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亦是天涯(1)
季佛兒是在潮冷和飢餓中醒來,等雙眼漸漸適應了昏暗的環境,這才發覺自己根本不在先前居住的房屋內,而是像被人丟棄了一般,出現在了一個深邃潮溼的山洞裡。
洞內十分陰寒,只有寥寥數把火把插在壁洞上;微弱的光芒並不能照亮全部,又憑添了幾分詭異
。
“你醒了?”
一絲嘶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季佛兒嚇得慌忙回頭,就看見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男子一臉病入膏肓的孱弱摸樣,可雙頰和嘴脣卻是妖異的發紅,昏沉的雙目更是賊亮無比,宛若盯着獵物的兇殘生物,要人怯怕。
“你、你是白天那個和魏公子發生爭執的人?”
沒錯,此時出現在這裡的人正是秋白生。
看季佛兒一眼就認出自己,秋白生桀桀的笑出聲:“季姑娘真是好強的記憶力,老夫這樣的人只是在姑娘面前晃了一面就被記下了,實在是榮幸。”
季佛兒纔沒閒工夫跟眼前的怪人多說,扶着發麻的雙腿慢慢站起,四處打量卻沒發現任何可以離開的道路,而唯一的一條卻是在這怪人的身後,可見她此刻想要出其不意的跑開怕是不可能的。
穩定心神,季佛兒疑惑的看着秋白生:“想必你將我帶來這裡,不是佩服我的速記能力吧。”
“姑娘快人快語,那老夫也不多繞彎子了……”秋白生扶着滑膩的山壁坐下,雙眸賊亮的看着季佛兒:“官兵馬上就要圍剿山寨,而他們尋找的人正是你,我將你帶來此處,想必依照姑娘的才智應該能猜得出來。”
季佛兒心口一驚,脫口而出:“你是故意想要山下的官兵滅了虎頭寨?”
“……嘿嘿,就說季姑娘你是聰明過人的……”
“你瘋了,虎頭寨難道不是你的家嗎?寨內那麼多人命恐怕都會因爲你的舉動而喪失性命的。”說到這裡,季佛兒提起裙襬就要往外跑,可腳下剛走了兩步,就吃痛的哎呦一聲,跟着便摔倒在地,痛的半天都爬不起來。
看見季佛兒這樣,秋白生晃盪着手中尖利的石子,道:“季姑娘,我看你好歹也是個花容月貌的美人這才以禮相待,你最好把自己的雙手雙腿管好,若是再敢離開,老夫就不會再拿石子打你,而是直接去了你那漂亮的手臂和纖細的雙腿了
。”
季佛兒吃痛的扶着陣陣刺痛的腳踝,看着秋白生手中的石子就知道定是他搞的鬼;她雖然不懂武功,但也聽說過這武功高強之人便能拈花爲器,傷人於無形之中;看來這個秋白生雖然將要命不久矣,可還是不能低估他的戰鬥力。
季佛兒雙眸怒瞪着秋白生,道:“你真是個瘋子,你將我拘在這裡究竟爲了什麼?”
秋白生長嘆一口氣,賊亮的雙目似乎陷入一陣回憶:“爲了什麼?……爲了報仇?!……對,我是爲了報仇,爲了雪恨!”
報仇?季佛兒奇怪了,這個秋白生明明是虎頭寨上的人,他和虎頭寨有什麼恩怨不成?!
