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陰錯陽差生死恨

因果輪迴遭報應,

萬家生春菩薩心。

佛道五聖超俗輩,

英雄天助破古城。

月黑!

風高!

鬼泣!

神嚎!

劫難!

生死恨!

這是一個夜闌人靜的深夜!

“白骨門”的大堂上,坐着一位年逾半百的大漢,古銅色的臉,在明亮的燭光照映下,散發出閃爍的油光,脣邊的二髭老鼠鬍子,不停的晃動着。

在他的左右,分站着八大護衛,牛頭馬面,刀光劍影,使人見了不免心生寒懼,整個大堂上,人影幢幢,四周的空氣,沉悶得幾使人透不過氣來!

此時,忽聽有人喊道:“犯婦帶到!”

只見四名武士,夾持着一名黑衣黑巾的婦人,拖到堂上。

白骨門主見犯人帶到,目含淫威,對黑衣婦人間道:“你的丈夫現在何處?”

“不知道!”

嘿嘿!白骨門主冷笑了一聲道:“你倒很乾脆,說不知道,就能推卻責任嗎?”

黑衣婦人神色木呆,無奈的繼續道:“近日我根本沒有見到過夫君,他自半月前出遠門,離開我母子後,迄今無音信,叫我從哪裡知道呢?”

白骨門主聞言色變,猛地一指桌子,厲斥道:“你既堅不吐實,本座只好下令行刑了!”

那中年婦人掙扎了一下,忽然撲地跪了下去,求道:“妾身自知難逃死罪,但我的兒子……”

一陣哽咽,喘籲着無法再接下去。

白骨門主又是一聲輕嘆,凝重的道:“你放心,本座會饒他一死,但要永遠逐出白骨門!”

“可容妾身見一面?”

白骨門主又是一陣沉吟,然後輕輕吩咐道:“帶薛鎮山!”

身旁侍立之人立刻一聲暴喏,朗聲傳呼道:“帶薛鎮山……”

不久,一陣狂奔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飛奔而至,淒厲的大叫道:“娘……娘……”

踉蹌着奔到中年婦人面前,伏地哭了起來。

中年婦人倒出乎意外的平靜,幽幽的嘆了一口長氣道:“孩子,你十幾歲了?”

那個名叫薛鎮山的少年怔了一怔,收淚道:“孩兒十五歲了!娘難道不……”

中年婦人沉聲接道:“十五歲已算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英雄流血不流淚,娘沒有教訓趕你麼?……”

薛鎮山震了一震,連忙揩揩淚漬,道:“娘!可是您……”

中年婦人不待他說完,立刻喝道:“你伯父已經答應饒過你了,還不快快去叩謝饒命之恩!”

薛鎮山大叫道:“不,孩兒要替娘一死……大伯父,求您答應……”

白骨門主突然離座而起,中年婦人面色慘變,俯在薛鎮山耳邊急急說道:“孩子,記住我上次的話,快離白骨門,快些……”

下面的話卻淹沒在一片震天的焦雷聲中,等到雷聲過去,那中年婦人早已被兩名劊子手拖到了斷頭臺上。

薛鎮山啊的一聲尖叫,雙手蒙面,轉開頭去。

身後傳來一陣尖銳的滑輪急轉之聲,而後是咔的一聲大響。

薛鎮山鋼牙緊咬,突然轉向白骨門主破口大罵道:“薛公凌,老禽獸,好毒辣的手段……”

白骨門主又復拂袖一陣喝道:“逐出白骨門,永遠不許踏回泰山境內!”

薛鎮山依然罵不絕口,但卻立刻被四名黑衣彪形大漢像鷹攫燕一般的拖向寨外而去。

叫罵哭喊的聲音逐漸遠去,除了風聲,雷聲而外,廣場中卻沉肅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白骨門主魁梧的身軀緩緩踱向斷頭臺前,望望滿地鮮血、身首異處的屍體,悠悠一嘆,像自語般的喃喃道:“死得……冤枉!把她厚葬了吧……”

忽然——

一陣急劇的馬蹄聲直抵大寨門前,蹄聲甫歇,一條人影急如怒矢般射向廣場中的斷頭臺前。

只見那人是衣飾華麗的錦裝漢子,年約四旬左右,目光四射,大剌剌的向白骨門主拱拱手道:“小弟見過大哥!”

白骨門主微感訝異地道:“三弟……你怎麼來的?”

那華服漢子頓足道:“小弟一路急趕,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殺錯了人!”

說話之間,俯身向那身首異處的中年婦人臉上一抓,只見一張人皮面具應手而落,呈現出一張先後完全不同的面孔來。

白骨門主並無驚訝之色,輕輕頷首道:“值不得大驚小怪,這是我早就知道的!”

那華服漢子口氣道:“大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薛鎮山呢?”

白骨門主怔了一怔,捋髯沉吟道:“自然也是假的!”

華服漢子肯定的叫道:“真的!”

白骨門主輕輕踱了幾步,道:“這……似乎不大可能吧!”

華服漢子苦笑一聲道:“我也知道大哥不會相信,請您看看這個!”

探手袖中,取出一個布卷,遞了上去。

白骨門主伸手接過,打開匆匆一看,不由大爲震動。

雖然看不出神色表情,但由他顫抖的十指可以看出他激動已極。

華服漢子皺眉道:“大哥早做決定,如不把他抓了回來,只怕……”

白骨門主恍如夢醒,不待他說完,立刻沉聲叫道:“黑騎堂……”

只見一名黑衣人飛步趨前,施禮恭應道:“屬下在!”

“速率你得力屬下,抓回薛鎮山!”

“遵諭!”

那黑衣人一聲朗應,後退三步,然後身形一旋,如飛而去,不久,但聽一片急促的馬蹄聲,由近而遠,瞬刻而息。

天空中閃電急掣,霹靂暴響,使整個大地山嶽顫慄,終於,傾盆大雨落了下來。

白骨門主動也不動,任由大雨澆在身上,彷彿變成了一尊石像。

那華服漢子則由背後小包中取出一件油布雨衣,輕輕披在了自己身上,四周所有的白骨門之人,一個個同樣的像變成了石像一般,沒有一個人移動過一下。

大約盞茶之後,急促的馬蹄聲透過風雨雷電之聲隱隱傳來,只見那黑騎堂堂主像水鴨子般飛馳入報。

“屬下無能,不曾追到薛鎮山!”

白骨門主頓足叫道:“糟了!糟了……屠總護法!”

一名黑衣白髯的矮瘦老兒也像水鴨子般晃身趨前,俯首道:“下座聽候吩咐!”

“由你督率外五堂堂主速簡精銳,捕回薛鎮山,百里方圓之內的每一方寸之地,都要仔細搜查!”

“下座遵諭!”

