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影子沒有父親。從小和母親相依爲命。

母親很漂亮,同學都羨慕影子有一個極其漂亮,又溫婉可人的媽媽。

可是沒有人知道,影子天天捱打。母親醺酒,醉了就打她,沒命似的打。她說:你爲什麼長得像他,爲什麼

要像那個畜生?

影子從來不哭,她知道,母親恨她,源於她長得像父親。父親拋棄了母親,跟着一個很是富有的女人走了。

母親打完影子,便一個人蜷縮在牆角痛苦地抽泣。母親痛苦,可她比母親更痛苦。小小的影子走過去,用她

小小的臂腕抱住母親的頭,輕輕撫慰。母親終於忍不住,嚎嚎大哭起來,不停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媽媽對不起你……

影子只是沉默。她知道捱打的生活會繼續,她知道母親的痛苦不會結束。影子想,假如這樣能夠讓母親宣泄

仇恨,她寧願默默承受。

影子把自己身上的傷痕掩飾得很好,同學根本不知道她捱打。可是鄰居知道。同在一層樓,進進出出,每天

聽到那間屋裡發出的歇斯底里的聲音,她們想,那個小女孩又得受苦了。可是卻無一人會真正去勸阻。只有

隔壁的楊阿姨,會把影子帶到自己家裡,幫她清理衣服,梳理散亂的頭髮。楊阿姨的兒子,比影子大6歲的雲

哲,拿出自己的格林童話,給憂傷的影子講美麗的故事。雲哲14歲,卻有沉穩的氣質和一雙深邃的眼。他喜

歡隔壁身世可憐的小女孩,他希望用自己陽光般的溫暖來籠罩她包圍她,他希望影子能快樂起來。

他給影子講故事,幫影子複習功課,陪影子出去玩,帶影子接觸這個世界,把所有最好的都讓給影子。漸漸

的,連楊媽媽都認爲影子會一輩子呆在這個家,或者是女兒,或者是媳婦。

影子14歲那年,母親因醉酒過度,跌倒在馬路上,被一輛卡車碾過。

病牀上,母親奄奄一息,只對影子說了一句話:影子,不要像我一樣,不要愛上任何一個男人……

然後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影子仍舊沒有哭。雲哲擁抱住她:要是難過就哭吧。

影子擡頭,望着雲哲:媽媽是去了天堂嗎?

是的。雲哲點頭。

天堂裡會有人照顧她嗎?會有人安慰她嗎?會有人擁抱她嗎?會有人像我一樣懂她嗎?會有嗎?

不要這樣,影子。雲哲溼了眼眶。

會有嗎……會有嗎……影子喃喃道,慢慢掙脫了雲哲的懷抱,一個人朝前走去。

不要這樣影子。雲哲急了。影子,不要這樣,你要知道,她死了,對她來說是是一種解脫,她活着並不開心

。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人打你了,影子,你不會再捱打了……

不……影子回過頭。我寧願捱打,我寧願她醒來打我,只要她開心,我寧願受罪的是我……我寧願讓我來承

擔一切痛苦……

影子蹲下身子,伏在胸前,哭了。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哭泣。因爲母親不再辱罵她,因爲母親不再打她。

她流着淚,緩緩擡起頭,望着雲哲悠悠地說:因爲我是父親的女兒……我有罪……

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時光的齒輪像是在和人賽跑一樣地飛速轉動。不覺中,影子成了19歲的少女。

和同齡女孩比起來,影子並不漂亮。淡薄的嘴脣和一雙冷漠憂鬱的眼睛。只有在面對雲哲時,纔會綻放她的

笑容。

那一年,雲哲開始籌備去美國留學的手續。

影子看在眼裡,卻不說一句。

雲哲問:影子,我走了你會難過嗎?

影子擡起頭,用她清澈的雙眼注視着雲哲:會。

那我要是去了不再回來了怎麼辦?雲哲故意逗弄她。

不會。影子絲毫沒有猶豫。

爲什麼?