“你以爲我爲什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如果不是花豹子那個畜生,我怎麼可能會活的如此艱苦難捱;是他搶走了我二當家的位置,也是他將我害成這樣。”說到激動的地方,秋白生幾乎全身顫抖,連雙目都更加妖異的亮着,宛若兩盞大燈籠。
看見秋白生這樣,季佛兒忙出口阻止:“你別這麼激動,我看你這模樣像極了將要油盡燈枯之象的人,情緒不穩只會讓你更加痛苦。”
秋白生剎那間猛然看向季佛兒,詭異的笑着:“你說的沒錯,我是將要油盡燈枯了,所以我要拉着生前害的我如此痛苦的人全部都給我陪葬。”
“可是我看魏公子不像是那種壞人。”
“他不是壞人誰是!”秋白生對着季佛兒怒吼道:“當年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在山寨中,搶走了屬於我的二當家的位置,我會劍走偏鋒吞服那些提高內力的藥物嗎?如果不是爲了打敗他,我不會將自己的身體掏空,更不會逼着自己走上了絕路;如今我變成這個樣子都是他害的,是他搶走了我的一切,地位、榮耀還有尊重,都是他……是他搶走了!”
聽到這裡,季佛兒大致也明白了一些;看秋白生這樣就知道那些所謂的提升內力的藥物在提升着他的武功的同時也在蠶食着他的所有精血,當藥物沉積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會將一個強壯的漢子徹底擊敗;到那個時候,別說是武功高強了,怕是連一個正常人都做不到。
只是,讓季佛兒沒想到的是秋白生會變成這樣只是因爲記恨花豹子所致,可見嫉妒心當真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東西,一旦升起就再難以撲滅,宛若焚燒的野火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只會越陷越深,直到迷失自我
。
想到這幾,季佛兒不禁有些同情秋白生,試探性的靠近他一些,道:“你的身體雖然已經羸弱,但我想想辦法應該還可以幫你續命。”
聽到季佛兒這樣說,秋白生頗爲詫異的看着她:“你不是說我是個瘋子,爲什麼還要幫我?”
季佛兒雙眸清亮的看着他:“沒有人在親眼看着自己生命的枯竭而不崩潰的,其實你在怨恨着所有人的時候更加厭惡的怕是自己;我是沒有辦法將你的身體治好,但在餘下來的生命中你可以爲自己重新做主,不再重蹈覆轍,難道不好嗎?”
聽到季佛兒的回答,秋白生先是微微一愣,跟着就是嗤嗤的笑出來:“早就聽聞季姑娘心地善良,沒想到連我這樣的人你都能施以援手,真不知是太單純還是有太心機。”
“不管你怎麼想都好,我只請你看在山上那麼多無辜人命的份上先放了我;你恐怕不知道,來人若是找不到我,山上的所有人恐怕都會難逃厄難。”
“他們的死活,跟我又有什麼用?”
“你……!”
季佛兒簡直快要被眼前這傢伙給氣死了,難道他真的決定放手,不願意再跟自己的命運抗爭一下嗎?
似乎是察覺到季佛兒的心底想法,秋白生桀桀笑出聲:“我就是要看看,不可一世的魏浩究竟會不會露出山崩地裂的表情。”
說完這些,秋白生就扶着山壁站起身;已經快要走到生命終點的他似乎連多走一步路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可在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卻是解脫的快意,毫無半點的懼怕和可惜。
看着那個佝僂離開的背影,季佛兒扶着依然吃痛不已的腳踝可憐的看着那個越走越遠的人影;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是特別能體會像秋白生這樣的人,不是他們不想好好的繼續再活下去,而是生命給他們帶來的失望太多;明知道前方已是萬劫不復,或許直接跳下去纔是真正的解脫。
與此同時
虎頭寨內早就因爲季佛兒的突然消失而亂成一團,張虎一邊調派手底下的弟兄把守好山門,一邊令花豹子迅速找人;錦紅像是瘋了一樣在山寨中到處亂竄,呼天喊地的叫着季佛兒的名字,翠兒那丫頭更是不顧滿身的疲憊,跟隨在錦紅的身後到處尋找着
。