旋身急轉,大喝道:“本座奉門主嚴諭,命紅、黃、藍、白、黑各堂堂主各領高手一百人,即時齊集大寨門前,聽候指派!”

休看他人生得瘦小,但聲音卻洪亮異常,雖在風雨雷電的狂嘯響聲中,依然聽得清晰入耳。

四面立刻響起數聲轟然暴喏,廣場中石像般的人羣起了一陣**,一部分隨着總護法屠五行,飛步向大寨外馳去。

約有半盞茶左右,只聽馬蹄繁響,一撥撥的人馬由近而遠,風馳而去。

白骨門主仰首向天,又悠悠的嘆了一口長氣。

天色將亮之時,業已風息雨止。

白骨門主溼衣未換,焦灼的在大寨聚義廳中踱來踱去。

那華服漢子則在一旁呆坐發怔。廳內廳外,無數的黑衣人分排侍立,自然也都是穿着夜裡淋透了的溼衣。

終於,一片馬蹄聲急馳而來。

白骨門主登時緊張了起來,大步踱至廳門,翹首以待。

不久,總護法屠五行率領紅、黃、藍、白、黑外五堂堂主相偕而至,但卻個個垂頭喪氣,由屠總護法爲首,在廳門前俯首稟道:“下座……”

白骨門主大叫道:“動用外五堂數百高手,連一個逃去未久的小孩都沒有抓來麼?”

“是……下座無能……但已遵從門主令諭,搜遍了百里方圓的每一方寸之地,仍是沒有他的影子……”

“難道他上了天入了地不成?”

屠總護法雙膝一軟,撲地跪了下去,俯首道:“請門主依律治下座無能之罪!”

外五堂堂主也都一個個矮了半截,隨在屠五行之後跪了下去。

白骨門主重重地嘆口氣道:“你們起來……唉!這是劫數!劫數……”

那華服漢子輕步走了過來,道:“大哥,不能相信劫數,要盡人事!”

白骨門主頷首道:“那是自然……”

聲調一沉,叫道:“文師爺,準備飛羽傳書!”

只見一個瘦骨棱棱,搖頭晃腦,手搖摺扇的老人一搖三擺的走了過來,向白骨門主一個到地的長揖,道:“學生早已準備妥當了!”

白骨門主沉聲吩咐道:“第一、傳書飛虎堡、神風門、武威門,要他們即刻廣遣屬下徒衆,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中布起一片漫天大網,務必擒回薛鎮山。第二、將薛鎮山年貌特徵詳細書明,飛書通知七大門派,三教九幫,請他們協助查緝。凡能捕得薛鎮山送歸本門者,俱受上賞,酬萬金,如隱匿掩護,知而不報者,不論任何門派教幫,一律視爲本門之敵,白骨萬乘,即刻出師討伐。”

文師爺喏喏應聲,長揖轉身而去。

那華服漢子微微一笑,十分自信的道:“這樣一來,就算那孩子果真肋生雙翼,也無法逃得出去了!”

白骨門主則又幽微的嘆息一聲,一言不發,轉身向內寨走去。

不久——

白骨門中二十餘隻蒼鷹相繼沖天而起,在空中盤旋一週,分向四方飛去,瞬息之間消逝無蹤。

薛鎮山被逐出白骨門大寨,被兩名黑衣人狠命一推,踉蹌倒地,但他鋼牙緊咬,一挺身又站了起來。

雷轟電掣,與黑黝黝的山林,構成一幅陰森森的畫圖,有如無數的幽靈巨獸想把他吞噬下去。

他恨恨的回顧了白骨門大寨一眼,舉步向傲來峰下跑去!

忽然——

他跑出不過數丈距離,驀見路旁野草叢中一動,一條白影疾逾怒矢,向他身旁射了過來。

薛鎮山愕然一驚,尚未呼叫出聲,已被那人掩住口脣,一手抓住肩頭,只聽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畔叫道:“孩子,別怕!”

原來那是一個和被殺的婦人一模一樣,完全相同之人!

薛鎮山掙扎了一下,叫道:“娘!您……”

那婦人眸光四掠,急急的道:“此處不是談話之所,孩子,隨娘快走!”

不管薛鎮山反對與否,攔腰一抱,將他抓了起來,有如猛虎歸山,一躍數丈,向泰山之下奔去。

薛鎮山只覺耳邊生風,眼前景物飛馳而過,眨眼之間,已經到了泰山之下的一片墳地之中。

那墳地約有十畝方圓,密生松柏,十分隱密。

那婦人把薛鎮山放下地來,在一座巨墳前的石碑上伸手輕輕一按。

一片軋軋之聲過處,石碑前的供臺忽然向一旁移了開去。

薛鎮山喘吁了一下,道:“娘,這是爲什麼?……”

那婦人神色匆遽的道:“這裡比較安全,娘有很重要的話告訴你。”

拉起薛鎮山,向打開的洞穴走了下去。

洞穴之內是一道斜斜的石階,大約二十餘級,下面是一間空空蕩蕩的石室,像是墳中棺木已經移去,匆匆建造的一處秘密地穴。

薛鎮山環目四顧,皺眉道:“娘有話可以說了!”

那婦人雙目蘊淚,道:“孩子,你……對娘似乎有些冷淡。……”

薛鎮山苦笑一聲道:“孩兒不知道究竟有幾個娘,連您……已經是三個了,都是一樣的面目,一樣的聲音……一個死了,一個被殺,一個……”

那婦人嘆口氣道:“一時之間,爲娘沒法和你解釋清楚,就算解釋清楚了,大概你也無法相信……”

“那麼,孩兒永遠無法明白了……”

“不,等你報了大仇之後,自然就會明白一切。”

薛鎮山咬牙道:“當然我要報仇,我娘……不,是我第二個娘死得太慘了?我一定要親手殺死薛公凌那老賊……”

那婦人雙眉微鎖,道:“孩子,殺死薛公凌並不全是爲你被殺的假母報仇,主要的是你爹爹……”

“我爹爹?……”

薛鎮山不由叫起來道:“我爹爹逃亡在外,雖不見容於白骨門與他的兄弟,可是他卻好端端的活着,要替他報什麼仇?”

那婦人悽然一笑道:“孩子,你爹爹已經死了,是薛公凌那老賊害死了他……”

“但那逃亡在外的又是誰呢?”

“根本並無其人,那只是爲娘假造的謠言,以使那老賊生疑,有所顧忌。否則,他怎會放你出來!”

薛鎮山鋼牙緊咬,道:“我爹爹是怎樣死的?”

“被薛公凌用鳩酒毒死,是爲娘盜走屍體,故佈疑陣,使那老賊疑心你爹爹僞死而遁。”

薛鎮山如墜五里玄霧之中,他有滿腹疑團,一時卻不知從何問起。

先後他有三個母親,究竟哪一個是他的生身之母?

