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忽然一片寂靜,趙翊的視線緊緊落於韓至陰晴不定的面頰上,似乎要將他射穿一般,這股子凌厲的目光,讓韓至連頭都不敢擡,微微低下幾分。
羣臣皆望向韓至,等待他的回答。
終於,一個堅定不容置疑的嗓音響徹殿內,“回稟皇上,下臣可以代韓至老將軍回答葛丞相的問話。”趙賢拱手而出,面色從容鎮定,無一絲的懼怕。
趙翊瞥了他一眼,冷面冷心道:“你的話朕不信,朕就想聽韓卿家的真話,請韓卿家告訴朕。”
韓至雖然思想迂腐,恪守陳規,但身臨險境,也不得不編織謊言,保衛韓家一族,遂一本正經道:“老臣千金的靈柩在被擡回時,已落釘蓋棺,皇上親眼所見,難道還有假的不成?”
“就是假的,令千金非但未死,還被某人藏匿在城郊外的別苑中,皇上若不信,可立即派人去搜。”葛丞相義正言辭,話一出口,便引來陣陣唏噓,而韓至和趙賢臉色大變,相視而望,已心生不安。
“丞相所言屬實?”趙翊眸中一亮,驀地站起,迅速邁下幾級臺階,彷佛立馬要衝出去查探個究竟。
“老臣不敢欺瞞皇上,韓家犯下欺君之罪,還敢在此狡辯,請皇上將韓至定罪,以免羣臣效仿,有損國體!”
趙翊眸光一轉,“順子,去給朕準備御攆,朕要親自前往別苑看個究竟!”
葛丞相併無反對趙翊出宮,事實真相如何,只有見了未死的人,便可一目瞭然,以假死欺君,這等罪責,恐怕韓家一族難逃一死。
羣臣跟隨御攆,浩浩蕩蕩地出了宮,出了城門,徑自往城郊的別苑而去。
這等大規模的君臣出行,必然會招致百姓的圍觀,街道和城門口瞬間人流湍急,各個都想一睹皇家風采。
而安慶宮那邊得知消息後,太上皇后臉色驚變,其實並不是因爲韓子嫣尚活在人間,而是因爲趙翊竟不顧天子身份,率領朝中大臣出宮去證實一個女子以假死欺君的事實,這簡直有辱皇室尊貴。
“快,蘇嬤嬤,本宮要前去阻止皇上胡來!”
快馬加鞭,果然,皇上的御攆還未到目的地,太上皇后的馬車已堵截在前方。
“稟皇上,前方的路被堵住了。”順子隔着簾子請示道。
趙翊心急如焚,自然不去管前方的路爲何賭上,只管叫人搬開堵截之物,但聽到順子
言及太上皇后攔在前方,臉上赫然一層慍色。
他撩開簾子走出來,見前方馬車裡的人也掀簾而出,二人的眸光很快在灼熱的日光下交織。
跟隨其後的羣臣皆附身作揖參拜太上皇后,那些有幸第一次目睹太上皇后尊容的侍衛偷偷用餘光瞄着。
“母后不在宮中歇着,來這裡做什麼?”
馮氏微笑,指着趙翊身後的羣臣,輕聲道:“皇上不在宮中上朝,領着一羣大臣在城郊閒逛,成何體統?”
“朕是爲了證明一件事的真僞,纔不得已在此,請母后移駕回宮,無需憂心!”
馮氏不想當着衆臣的面,與皇上鬧得不歡而散,只好保持鳳儀,柔聲細語道:“這幾日禮部爲皇上選出幾個妃子,樣貌與皇上心尖上的人如出一轍,請皇上回宮過目!”
趙翊知道馮氏下令按照韓子嫣的樣貌進行選妃是爲了卻自己的相思之情,母親做到這個份上,身爲兒子不該再心存怨念,他扶上馮氏的臂彎,喃喃道:“兒臣知道母后良苦用心,可此行,兒臣就想知道是真是假,請母后不要阻攔。”
“真假都已經過去了,你這樣又是何苦?若她有心欺騙,自是不想與你再見,你非要揭了自己的傷疤嗎?”
