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後花園的石凳上,羅菱眼神飄渺的望着前方,坐在她身旁的毓傑看着她思緒神遊的樣子,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勸慰纔好。
“今天的天氣挺好的。”他隨便扯了個話題,說道,還不忘私下注意她的表情變化。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一襲白衣的羅菱沒有任何反應,還是維持着先前的姿勢。她的左手肘關節被木板固定着,繃帶繞過她的脖子承受着左臂的無力……
自打那天她暈倒醒來後,似乎對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總是會一個人坐在這裡發呆,眼神毫無焦距的透視前方,完全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
毓傑抿了抿嘴脣,小手搔了搔後腦勺,對於這樣異常安靜的羅菱,他很不習慣。哪怕是以前的鬥嘴,也好過現在這樣的靜默。
毓傑無奈的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蹲下。
“喂,羅菱郡主,你沒事吧?”他問。她現在這樣的精神狀況着實讓他懷疑她是否已經知道自己左手傷勢的事情。
終於,空洞的美眸漸漸有了焦距,羅菱眨了眨眼,緩緩低下頭,看着蹲在眼前的毓傑。
“你怎麼不坐着?”她輕聲問道。
聽到她的聲音,毓傑原本提着的心這才放鬆了一些。
“老天!你終於有反應啦!”
毓傑站起身來,揉了揉膝蓋,她若是再不出聲,他都要懷疑坐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只是一尊仿真的美麗雕像了。
“我怎麼了嗎?”她問,似乎對於自己剛纔發呆的事情渾然不覺。
“我也想知道你怎麼了……”毓傑嘆道。
這些日子以來,只有他和羅菱郡主呆在這後花園裡,其次就是夜崢派來伺候他們的四名婢女,至於那個叫什麼幽雲的侍衛也是偶爾來看看羅菱,卻從不說話。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們被遺棄在這裡一樣……
驀地,羅菱站起身來,沿着湖邊漫步,這個湖並不大,但是碧波盪漾,尤其是陽光灑在水面上那金光閃閃的感覺,令人很是愉悅。
水裡的魚兒遊得歡快,湖邊的柳條泛黃低垂,秋菊吟唱,淡化了幾分蕭索的氣息。
漫步了一會兒,羅菱站在一棵柳樹邊,輕聲吟唱起來,毓傑站在她旁邊傾聽着。他一直以爲羅菱只會跳舞,沒想到,她的歌聲也蠻動聽的。清脆婉轉,就像黃鶯出谷一般,縈繞耳畔,餘音嫋嫋。
直到羅菱唱完了一曲,毓傑才偏過頭看着她。
“你唱的是什麼?”他疑惑的問,完全是他聽不懂的語言……
羅菱低下頭,紅脣揚起一抹淺笑。
“這是我們樓蘭的一首童謠,翻譯成你們中原的文字,應該是‘樓蘭的太陽,熾熱耀眼。溪流潺潺,河水清淺。樓蘭的月亮,明亮皎潔,土地豐饒,羣山延綿。樓蘭的女子,是那詩一般的畫卷;樓蘭的勇士,手持鋒利的彎刀。我們是勤勞的樓蘭子民,締造樓蘭不敗的輝煌詩篇’。”
“好美的歌謠……”聽了羅菱的解釋,毓傑不客氣的讚美着。無論是樓蘭的語言,還是翻譯成他們中原的文字,聽上去都是那般的優美!
“呵呵!”
羅菱輕笑了兩聲,原本輕蹙的柳眉也微微舒展開來,她和毓傑的說笑落入後方不遠處的一雙藍眸裡。
在他面前,她從不曾笑得這樣開心過,而他也不知道她會有如此動聽的歌聲……
這忽然竄入腦中的想法令夜崢心裡一驚:什麼時候開始,他也會在意一個人質的心情了?
站在夜崢身後的幽雲看着主子緊握的拳頭,斂下眼底閃過的光亮,秀麗的容顏愈發的清冷。
“尊主……”
她正欲說些什麼,夜崢擡起右手,然後踏着穩健的步伐走了過去。原本和毓傑談笑風生的羅菱見到他的到來,眸子閃過一絲恐懼,脣邊的笑意僵凝,微垂眼眸,她的心不安的躁動着。
“你來幹嘛?”
看到夜崢的忽然出現,毓傑也不管自己是站在對方的地盤上,不高興的垮下來俊秀的小臉,強烈的表示出自己的不滿。
“太子殿下,你是否忘了,這裡是‘冥水閣’?”他笑問,只是那黑色的薄紗遮掩了他的表情。
“嘖!‘冥水閣’又怎樣?本太子不爽你,在哪裡都一樣!”
揚起高傲的頭顱,毓傑的眼裡流露出不屑的光芒。
“大膽!”
幽雲怒視毓傑,走上前就要教訓他,卻被夜崢給攔了下來。他轉過頭,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神,羅菱也能感覺到他強烈的注視。
心,驀然間更慌張了……
雖然現在後花園不只他們兩個人,但是,急促的呼吸讓羅菱轉身就想離開。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子,完好的右手就被人拉住了。
“喂!夜崢,你幹嘛?快放開羅菱郡主!”毓傑大喝道,走上前去就想拍開他的大手。
只是,他還沒靠近他們,就被幽雲給攔住了。毓傑雙眸一沉,伸手就朝幽雲攻了過去。
就同齡人而言,毓傑絕對稱得上是“練武奇才”,但他畢竟年齡尚淺,且實戰經驗不多,和作爲夜崢近身侍衛的幽雲比起來,無論是在身高、體力或者武術套路上都差了一截。兩人過手還不到一百招,毓傑就被幽雲給反手製住了。
只是,出於身爲太子的傲氣,毓傑緊抿着小嘴,不服氣的扭動着被壓制的右手,卻怎麼也掙脫不開幽雲有力的鉗制。
“該死的!放開本宮!”毓傑氣悶的罵道。
夜崢看了毓傑一眼,重新把視線調回到羅菱的身上。
“看着他!”