他的父親是真的死了,還是仍然活着?

他能相信這個母親的話麼,爲什麼她會知道自己此時被逐出白骨門來?爲什麼三個母親都是一模一樣,分不出一點真假?!

更重要的一點是,爲什麼他會有三個母親?

認真說來,他還是對於被殺的母親有着較深的感情,他心中暗暗決定,他要依照她的遺言去做……

忽然——

一陣馬蹄聲急馳而過。

那婦人神色一動,悄聲道:“聽,那一定是追捕你的人馬!”

薛鎮山搖搖頭道:“薛公凌已經答應放過我,條件是不許再回白骨門,以他的身份地位,大約不會出爾反爾!”

那婦人苦笑道:“你不懂,薛公凌所以放過你,是以爲你是假冒的薛鎮山,倘若他知道你真的是鐵腕書生薛春慈之子,情形就會完全不同了!”

薛鎮山愕然道:“這是爲什麼!難道連我自己也有假的?”

那婦人皺眉道:“爲娘此刻無法解釋,現在,你要記住爲孃的話,離此之後,星夜趕奔巫山起雲峰峰下的一座待月庵,庵中只有一個獨目老尼,向他討還白骨門鎮山之寶‘紫金晶珠’……”

薛鎮山心中愕然,因爲她說的與他那被殺的母親所說的完全一樣。

只聽那婦人繼續說下去道:“那晶珠雖小,但其中卻藏有一部《天罡真經》,你要找一處隱秘之地,把上面所載的武功參透練熟,而後再回來報仇!”

薛鎮山道:“如果孩兒見到老尼之後,她不相信我是薛鎮山呢?”

“她會查驗你背上的紅痣!”

薛鎮山心頭大震,仔細凝視着面前的這個母親,難道他纔是自己的生身之母麼?要不然她怎麼會知道自己背上有三顆紅痣?

那地穴頂部並不甚厚,可以聽得出傾盆的雨聲,與一陣陣急馳而過的鐵蹄奔走之聲。

他心中暗暗嘀咕,看情形,薛公凌真有了悔意,否則絕不會有這樣多的白骨門人冒雨奔走。

那婦人雙眉微鎖,咬牙道:“那老賊派了白骨門衆多高手,存心要把你抓了回去,若非爲娘及時把你帶來此處,只怕你……”

忽然雙手抓住他的肩頭,忍不住大聲而哭。

薛鎮山凝注着他這個母親,不由一陣鼻酸,也流下了淚來。

那婦人揩揩淚漬,鬆開抓住薛鎮山肩頭的雙手,露出一絲強笑道:“孩子,你記住爲孃的話了麼?”

薛鎮山凝重的道:“就是娘不說,孩兒也早記住了!”

那婦人頷首道;“不錯,這些話你假母大約早告訴了你,但願皇天保佑,使你順利學成神功,早報親仇!”

薛鎮山皺眉道;“娘……不能和孩兒同去麼?”

那婦人震了一震,搖頭流淚道:“爲娘……不能。”

“爲什麼?”

“爲娘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些……遲早你會明白……”

話鋒一轉,急道:“你是毫無武功的人,此去巫山,迢迢數千裡,不是容易到得了的,爲娘要爲你設法……且把這套衣服換上。”

說話之間已由腰中解下一個布包,取出一套土藍布衣褲。

薛鎮山順從的換了衣服,又見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道:“這是三十餘顆易容丹,每次用一顆塗面,可使容顏盡改,每天用一顆,可用一月,有一個月的時間,大約足可趕到巫山了!”

打開瓶塞,取出一顆大如黃豆的黑色藥丸,放在掌心之中,用墓穴縫隙中滲下的雨水調和起來,給薛鎮山輕輕抹在臉上。

一切停當之後,方見她取出一面銅鏡,晃燃火摺子笑道:“孩子,看看你自己。”

薛鎮山就着銅鏡看時,不由怔了一怔,原來鏡中出現的是一個面目黝黑,皺紋隱現,是一副至少在三十餘歲以上的臉龐。

那婦人收起銅鏡,忽又有些黯然的道:“孩子,現在爲娘要把本身真元內功貫注給你,一來爲你打下日後習武的基礎,二來助你早到巫山起雲峰……”

薛鎮山並不甚瞭然她話中之意,當下依着她的指示,在地上盤膝坐好,雙目緊閉。

只覺一隻手掌貼上了背後氣海穴,那手掌像有吸力一般,立刻與自己的身子粘合在了一起。

而後,掌心中似有一股暖流透經走脈,流入了自己的身體中。

薛鎮山大吃一驚,想要掙扎呼叫,無奈此刻全身皆被那攻人體內的暖流所制,只覺四肢痠軟,掙扎不動,呼叫不出。

那股暖流由緩而急,由涓涓細流變成了波濤洶涌,薛鎮山只覺全身灼熱,像要爆炸開來一般,然而,除了忍受之外,他卻毫無辦法。

不知過於多久,薛鎮山只覺蘊聚體內的龐巨熱流忽然一分爲二,上衝生死玄關,下闖任督二脈。

隨之是轟了一聲,昏了過去。

終於,他又悠悠的醒了過來,睜眼看時,不由大吃一驚!

墓穴中原來黑暗無光,但此刻他卻看得纖毫畢現,澄澈空明,原來他尚不知他母親已將數十年修爲的內力真元,完全貫注給了他,助他打通了生死玄關與任督二脈。

隨即,發覺了那婦人的屍體。

薛鎮山啊的一聲撲了過去,俯身看時,只見她面如白紙,雙目深陷,早已氣絕身亡。

雖然他不懂武功,但他也知道了這些是怎麼回事,禁不住悲從中來,伏在屍身上放聲大哭道:“娘……您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要爲我而死……”

良久,他收住哭聲,又仔細凝注着死者的面容,喃喃的道:“您真是我的娘麼?……您真是我的娘麼?……”

他知道,眼前他是無法弄清楚這些關係的,且不論她是不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單憑她對自己的恩德,也足以算得自己的親孃了!

忽然——

他發覺她的身旁尚有一幅字跡未乾的血書,顯然是在自己昏倒之後,她在垂死之前所寫。

他顫抖着手指,把血書拿了起來,只見上面歪歪斜斜的寫道:

“孩子:

記牢爲孃的話,速奔巫山起雲峰,等到大仇得報之後,你自然會明白一切,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你要處處小心。爲娘……”

下面的話倏然而止,顯然寫到此處就已不支而死。

薛鎮山鋼牙緊咬,跪在屍體之前,哭道:“娘,孩兒一定遵照您的遺言,絕不辜負了你的期望。”

側耳傾聽着,外面風息雨止,靜謐無聲。

他深深嘆了一口長氣,收好血書與那瓶易容的藥丸,把屍體扶正,又將自己換下的衣服輕輕蓋了上去,口中喃喃的祈禱道:“娘,孩兒要離您而去了,等孩兒報了仇之後,再給娘重修墳墓,祭奠您在天之靈!”