現在的山寨內早就亂成一團,因爲就在半個時辰前,聚集在虎頭崖下的官兵們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開始往山上衝,只要越過天塹,虎頭寨就會立刻保不住。
黑暗,像是長了眼睛一樣開始吞噬這片平和祥靜的地方。
很多東西,在一夜之間都會悄悄的發生着轉變。
轉身即逝明明是很短暫的時間,可就是這麼短的時間卻能改變很多人、很多事;只是一眨眼,曾經以爲天長地久的東西便會分崩離析,以爲緊握在掌心裡的一切都會飛灰湮滅;希望、幸福、曙光,在你以爲完全能夠擁有他們的時候,而這些字眼卻會用另一種方式告訴你它們只會出現在書冊上,因爲現實會用它殘酷的行動將其依次擊破,讓任何一個人體會到:原來命運是會跟自己開玩笑的。
季佛兒不知道自己在山洞中呆了多久,直到火把上的火油消耗乾淨,火苗漸漸熄滅;耳邊的冷風冷颼颼的刮在身上,本來發疼的腳踝因爲無法動彈而變的發麻發木……
突然,堵在山洞前的大石被人從外面移開;刺眼的光亮從縫隙中照進來……
緊跟着又是一陣吵雜紛亂的腳步聲,季佛兒像是聽見了錦紅大聲呼喊自己的名字,像是感覺到花豹子在用力將自己扶起來……
直到眼睛徹底適應了眼前的光亮,季佛兒纔將遮在眼前的手拿開,而就在這個動作剛剛做好,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簾……
是阿元?!……阿元來了!
幾乎是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季佛兒便飛撲上前,一把就將眼前高大的男子一把抱住,瑟縮着、害怕的、依戀的靠在他的胸口上,脆弱的聲音裡滿滿的都是委屈和等待:“我就知道你會來,阿元……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望見這一幕!
山洞中的所有人都像是約好一樣安靜下來
。
錦紅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家小姐;魏浩也沉默的望着這一幕,而跟在男子身後的衆人像是極爲畏懼一般,慌忙低下頭,不敢亂看一眼。
趙炎神色不動,垂眸看向撲進自己懷裡的女子,巴掌大的臉頰上有不少灰印子,但依然蓋不住那白皙的肌膚和引人側目的精緻五官;難怪能將阿元迷成那副模樣,的確是有着一張絕對出彩的長相。
季佛兒抱着趙炎許久,直到心緒平復下來這才漸漸察覺到不對,周圍古怪僵硬的氣氛似乎在說明着什麼;待她慢慢退出這個溫暖的懷抱,擡起頭看向來人時,這纔在驚愕之下趔趄着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摔倒在地。
瞧着眼前受驚的女子,趙炎伸出手臂一勾就將來人一把又抱回進懷中,對上她不滿受驚的眼瞳,似笑非笑道:“本宮怎麼也沒想到會和你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季佛兒!”
本宮?
季佛兒怔了怔,在轉頭看向錦紅時,在錦紅快要哭了的表情上後知後覺的像是明白了什麼。
“你……你是……”季佛兒難以置信的開口。
趙炎又猛地一收手臂,將懷中的女子更緊的抱入懷中,看她要做出掙扎的動作,立刻出聲:“怎麼?看清楚本宮不是阿元就避本宮如蛇蠍嗎?季佛兒,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趙炎往季佛兒耳邊湊過去,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繼續道:“我的太子妃,你剛纔的熱情去了哪裡?還是說,我這個夫君並非你最滿意的那一個?!”
季佛兒只覺得一陣天雷滾來,幾乎轟炸的她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她沒有猜錯,眼前的人就是趙炎,那阿元呢?爲什麼來人會是太子,並非是阿元?!
還有,他爲什麼說出那樣的話?!阿元不是說將一切都交給他嗎?阿元沒有對他說,還是連說的機會都沒有?
看見季佛兒對着自己正正發愣,趙炎躬下身一把就將她攔腰抱起,跟着對上她睜大的眼睛,聲音近乎冷靜無情:“別這樣看着我,你以爲我這麼快就攻上山頭是爲了什麼?季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