說罷,他走上前去,強勢的拽住羅菱的右手,羅菱輕蹙柳眉,咬住紅脣,想要掙脫開來。
“如果你不想右手也被廢掉,最好給本座老實一點兒!”他忽然靠近她,在她耳邊低語着。
羅菱瘦削的身形一顫,眼底劃過一道水光。
“叫你的人放開太子!”她怒視他,寒聲道。
聞言,夜崢的脣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
“你以爲自己是什麼身份?居然敢在這裡和本座談條件?”
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是,羅菱也聽出了他語氣裡的訕笑。
“如果你不答應,我寧可你廢了我的右手!”她恨聲以對。反正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廢掉別人一雙手臂對他來說也算不得什麼!
望着她臉上堅決的表情,夜崢的雙眼有着兩簇危險的火苗。
“你……”
他看到她眼底的認真,知道她的話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手!而讓她不在意的原因,就是爲了皇甫毓傑那個臭小子!
想到這裡,夜崢猛然轉過身,毓傑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他明顯的感受到夜崢身上傳來的殺氣,而且還是針對自己的怒火……
“放開他!”
幽雲也感受到了夜崢身上的不對勁兒,依言鬆開了毓傑。下一秒,令衆人沒有想到的一幕發生了:只見夜崢猛然一揮右手,一道強勁的風將毓傑的身子高高捲起,然後把他重重的摔向一旁的大石!
毓傑一時間沒有防備,尚未好全的身子狠狠的撞上大石,頹然的趴倒在地上,他皺起好看的眉頭,手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夜崢,你瘋啦!”羅菱驚呼出聲,看着夜崢的眼神有着憤怒和譴責。“你怎麼可以對一個孩子出手?”她大聲質問,拼了全力想把右手從他的大掌中抽出,卻始終未能如願。
“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教訓!如果你敢再把心思放在皇甫毓傑的身上,本座一定會讓他生不如死!”夜崢冷聲道,身上散發出陰鶩的氣息。
近不了毓傑的身子,羅菱想查看他的傷勢,可是,夜崢的威脅迴響在她的耳畔,踟躕了她的行動。
這個男人是魔鬼!他說的話絕對不是玩笑!
原本懸在眼眶裡的淚水一滴接着一滴的滑落,羅菱的俏顏因爲憂懼而顯得更加慘白。
老天!他們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個魔鬼?
“我跟你走!但是,求你……求你去請大夫來給毓傑看看,好麼?”放棄了所有的尊嚴,羅菱不惜跪在他面前,哀聲嘆求。
整個“冥水閣”裡,只有她和毓傑是可以相互依靠的,她更明白,昊辰和昊明有多麼重視毓傑!一旦毓傑有了閃失,她該怎麼向昊辰交代?所以,他不可以有事的!一定不可以!
她眼底的淚水和哀傷使得夜崢原本冷硬的心閃過一絲抽痛。他不明白,爲什麼那種陌生的感覺會再次襲上心頭?只是,他的腦子下意識的排斥這樣的感覺!
“你哭什麼?他人又沒死!”強壓下心底的煩躁,夜崢惡聲惡氣的吼道,剛纔的他很注意力道,那樣的創傷還不足以致命!
羅菱被他吼得不敢再大聲,只剩下小聲的嗚咽。
這時,毓傑緩緩的從地上爬起來,用衣袖擦去脣角的血跡,恨恨的瞪視着夜崢,眼底殘留着最初的桀驁不馴。
“羅菱郡主,我沒事的……”他氣息不穩的說,勉強勾起脣角,爲的就是給她一抹安撫的微笑,穩住她的情緒。
“毓傑……”她哽咽的叫着他的名字,眼底充滿了自責,若是當初她不要那麼輕易的相信蘭雅,不要那麼意氣用事的把毓傑給約到別院去,或許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對不起……”她哭泣的道歉着。
“哭夠了沒?給本座站起來!”
頭頂上方傳來的冷冽嗓音令羅菱吸了吸鼻子,輕顫着站起身來,那單薄的身軀彷彿風一吹來就會被刮跑,看得夜崢微微擰起劍眉。
“幽雲,去叫大夫來給那臭小子看看!”他冷聲命令道。
被點名的冷豔女子低下頭,應了他的要求,然後轉身對着毓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然而,毓傑站在原地沒有動,因爲,他擔心夜崢帶走羅菱又會折磨她。現在的羅菱是如此的脆弱,再也禁不起任何的傷害!
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儘管自己的心底也有着驚惶,但是,她希望毓傑能夠安心的養傷。
“太子殿下,你就跟着她去吧,我不會有事的。”她微微勾起脣角,說。
她人都已經這樣了,再痛苦的羞辱也都經受住了,最壞的打算,不過是賠上性命罷了!
毓傑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眼裡傳達的信息,卻是分明的告訴她:保重自己!
羅菱看懂了他的眼神,頷首,收起脣角的笑,轉身跟着夜崢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