然後,他懷着心如刀戮的悲傷,轉身向臺階之上走去。

走上十級左右,只聽軋軋一陣輕響,墓穴的暗門已經打了開來。

薛鎮山快步走了出來,只聽又是一陣軋軋,聲音過後,那暗門已經自動的關了起來。

轉首四顧,已是黎明時分,林中晨霧濃重,早已風息雨止。

他默默記下墓穴的形勢地位,旋身疾轉,向山外馳去。

他經第三個神秘的母親殉身貫注了數十年精湛的內功,一經奔馳,內力暢旺,雖然未習武功,卻也快逾奔馬,疾如箭射。

不久,他就踏上了南北的官道,疾疾放步而行。

天色逐漸明亮,官道上漸漸有了車馬行人,薛鎮山雖是初次涉足江湖,不明路徑,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直向南行,到達長江岸邊,再一路沿江上游而行,就可以走到巫山。

當下孤身隻影,一路向南行去。

近午時光,已經走出了五十餘里。

忽然——

只見塵土四起,一片驟雨般的馬蹄聲傳來。

薛鎮山大吃一驚,他用不着去看,單是由馬蹄聲中,他就知道來的定是白骨門中的部屬。

路上的馬車行人頓時向兩側閃避,薛鎮山一個念頭尚未轉過,二十餘匹怒龍般的健馬已經到達面前。

馬上之人俱是一身黑衣勁裝,佩刀掛劍,一律紅色轡頭,氣勢十分雄壯。

薛鎮山側身站於路邊,匆匆一瞥中,他已看出來者是外堂紅騎堂的騎士。

他原是想等那些白骨門徒過去之後再走,不料蹄聲急收,二十餘名白骨門人俱皆跳下馬來,有的向路人逐一打量,有的向車輛之中探頭張望。

過路的客商,除了震懾於白骨門的威名,也被這二十餘名如狼似虎的黑衣騎土嚇住了,是以沒有一個人表示反對與不滿。

薛鎮山忐忑不安,頭也不敢回一下,有如木樁一般,面向一旁枯立。

忽然——

他的肩頭被人扳了過去。

薛鎮山吃驚得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口腔之上,只見一張熟悉的面孔立時映入了眼中:他認得那是紅騎堂中的一名巡山頭領“爬山蛇”申健。

但聽“爬山蛇”申健像素不相識一般的逼視着他喝道:“你在這裡發什麼呆?”

薛鎮山鬆了一口長氣;吶吶的道:“小的……被各位大爺們的……威風嚇住了……”

爬山蛇申健冷冷一哼又道:“你是做什麼?”

“小的是……種田的……”

“你可曾看到過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獨行少年?”

“沒……沒有。”

爬山蛇申健又冷哼一聲,忽的扳鞍上馬,大叫道:“走啦!……”

一勒馬繮,率先馳去。

二十餘名白骨門人俱皆相繼上馬,飛騎而去,眨眼間消逝無蹤,只餘下了一片瀰漫的煙塵。

薛鎮山此刻方纔體會出那易容藥丸,神奇效果,當下放下心來,順着官道一路向南走去。

及至日色偏西,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起來,薛鎮山爲了多趕幾里路程,仍然繼續行走。

忽然,他聽到了一陣呻吟輕輕傳了過來。

薛鎮山連忙收住腳步,傾耳聽時,那呻吟聲原來是發自路旁的一處草叢之中。

薛鎮山躊躇暗道:“想來必是有人病倒在此,眼見天色漸黑,一個無人照顧難以行動的病人孤零的躺臥荒郊,實在是一件悲慘之事。”

但是他又轉念想到了江湖上的風波險惡,人心多詐,自己身負重擔,哪有多餘的時間爲此耽擱。

何況天下悲慘可憐的事情多得很,自己能管得了多少?

忖思之間,繼續向前走去。

但走出不及數步,他又折了回來,徑直的向那簇草叢撲了過去。

只見草叢中躺臥着一個年紀很輕的道人,一襲黃袍,寬寬大大,頭上雲髻高梳,倒有一頭濃密的黑髮。

那患病的道人更有一張漂亮的面龐,只可惜有些枯黃,而且髒兮兮的,令人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薛鎮山走到他的身邊,輕聲問道:“這位……道長是病了麼?”

那道人只顧哼哼唧唧,原本不知道有人到身邊,及至聽得有人問話,方纔掙扎着掃了薛鎮山一眼,道:“自然是病了,難道我是哼着玩麼?”

看來他火氣倒是很大。

薛鎮山雙眉微鎖,道:“道長寶觀何處,在下可以把你送了回去。”

那道人忽然笑道:“你這人心腸倒是不錯,只可惜我並沒有什麼寶觀,而且……告訴你也不要緊,我實在不是道士!”

薛鎮山大奇道:“既然不是道士,爲什麼要穿上一身道裝?”

那道人笑道:“這不過是爲了行路方便……實不相瞞,我爹爹管得我太嚴,我夢想出來遊遊天下的名山大川,才找機會偷跑出來的。”

薛鎮山道:“這樣說來,你也太胡鬧了,你的家在哪裡?”

“家?……遠得很,而且,我既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

“兄臺尊姓大名?”

“牟南華,你呢?”

“在下……”

薛鎮山心中一動,暗道:白骨門正在搜取我的下落,怎能冒然說出真名實姓,當下略一忖思,接道:“在下沒有姓名,只有一個自取的綽號,叫做‘飄萍客’。”

牟南華嚇的一笑道:“這就怪了,任何人都有名有姓,除非你沒有父母……”

薛鎮山黯然道:“我自幼就是孤兒。”

牟南華同情的嘆口氣道:“這就難怪了,就叫你飄萍客吧!”

薛鎮山見他雖是神氣好了甚多,但滿臉病容,仍然不時哼哼唧唧,顯然病勢未減,不便就此離去,只好又道:“牟兄應該到附近集鎮之上找個郎中看看,這樣躺在郊外,只怕會使病情加重……”

牟南華哼道:“難道我願意躺在這裡麼……”

幽幽一嘆,又道:“唉……沒有銀錢!”

薛鎮山不禁大是同情,連忙伸手由懷中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道:“這點銀兩,請牟兄收着用吧!”

牟南華面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這……我怎好用你這麼多錢?……”

說話之間,卻伸手接了過去,忖思着又道:“要不這樣吧,我們結成異姓手足吧!”

薛鎮山怔了一怔,道:“這……這……”

他實在想不到,牟南華會突然提出這個建議,是以一時反倒十分難於答覆。

“是我高攀不上你麼?”

