大家之所以沒有出來迎接,是因爲所有人都被昊辰給扣押着了!
無情看出了娜比來的心思,她顧不得說話,只得加快步伐往前走,直到纖手微顫的推開花廳的門,這才發現屋內一片燈火通明!
昊辰和蘭雅正坐在上位,肖德勝則站在昊辰身邊,包括婉容和蘭秀等人在內的隱玥軒宮人們全部跪了一屋子,幾乎讓她走都走不進去!
見到這樣的場景,無情臉色微白,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兒,坐在上位的昊辰陰沉着俊顏望着他,而桌子另一邊的蘭雅,嬌麗的面容寫滿了幸災樂禍的神色。
儘管知道眼下的情景對自己很不利,但是,無情還是鼓起了勇氣,走在宮人們給自己讓出的一條小道上,跪在了昊辰面前。
“無情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萬歲!”
無情話音未落,就被坐在一旁不懷好意的蘭雅給出聲截住了。
“喲!這麼晚了,皇貴妃知道回來了呀!這還真是應驗了那句‘鳥倦飛而知還’呢!呵呵呵……”
菱脣發出的訕笑聲令無情不悅的蹙起細眉,她擡頭,斜睨了蘭雅一眼。
“你這麼晚去哪兒了?”昊辰語氣不佳的問道。當他得知她出宮時,心都懸在了半空中,雖說有昊明和娜比來的陪伴,但他就是無法安心,以至於整個宮宴都心神不寧,原本是想把大臣們都留個通宵的,也不得不半路放行了,她倒好,拖到這個時間纔回來!害得他擔心了一個晚上!
“回皇上的話,無情心情不好,所以和娜比來一起出宮走走。”她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搪塞着,總不能直白的說她是出去幫他拿兵符了吧?
“皇貴妃出去走走可曾和誰說過?你可是皇貴妃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倘使出宮有了半點兒差池,豈不是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黴?”蘭雅眯起眼,笑道。
“既然知道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皇上又在招待其他貴客,那我出宮還需要和誰說?”無情不答反問。
“哼哼!后妃沒有經過太后、皇帝、或者皇后准許而擅自出宮者,都要連降三級以示懲戒!皇貴妃不會不知道這個宮規吧?”蘭雅笑問。
她等這一刻真得等了好久!如今,這麼多雙眼睛都知道她違反了宮規,皇上就算是有心偏袒,也不會明目張膽的包庇她吧?
跪在下方的無情自然明白蘭雅心裡打得是什麼主意,然而,只要昊辰不開口,她說什麼都沒用!
想到這裡,她站起身來,擡頭直視着蘭雅,高貴優雅的氣勢不怒自威,皇家之尊的顯貴一覽無遺。
“這裡是隱玥軒,本宮在和皇上說話,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昭容’,有什麼資格在這裡代表皇上,和本宮說話?”
她的氣勢配合着冷冽的嗓音,如同冬季刺骨的寒風,凍得蘭雅的臉色青白一陣。
“皇上——您看嘛!皇貴妃怎麼可以這樣說臣妾?臣妾哪裡說錯了?”她轉過身,不依不饒的對着昊辰說。
“你先別說話,在一邊安靜的坐着!”昊辰也冷聲道。
看到動怒的昊辰,蘭雅也知道他在氣頭上,遂噤了聲,乖乖坐在一旁,免得自己跟着捱罵。
接着,昊辰站起身來,走到無情面前,二人四目相望,視線膠着在一起,無情冀望着:他是能夠懂她的……
“你說你心情不好,所以出去散步,散步需要散三個多時辰麼?”他似笑非笑的問。
“難道後宮還有規定散步的時間麼?”她反問。
“雖然你是皇貴妃,但是,朕既然可以立了你,自然也可以撤了你的‘妃位’!你明白麼?”他擡起她的下顎,輕柔的問。
無情無懼於他的威懾,粲然一笑。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皇上隨意好了!”她故作無所謂的說。
她之所以會留在宮裡,根本就不是因爲稀罕什麼“皇貴妃”的位置,而是因爲她愛的人都在這裡,所以她纔會留下來,如果說今天就因爲擅自出宮這件事而被降級,那她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皇上,這件事情您可萬萬不能偏私啊!否則后妃們羣起效仿,那後宮不就亂套啦?”蘭雅急忙說道,一聽到昊辰說會撤了無情“皇貴妃”的位置,她的心裡可是歡喜的不得了。那日隱玥軒裡被當衆羞辱的事情,她可是銘記在心呢!