趙翊緊皺眉頭,咬了咬脣,“若她還活着,就是欺君之罪,兒臣怎麼能放過她!”
“翊兒……”馮氏緊握住他的手,竭力勸慰道,“母后不許你去,母后決不允許她再傷你分毫,不管她是死是活都和你沒有關係了,你聽母后的話,跟母后回宮。”
母子倆開始拉扯,馮氏不鬆手,趙翊不忍心掙脫,一怕馮氏不負慣性摔倒,二怕羣臣看出彼此不和,二人僵持半天,私下角力。
可終究女子力薄,趙翊只輕輕用出一點力道,便從馮氏的手中逃脫,顧不上其他,一步跨上身邊的一匹馬兒,抖繮而走。
餘下的人大驚失色,馮氏兩手掌心通紅,想再度阻攔,也有心無力,任由趙翊駕馬離開。
趙賢與韓至並肩而立,輕聲細語道:“老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韓至搖首,兩道白眉緊緊蹙着,心已蹦到嗓子眼,耳邊只聞葛丞相一聲令下,讓隨行的侍衛追去護駕,而葛丞相沒有立即前往,卻恭恭敬敬地走到太上皇后的跟前道:“宮外險惡,請太上皇后下令讓韓至老將軍和建成王爺護送回宮,本相自會保護皇上左右。”
聞言,趙賢正要上前請願追隨皇上,不料被韓至拽住,“王爺,事已晚矣,靜觀其變!”
“可是……”趙賢雙手握拳,真想朝葛靖的臉打去,但事到如今,趙翊駕馬奔去,他就算追過去,也於事無補,只能暗下祈禱韓子嫣能早點發現事情有變,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一起就聽葛丞相的安排。”馮氏撂下話,由蘇嬤嬤的攙扶上了馬車。
“老臣遵旨!”
葛丞相一張老臉眉飛色舞,桀驁鋒利的眸光一轉,望向韓至和趙賢,脣角噙着一抹詭譎的笑意,緩緩言道:“請兩位能臣護送太上皇后回宮!”
韓至和趙賢無奈,隨太上皇后的鸞駕打道回宮。
……
洹水苑十分安靜,麗妃於東廂內臥榻休憩,韓子嫣正在後院的棚架下澆灌花草,一株株的垂絲海棠花開得殷紅燦豔,朵朵沁香,所謂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縻花事了,絲絲夭棘出莓牆。
這海棠花又名斷腸花,直抒男女離別的悲傷之情,所以被很多文人墨客借花抒情。趙賢爲表達此意,便在院中栽種了此花。
“小姐,公子種下這些海棠花,是不想與小姐分離。”琴兒邊說邊從地上撿起掉落的幾朵花瓣。
韓子嫣淡淡一笑,“你也知海棠花的寓意?”
“奴婢以前侍奉的那家主子可喜歡海棠花了,要不是本家公子不學無術,散盡千金,琴兒也不會被遣散出來沒了活計,幸好遇到公子,不然琴兒還在街邊流浪。”
在琴兒伺候這段日子,韓子嫣從未問過她的出身,不過見她口齒伶俐,做事手腳麻利,便先留在身邊,等以後離開了,把她打發掉算了。
可聽她這麼說,不禁多問了幾句。
“你家裡人呢?”
“琴兒命苦,從小被人販賣,輾轉幾次,最後還是淪落到無家可歸。”
韓子嫣自嘆一聲,趨前幾步,輕輕挽起一朵海棠花置在鼻間,低吟道:“花朵尚可選擇何時綻放,而我們卻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你與我一樣,都是苦命的人。”
“小姐哪裡是,琴兒看公子對小姐真真是好呢。”
韓子嫣眉間一片憂色,“再好也回不到從前了,老天戲弄起人來真真是不眨眼。”
琴兒費解,忽聽牆外有馬蹄聲,驚喜道:“小姐,公子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