“不……不……只是……”

“只是什麼,咱們一言爲定,我就叫你大哥吧!”

牟南華搖手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就跟爹爹學過一些醫道,回頭到鎮上配副藥吃吃就好了……我不過是昨夜淋了雨,受了一些風寒,算不得什麼大病,只要有了銀子,就好辦事了!……”

薛鎮山頷首道:“小兄尚有急事在身,只好先走了!”

牟南華忽然有些悲涼的道:“現在你我已是異姓手足了,咱們幾時再見呢?”

薛鎮山嘆口氣道:“咱們就像兩片落葉,一陣風兒吹攏來,一陣風兒吹開去,有緣時自會再見,無緣時也是沒有辦法!”

牟南華兩眼圓睜道:“這話也對,大哥你……走吧!”

“兄弟珍重!”

薛鎮山不願再說什麼,旋身一轉,大步而去。

由於他已變成了一副三旬左右莊稼人的模樣,故而一路走來,倒也平安無事,儘管處處皆有白骨門人往來巡查,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認得出薛鎮山就是他們所要搜捕之人。

三日時光,他已到達了長江之濱。

依照他的行程,應該沿江西下,直奔巫山。

三天以來,他腳不停步,早已疲累不堪,此刻已是近午時光,只覺肚腹之中飢火上升,正好不遠處就是一座鎮市,心中一動,轉向鎮市之中走去。

那鎮市是有名的“三官鎮”,不但是南北官道必經之處,也是水旱兩路的碼頭,客商雲集,熱鬧非凡。

薛鎮山並無心瀏覽街景,只因肚腹飢餓,欲要飽餐一頓,及至踏入鎮市之中,卻不由爲之一怔!

原來三官鎮中車水馬龍,確是熱鬧非凡,但觸目所及,卻盡是佩刀掛劍的武林人物,而且僧道尼姑,各色人物應有盡有。

儘管薛鎮山毫無江湖經驗,但他卻也直覺到情形有些特殊。

他心中暗道:此地五方雜處,三教九流之人皆有,自己雖然以易容丸改變了模樣,但仍以少露形跡爲佳。

忖思既定,就欲買些現成食物,離開市鎮。

忽然——

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叫道:“大哥,真巧,咱們這兩片落葉又聚到一齊了!”

語調之中,有股難掩的興奮之情,原來正是那假冒道士的牟南華。

薛鎮山也有些驚喜的回身道:“華弟已經全好了麼?”

只見牟南華仍是道裝,但卻換了一件稱身的嶄新道袍,容光煥發,雙目湛然,露齒一笑道:“早好了,不過……還是多虧大哥的銀錢……咦,大哥剛來了就要走麼?”

薛鎮山道:“小兄有樁急事待辦,要去巫山一行,還是多趕點路程的好!”

牟南華微感訝異的道:“巫山?……路遠得很呢,大哥爲何要去巫山?”

“這……這個……”

但他這個了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來。原來他不是慣於扯謊之人,去巫山起雲峰待月庵找獨目老尼之事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故而一時吶吶難言。

牟南華微微一笑道:“既是大哥不便說出,小弟也不便多問,不過,一來咱們這兩片樹葉散而復聚,二來晚間鎮北二十里外的白沙山有一場熱鬧好看,大哥事情再急,大約也不會就差這一天吧!”

薛鎮山心頭一動,道:“晚間有什麼熱鬧好看?”

牟南華大睜兩眼,凝注着他道:“大哥,你是當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

薛鎮山鄭重的道:“小兄剛到此地,確然一無所知,怎會對賢弟裝傻!”

“大哥難道沒聽說過白沙山的祭陵大會?”

“這……小兄不是武林中人,又是初次踏入江湖,倒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機會難得,那就更該開開眼界了……”

牟南華說着向路旁一指道:“這家酒店雖小,但卻十分清靜,正適合咱們促膝談心……”

拉着薛鎮山的肩頭,就向酒店中走去。

薛鎮山無可無不可的由他拉入酒店之中,找了一個靠街的位置坐下,只見這家酒店果然十分清靜,顯然已是中午打尖的時光,但仍然座客寥寥,原來這家是清真教門,只有牛肉可買。

牟南華隨意叫來幾樣菜餚,與薛鎮山邊吃邊道:“說起白沙山的祭陵大會,首先要提一提武皇其人……”

牟南華雙目湛然,津津有味的說下去道:“大約五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位怪傑,此人姓薛名天鈞,一生出過兩次最大的風頭……”

薛鎮山自然知道這些,因爲薛天鈞就是他的祖父,但他卻故裝不知,也似津津有味的側聽。

牟南華整了一整喉嚨,繼續說道:“第一次是他參加華山武林大會,以他的詭異神奇之學,憑着掌中的一柄短劍,一一擊敗了所有與會的武林羣雄,贏得了天下第一高手的美譽。第二次則是平七怪八魔之亂……”

微微一頓,又道:“那是天下邪道魔頭的一次大結合,也是正邪雙方的一次大決戰,邪道以七怪八魔爲首,糾集了百餘名高手,向俠義道進軍,俠義道中也選拔了近百高手,由少林上代掌門慧因大師率領,決戰於終南天心谷。

“結果魔長道消,近百的俠義道高手傷亡殆盡,只有慧因大師與十餘名敗兵殘將逃得一命。

“於是,武林中立刻面臨到覆亡的命運,人心惶惶,擾攘不安。

“就在惶亂不寧之中,薛天鈞單人孤騎,馳向終南天心谷大會羣魔,結果,消息傳出,七怪八魔俱在他的短劍下一一授首,其他羣醜,非死即傷,邪魔盡散,武林危而復安。

“各大門派爲了尊崇他的功德,尊爲一代武皇,及至他死後,就葬於距此二十里外的白沙山。

“又稱武皇陵,每年七月十五,大祭一次,今晚正是大祭之期,武皇陵上將是一片燈海,熱鬧無比……”

薛鎮山果然聽得漸漸入神起來,因爲他雖是武皇之孫,但自幼際遇坎坷,這些事知道的不多,聽牟南華說來頭頭是道,不由大感興趣。

忽然——

正當兩人吃喝談說之間,只聽一片蹄聲嗒嗒,一羣黑衣人乘馬由門前走了過去,馬上之人個個英挺威武,頗使路人側目。

牟南華伸手一指,悄聲道:“大哥知道這些是什麼人嗎?”

薛鎮山哼了一聲道:“白骨門!”

牟南華睨注了他一眼,笑道:“看來大哥對江湖上的事並非一無所知。”

薛鎮山忙道:“小兄居處就在泰山之旁,自然知道盤踞在泰山上的白骨門了!”

牟南華一笑道:“白骨門不但盤踞泰山,大江南北都有它的勢力……大哥,武皇薛天鈞之後的事故還多得很哩,您還願聽下去麼?”