“皇兄,皇貴妃確實是心情抑鬱,想要多走走纔會延誤了回宮的時間,還請皇兄這次網開一面,寬恕她一次!”昊明求情道。
“九王爺,話可不是這麼說,要是以後大家一個心情不好,都跑出宮去散步散到三更半夜的再回來,那成何體統?再說了,心情不好就出宮,這是否從另一面說明皇貴妃是對皇上有所不滿,因此纔會有這樣不合禮教的舉動呢?”蘭雅諷刺道。
“蘭昭容此言差矣!”昊明頓了頓,繼續說:“這些日子宮裡發生了很多事情,先是皇太子遇刺,然後羅菱郡主失蹤,接着又有了旱災,隨後皇太子又下落不明,面對這一連串的事情,皇貴妃的精神壓力的確很大,蘭昭容沒有孩子,自然不知道生身母親遇到這些情況會有多辛苦!否則也就不會在此大言不慚的說出這些風涼話了!”
“九王爺,你……”
蘭雅一時間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還是站在她身邊的小柔拉了拉她的衣袖,對她搖頭,示意她不要得罪昊明比較好,她才忍住了想發脾氣的衝動。
“好了,一個個的都別說了!”
昊辰鬆開無情,後者一個沒站穩,退了一小步,娜比來趕忙上前穩住她。
“皇貴妃洛氏,不遵宮規,在未能得到朕的許可下,私自外出,即刻起幽禁在隱玥軒,沒有朕的旨意,不得離開此地半步!亦不允許探視!”
“皇上!這樣不夠!”蘭雅站起來大喊道,眼底滿是不甘。就是這麼一個扳倒無情的機會,她說什麼也不願意放過!
“那依你的意思是要怎樣?”昊辰的眼底閃過一抹精光,平靜的問道。
聞言,蘭雅怒火難平的瞪視無情,好似要把她碎屍萬段一般!
“依臣妾看,應該把皇貴妃連降三級,貶爲婕妤,然後打發到暴室去服役!”她惡狠狠的說。
“皇上開恩!娘娘不是有心如此的,請皇上明鑑!”
聽到蘭雅這般冷酷的話語,再加上她和無情素來的恩怨,婉容等人都聽得膽戰心驚,不得不跪上前去求情。
“哼!”蘭雅走過去,一腳踢開婉容,“你們這些奴才一個個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居然還有心思替你們的主子求情?還不快滾開!”
見她踢傷婉容,無情一個箭步衝上前,抓住她的皓腕,黑亮的眸子瞬間凝聚着殺氣,絕麗的容顏跟着罩上一層寒霜。
“蘭昭容,本宮警告你,在你出手前,最好想清楚!這裡跪着的,都是本宮手下的人!如果你敢再動他們一根毫毛,信不信本宮廢了你?”她欺近她的臉,語帶威脅的說。
蘭雅有些心驚的看着處在怒火上的無情,使勁的想掙脫她的鉗制,始終未能如願,她不得不轉過頭,求助的看着昊辰。
“皇上,您快救救臣妾呀!皇上!”
話音未落,無情鬆開她的手腕,把她往後一推,正好落入昊辰的懷抱。
“好了,蘭兒,你先回去吧。”不同於方纔面對無情的冷冽,他溫柔的看着蘭雅說。
“不要!人家要和你一起走嘛!”
蘭雅故意賴在昊辰懷裡撒嬌,眼神挑釁的望着無情。豈料,無情只是睨了他們一眼,下一秒彷彿沒事一般的轉過頭去。
“乖,你先回去,朕晚點兒去蘭華殿看你。”他安撫道。
蘭雅的視線在無情和昊辰身上來回逡巡了一下,才嘟着嘴,小腳一跺,不甘願的帶着小柔離開了。
“婉容,你們放任主子胡作非爲而不加勸阻,就陪着你們的娘娘一同在這裡好好反省吧!還有娜比來,你也是!”
長袖一甩,昊辰憤然走出了隱玥軒,昊明本想安慰無情,但是顧忌着彼此的身份,只好跟在兄長身後。
“皇兄……”
他想爲無情出言辯解,卻被昊辰擡手製止了。
“你想說的朕都明白,東西呢?”
昊明四下望了望,然後走上前,悄悄把兵符塞到昊辰手中。感受着手心裡的重量,昊辰的心裡五味雜陳。
“宮門已經關了,今晚你就留在龍騰殿吧!”
面對兄長如此淡漠的語氣,昊明反倒有些不耐了。
“皇兄,爲什麼你不告訴無情實話?”
他相信,只要兄長對無情說了,無情絕對會幫助兄長的!她只是表面看上去柔弱,實際上,她堅強得足以和兄長並肩作戰啊!
面對胞弟的質問,昊辰只是擡起頭來仰望夜空。良久,一聲輕嘆從他喉嚨裡逸出。
“傷她,是朕這輩子最不願意,現在卻不得不做的事情!只希望待到一切平息了,情兒對朕的恨與怨能夠少一些吧!”
月光拉長了昊辰漸行漸遠的身影,看在昊明眼裡,顯得兄長是那麼孤寂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