薛鎮山忙道:“自然願聽,賢弟儘管請講!”

牟南華忖思着道:“武皇薛天鈞一共生了七個兒子,每人都學了一身絕藝,只可惜弟兄們貌合神離,有的開創了一番事業,有的墮落江湖,而且七子之中有賢有不肖,倒是大大的傷了武皇當年的英名……”

薛鎮山噢了一聲,接口道:“賢弟知道的武林掌故倒真是不少!”

牟南華笑盈盈的道:“那是因爲我天性好奇,成天注意打聽這些事兒……”

目光一轉,又道:“武皇長子震天神君薛公凌在泰山開創白骨門,手下高手如雲,所有的馬匹,也都是一再精選的名駒,不能日行五百里以上的都被淘汰。

“薛公凌也是一個好人……”

薛鎮山幾乎跳起來道:“你怎知他是好人?”

牟南華怔了一怔,道:“我不過道聽途說,誰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好人?……”

微微一頓,接下去道:“老四……”

薛鎮山又截斷他的話鋒道:“老二老三呢?”

牟南華搖搖手道:“我說的是已經成名立業之人,那幾個墮落的等會再說……老四神風劍客薛搏九在祁連山葫蘆谷開創神風門,實力與白骨門相若,此人心性最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王爺!

“老五禿頭太歲薛武雄,在長白山天狼谷開創武威門,實力也是不弱,此人心性比較爽直,容易與人相處。

“老六十劍翻天薛仲山,在無量山臥虎崗,創立飛虎堡,手下高手不在少數,此人生性最貪,心計最毒,又被人稱做笑面虎,是個笑裡藏刀的傢伙。

“老大老四老五老六這三門一堡,被稱爲當世的武林四聖,任何門派之人,對他們都要避讓三分……”

薛鎮山接口道:“除了這四人之外呢?”

牟南華所說的這些,確然有些是他從未聽過之事,只聽他繼續說道:“老二鐵腕書生薛春慈在目前已是一個神秘人物,有的說他死了,有的說他逃亡在外,有的說他仍在白骨門中,但他的夫人,卻被白骨門主下令處了死刑,因爲事情關連着白骨門的鎮山之寶‘紫金晶珠’。

“老三逍遙公子薛達三是個最不長進的傢伙,以武林賢士自命,浪蕩嬉遊,不務正途,而且更喜歡在他們弟兄間說長道短,搬弄是非,是個大壞蛋。

“老七玉面書生薛少元,也是一個神秘人物,此人究竟居住何處,就從沒人知道,除了每年中元祭陵之時,會在白沙山上見他一面之外,很少有人見得到他,近三年以來,就連祭陵大會中也見不到他的面了,此人是好是壞,十分難說……”

薛鎮山皺眉道:“賢弟就是知道這些麼,那老二……”

牟南華擺擺手道:“知道的還多着呢,武皇薛天鈞當年雖把七個兒子俱皆造就了一番藝業,但那並非他武學的全部,他的全部武學都記錄在一部《天罡真經》之內,這部《天罡真經》又被他壓縮在了紫金晶珠之內,他死之後,就把紫金晶珠傳了長子薛公凌,也就變成了白骨門的鎮山之寶!

“武皇臨死前曾有遺囑,那就是在他的子孫之中,有誰能將紫金晶珠憑手捏開,誰就是那部《天罡真經》的得主,但自薛公凌以下,卻沒一人有這等神功,薛公凌遵從武皇遺囑,一直將晶珠藏於白骨門內。

“有一年老二薛春慈曾到白骨門做客,等他走後,薛公凌就發現丟失了紫金晶珠,因爲,除開老二之外再無別人,薛公凌大怒之下,親率得力屬下,把老二夫婦及他的幼子俱皆囚入了白骨門。

“但紫金晶珠卻如石沉大海,一直不曾搜查得出,由於老二鐵腕書生被囚數年毫無音訊,有人說他已死,也有人說他逃了出去,也有人說他仍然囚在泰山,但他的夫人在數天前被處了死刑,卻已是天下皆知之事……”

薛鎮山道:“消息會傳得這麼快麼?”

牟南華道:“不但他的夫人被處死,他的獨子薛鎮山聽說也逃出了白骨門,這件事可就轟動得大了……”

薛鎮山道:“眼下江湖中白骨門縱橫,大約就要抓那薛鎮山的了?”

牟南華頷首道:“不只白骨門廣派手下,到處搜查,震天神君薛公凌已經飛羽通知神風門、武威門、飛虎堡,以及七大門派,三教九幫,要他們各派得力人手,將大江南北一十三省俱皆布成了一片天羅地網,到處訪拿薛鎮山。凡捕到他之人,俱皆受上賞,酬萬金,若是隱匿庇護,則白骨門就要視爲死敵,看情形那薛鎮山雖是逃了出來,也萬萬逃不過天下武林的搜捕,遲早會給抓了回去!”

薛鎮山咬得牙根格格做響,悲憤之態,形於顏色。

牟南華望着他奇道:“大哥,你怎麼啦?”

薛鎮山驀然一驚,道:“沒有什麼,只不過我覺得那薛公凌心地夠毒而已!”

牟南華笑道:“這樣看起來,大哥倒也是個俠心義膽的性情中人了!”

薛鎮山慨然叫道:“可惜我不解武功,否則一定要把老賊的首級砍了下來!”

牟南華吃了一驚,悄聲道:“別這麼大呼小叫的,若被他們聽了去,只怕咱們兩人都要糟糕!”

薛鎮山一驚住口,只聽牟南華又道:“我說薛公凌厚道,是因爲他還能遵守武聖的遺言,試想那紫金晶珠就在他的手中,倘若他用其他方法,不難打開紫金晶珠,但他卻不肯那樣去做,只此一點,就可見不一般……”

薛鎮山哼了一聲,道:“這樣說來,薛公凌能夠號令七大門派,三教九幫,加上神風、武威兩門,飛虎一堡,已經足夠他作威作福,荼毒武林的了!”

牟南華笑道:“這也是他的厚道之處,如果他真的要荼毒武林,只怕翻手爲雲,覆手做雨,天下江湖早已面目全非了,但他安居泰嶽,毫無染指天下之心,而且白骨門人,也都能恪守門規,在武林中十分安份……”

目光一轉,接道:“倒是他那成名立萬了的三個兄弟,個個如狼似虎,都有非份之想。他們之所以不敢明目張膽,大張旗鼓,也就是顧忌着震天神君薛公凌……認真說來,除了薛公凌之外,他們兄弟間互相傾軋、嫉忌,明是兄弟,暗爲仇人,已經快到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了,只可惜薛公凌卻矇在鼓裡,還認爲他的兄弟們都十分友愛哩!”

薛鎮山嘆口氣道:“除了這武林四聖之外,難道當世武林中,就沒有他們的對手了麼?”

牟南華道:“這也不然,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誰也不敢說誰的武功最高,就以這白沙山祭陵大會來說,三年來每次祭陵大會中都發生過一次怪事,使武林四聖當衆出醜,可以想見那人比他們武功一定要高明一些!”

薛鎮山頗爲驚愕道:“究竟三年來發生過什麼怪事?”

牟南華道:“第一次,也就是三年之前,當祭陵大會進行之際,突然飛來一塊巨石,將供桌上的祭品打得粉碎,與祭之人除了老二被囚,老七未到之外,共到了他們五兄弟,結果五人一場搜索,卻連個影子也沒捕到。

“第二次,也就是兩年之前,祭陵大會完畢之後,忽然發覺有一張字條從陵墓正殿上垂了下來,上面寫的是:不祭也罷。

“那字條上墨漬未乾,顯然是新寫未久,但仍然沒有找到任何人的影子,使五兄弟又出了一次大丑。

“第三次,也就是去年,五兄弟皆存戒心,事前在武皇陵墓四周佈下了無數高手,結果一切順利進行,並未發生一點意外。但就在主祭的五兄弟在陪祭的天下羣雄面前走出之時,飛虎堡堡主一劍翻天薛仲山忽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跤,以一個武功出類拔萃的絕世高手,走在平坦的大路之上居然會不慎摔上一跤,實在是不可思議之事,自然,這必定是暗中有高人下手……”

薛鎮山接口道:“也許是武皇顯靈!”

牟南華拍手笑道:“確實有人這樣想過,不過,一件事實卻粉碎了衆人的想法,因爲就在第三次一劍翻天薛仲山摔跤之後,他懷中卻不知何時被人放上了一張紙條!”

“啊?……”

薛鎮山忍不住驚道:“以一個成名的高手,懷中被人放上紙條而不覺,那真是不可思議之事,那紙條上寫些什麼?”

牟南華笑道:“上面寫的是:‘你要小心了’,五個大字。”

薛鎮山道:“有署名麼?”

牟南華頷首道:“署名是‘九幽令主’!”

“九幽令主?……”

薛鎮山驚呼道:“他的武功一定很高了……不知他……”

牟南華笑道:“沒有人知道九幽令主是誰,因爲從來沒聽說過江湖武林之中出過這樣一號人物!……”

薛鎮山喃喃的道:“這倒是一樁怪事!”

牟南華開心的一笑道:“今晚的祭陵大會更是熱鬧,聽說又是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五兄弟相繼而到,老二生死成謎,老七下落不明,各大門派,三教九幫之人有的掌門親到,有的派來高手,參加陪祭,簡直不亞於一場武林大會……大哥,我勸你留這一晚值得麼?”

薛鎮山心思重重,信口答道:“值得值得……”

忽聽牟南華叫道:“快看,這些人是神風門薛搏九的人馬!”

薛鎮山依言向街上看時,只見一羣勁裝大漢,身着鑲着紫邊的青衣,威風凜凜,氣勢不下於白骨門人。

此刻兩人業已用罷酒飯,牟南華推案而起一笑道:“入夜尚早,咱們且找處客店,養足精神,等着晚上去看熱鬧。”

薛鎮山頷首無語,算清飯錢,與牟南華相階而出,揀在偏僻的街巷之上尋了一處客店,歇了下來。

黃昏之後。

距離三官鎮正北二十里外的白沙山上已是一片燈火,閃閃爍爍,有如夜空之中的繁星。

白沙山,與其說是山,倒不如說是一道嶺來得恰當,因爲山並不大,而且山頂上有如一道斜坡,十分平坦。

山上樹木森森,景色宜人。

武皇陵座落於山頂正中,幾乎佔去了全部面積,石人石馬由山下一直排到山上,一道白石鋪嵌的路面,光滑平整。

在夾道的松柏之下,更顯得一派莊肅森嚴。

道路盡頭,先是一列三進大殿,分別佈設着武皇薛天鈞生前的衣冠用具,以及一生豐功偉跡的刻石。

在三進三殿之後方是祭臺,供殿,陵墓。

整個武皇陵已由三門一堡的高手佈設了無數的明樁暗卡,即是有隻蒼蠅飛了進去,也不會不被人發覺。

皇陵之中,早已萬頭攢動,除了武林四聖所帶的隨從之人而外,七大門派,三教九幫,以及四路豪雄,總數亦在兩百人之上。

自山下白石大路起,兩旁分別站滿了三門一堡的武士,衣甲鮮明,刀劍如雲,一直排列到第一進大殿之前。

忽然——

高聳入雲的鐘樓之上傳出了三聲鐘鳴。

喧譁嘈雜的人羣登時靜了下來。

不久,一個低沉嘹亮的聲音喊道:“祭禮開始!”

只見擺滿了供品香燭的祭臺之前,緩緩走出了五個人來。

在耀目的燭光照耀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第一位走來的正是全身黑衣,身材魁梧,面掩黑巾的白骨門主震天神君薛公凌。

依次而至的正是老三逍遙公子薛達三。

老四神風門主神風劍客薛搏九。

老五武威門主禿頭太歲薛武雄。

老六飛虎堡主一劍翻天薛仲山。

五人並肩而立,肅然無譁。

在人羣之中,兩條人影正緩緩向前湊來,一個是爲看熱鬧而來的牟南華,一個則是熱血沸騰,心情激動的薛鎮山。

牟南華扯着薛鎮山的衣襟,悄聲道:“往前一點,可以看得清楚。”

幾乎是半拖半拉,把薛鎮山向前拖去,不久之後,兩人就到了衆人之前,與薛公凌等相距有兩丈之遙。

只聽那贊禮之人又沉着聲音叫道:“陪祭人就位!”

只見人羣中又有一行人走了出來!

耳際間只聽牟南華叫道:“看,那個灰衣老僧就是少林掌門悟果大師……”

薛鎮山依言看去,果見那一行人中的爲首之人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灰衣老僧,緊接着他身後的則是一個鬚髮全白的古稀老人。

牟南華又輕聲叫道:“那老傢伙是華山掌門九華老人宋抱南……那穿八卦衣的老道是武當掌門三陽道長,那拿拂塵的是崑崙掌門七虛道長,那個大和尚是峨嵋掌門龍華禪師……那是崆峒掌門八極子,武夷掌門妙音老尼……呵!七次門派的掌門竟然都親自到了!”

薛鎮山目不暇接,直看得眼花繚亂,因爲在七大門派之後尚有三教九幫,也都沉肅無聲的魚貫走了過來。

牟南華看得津津有味,一面如數家珍的不停向薛鎮山解說,一面指手劃腳,大有忘形之狀。

薛鎮山雖然也看得十分入神,但他心有所忌,總不免有些膽戰心驚,是以只聽牟南華解說,自己並未插言。

在那位贊禮的呼唱之下,祭典繼續進行,獻香,上祭等一切繁文褥節順利的直到完畢,並沒有發生一點事故。

牟南華倒不禁有些失望之感,回頭望望薛鎮山道:“奇怪,那位九幽令主怎麼不來了?”

他說得聲音極輕,只有薛鎮山才能聽到。

但還在兩丈之外的白骨門主震天神君薛公凌卻向這邊投注了一眼。

薛鎮山心中不由愕然一驚!

不久,只聽那贊禮之人高唱道:“禮成!主祭人退!”

但白骨門主旋身一站,卻沒有退去的意思,由於他臉上戴着黑巾,並沒有人看得到他的面目神情。

全場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白骨門主並不開口,顧自巍然站在祭臺之前,不停緩緩轉首,似是在打量着所有在場之人。

薛鎮山一顆心不由又提了口腔之中。

良久,方聽白骨門主薛公凌開聲道:“有勞諸位同道遠途趕來陪祭,薛某這裡致謝了!”

說着雙拳一拱。

少林掌門雙掌合十,代表還禮道:“區區微勞,何敢蒙薛大俠說上一個謝字,當年若非武皇抱悲天憫人的匡時濟世之心,武林中只怕早已不是這種景象了!”

薛公凌淡淡一笑,又道:“先父功過已有定評,蒙各位同道敬重,愚兄弟等不勝感激,但想必也有人心存嫉視,前三年以來,屢次有人暗中挑釁,卻又避不見面,不知這位同道究竟用意何在?……”

全場肅然無聲,一個個俱皆變成了木樁一般,一聲不響,但卻也有人暗暗轉頭回顧,似是在探查那什麼九幽令主是否就在身邊。

只聽白骨門主薛公凌又道:“今夜蒙這位同道賞臉,不在祭典中找愚兄弟的麻煩,實在感謝得很,不過,想必他也在這武皇陵內!”

白骨門主此言一出,全場頓時一片駭然,因爲似薛公凌的身份地位來說,這話絕不會是隨便亂說的,想必他一定已有所覺。

在場之人並無人開口,但暗中卻俱有神色倉皇之狀。

薛公凌微微一頓,又道:“薛某人今夜與這位朋友坦白說明,爲友爲敵全在一念之間,如與薛某並無深仇大恨,不妨化敵爲友,薛某既往不咎。

“若有意爲敵,不妨在羣雄監視下,站出來講話,請天下羣雄公斷一個是非曲直……”

場中無人移動,也無人應聲。

薛公凌哼了一聲,又道:“薛某今夜是有意化解仇恨嫌隙,故而一直不曾採取手段對付這位惡作劇的朋友。現在,薛某由一數到十,不論爲敵爲友,卻請這位朋友現身相見,如果不願現身,薛某就以強仇大敵視之,就不惜用一切手段對付了……”

伸手輕輕一揮,道:“數!”

一旁贊禮之人恭喏一聲,立刻朗呼道:“一……”

全場一片肅然,沒有一個人敢於移動一下。

“二、三……七、八、九、十。”

十字數完,全場仍是一片啞然。

薛公凌輕輕長吁一聲道:“這位朋友想必是把薛某視爲強仇大敵了……也好,咱們走着瞧了!”

贊禮之人又朗呼道:“禮成……主祭人退!”

薛公凌仍未移動,把頭轉了一轉,又道:“薛某尚有一樁小事,有勞諸位在此多耽擱一會……”

會場已經鬆出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

只聽薛公凌含糊其辭的道,“本門之中出了一名叛徒薛鎮山,數日前逃亡在外,薛某以飛羽傳書請求各位同道協助緝拿……”

薛鎮山心中大驚,暗道:“莫非他已看出自己的行藏來了不成?”

忖念之間,只聽薛公凌又道:“依薛某估計,此子也可能潛在各位同道之中來此一觀風色!”

站在他旁邊的逍遙公子薛達三一搖手中的摺扇接道:“這個容易,眼下三門一堡的人已把皇陵整個的包圍了起來,沒有咱們弟兄之命,就算有隻蒼蠅也飛不出去,一個個仔細查上一查,不就查出來了麼?”

薛公凌哼了一聲道:“這個如何使得,諸位同道俱是陪祭而來,如果逐一搜查,豈不是大大的不敬……”

少林掌門悟果大師誦聲佛號,接道:“薛大俠不必顧忌太多,在與會羣雄中逐一搜檢一下,正可洗去各派庇護的嫌疑,怎會有人見怪?”

薛公凌坦然一笑道:“多謝悟果大師之意,不過,薛某自有辦法查得出來!”

說話之間,緩步向前走去。

衆人俱皆隨着他移動的身子定定看去,只見他略一尋視,立刻折身而回,但由於他面掩黑巾,卻使人無法知道他發現了什麼?

薛鎮山把頭轉向別處,心中七上八下,惶亂不寧。

只見薛公凌忽然伸手遙遙一指,道:“你,過來!”

他所指的正是薛鎮山。

薛鎮山只覺雙腿痠軟,移動不得。

他並不怕死,但他卻想到了爲他而死的兩個母親,她們對他期望是那樣的深,但他卻輕身涉險,辜負了她們的期望。

一時之間,不由心如刀戮,做聲不得。

薛公凌又沉聲喝道:“你沒聽到我的話麼?”

牟南華在一旁忍不住叫道:“你叫我大哥幹什麼?”

薛公凌聲調冰冷得使人心頭髮顫,只聽他又喝道:“你也過來!”

牟南華伸手一拉薛鎮山道:“過去就過去,怕他做什麼,當着天下羣雄之面,難道他還敢殺了咱們麼?”

薛鎮山心知不過去也是不行,此刻惟有默默禱唸父母在天之靈保佑,但願那易容丸使薛公凌看不出假來!

忖念之間,早隨着牟南華走了過去。

薛公凌微微一笑,向牟南華道:“你爲何要袒護着他?”

牟南華昂然道:“他是我大哥,我自然要袒護着他!”

“他叫什麼名字?”

“叫……飄萍客!”

“飄萍客?……”

薛公凌一笑道:“這算什麼名字?”

牟南華哼道:“你問得着麼?”

薛公凌並不理他,轉向薛鎮山道:“你今年貴庚幾何了?”

薛鎮山扁着嗓子道:“小的三十三歲!”

逍遙公子薛達三接口道:“這傢伙聲音有點不大對勁!”

薛鎮山心頭大驚,只聽薛公凌只問道:“你當真叫飄萍客麼?”

“是……的,因爲小的自幼就是孤兒,並不知父母是誰?”

“你是做什麼的?”

“是種田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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