因爲你是屬於我的。我是屬於你的。我們是要永遠在一起的。

臨別的那一天,影子穿了雲哲最喜歡的那條海藍色裙子,她說:記住我的樣子,雲哲,不管你去多久,等你

回來的那一天,我依然你唯一的影子,你依然是我唯一的雲哲。

雲哲動容地望着影子,哽咽中,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話。

臨上飛機那一刻,他們擁抱,緊緊擁抱。彷彿喪失掉了語言般,只有擁抱纔是給彼此的最好的安慰。

雲哲深深地望着影子:影子,爲什麼當我看着你的眼睛時,總有一股淡淡的哀傷……

影子微笑:因爲哀傷是會傳染的,但是它只會傳染給懂自己的人。

雲哲一去就是5年,回來的那一年,雲哲30歲,影子24歲。

雲哲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邊跟着的,還有另一個女孩,小晨。小晨和影子完全不同,她開朗,活潑,愛

笑,笑的時候頭髮會因她的身體搖擺而晃動。她見到影子的第一面時,突然變得很安靜。輕聲說:你就是影

子嗎?我一直對你很好奇。她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影子:你真的很特別,是難以形容的那種特別。

影子淡淡地一笑。不說話。

小晨走之後,影子在屋裡看電視。而云哲則在客廳抽菸,一根接着一根。

良久,雲哲走了過去,坐在了影子身後。依舊沒有說話。影子沒有回頭,繼續看着電視,電視裡是她最不愛

看的新聞。

小晨是我在美國的女朋友。雲哲終於說。

我不再是你唯一的影子了嗎?她早已料到這一切。

不,雲哲說,你還是我唯一的影子,你是無人可取代的。

可事實上,我真的不再是你的唯一了。影子回過頭,正視着雲哲。

給我點時間,影子。我會把這一切都整理清楚。

我會給你時間,雲哲,因爲我堅信,我們是要永遠在一起的。

接着有一天,小晨來到雲哲家裡,對着楊媽媽說,她會和雲哲結婚。小晨走後,楊媽媽生氣地給了雲哲一個

耳光:你怎麼對得起影子,你怎麼能辜負她,她足足等了你5年……

媽……雲哲痛苦地低着頭:因爲小晨能給我一切,事業,還有快樂。

那麼影子就不能給你快樂嗎?你居然能狠心說出這樣的話。楊媽媽憤怒道。

影子是個渾身帶着傷痕的女孩。雲哲陷入回憶中,回想着兒時的種種。想起臨別前,影子對他的那句話:因

爲哀傷是會傳染的,但是它只會傳染給懂自己的人。當他靠近影子時,總會不自主地產生一種悲傷的感覺,

他知道影子是無罪的,但是她母親卻把她全部的怨氣和仇恨都加註在影子身上。影子已經不是一個平常的女

孩。想到這裡,雲哲不禁落淚了。只是不知道,眼淚是他自己的,還是影子的。

媽,不管將來會怎樣,我依舊會照顧影子,永遠會照顧她。他堅定地說。

那日,影子回到家中,楊媽媽欲言又止。

孩子,楊媽媽喚她。

嗯?影子看着楊媽媽。

我替雲哲向你道歉……楊媽媽充滿着歉意說。

不用,阿姨。影子平靜地說,我相信雲哲,一直相信。始終相信。永遠相信。

影子對雲哲的信任,是根深蒂固的,是從小一點一滴積累到現在,那種信賴,是無人可以理解,也是無人可

代的。

可是雲哲,他終於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男孩,肯拿出自己的一切,只爲博得影子的一笑。

他渴望事業,渴望快樂,也渴望正常的愛情。

沉思了一段時間,雲哲來到影子跟前。我會和小晨回美國。他似乎平靜而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

這是你最後的決定了嗎?影子直視他。

雲哲點頭。

不,我決不會讓你離開我。影子站起身來。

影子……雲哲面露難色。

你 不 能 離 開 我。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這句話。

但是我不得不離開。雲哲也似乎心意已決。

影子直勾勾地望着雲哲,似乎要把他吞近自己的身體裡。你真的不再愛我了嗎?她問。

我必須得走。但是我會永遠照顧你的生活,你今後所有的生活費用都由我來承擔。我只希望你能讓我走。雲

哲握住影子的肩膀,像是懇求地說着。

我不要。影子走到廚房,突然拿出了一把水果刀。

影子,你幹什麼?雲哲慌張地看着她。把刀給我……不要做傻事……

你不能離開我。影子舉着刀,一步一步向雲哲逼近。

把刀給我,影子,聽話……把刀給我……雲哲伸出雙手,想奪過那把刀。

影子面色蒼白,似乎看不到一絲血色,雙眼仍舊死死地盯着雲哲。她提起那把刀,用力地往雲哲手上刺去,

雲哲來不及閃躲,在他手心上,留下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

傷口流出紅色的血。

影子,你……雲哲痛苦地皺着眉。

影子握着那把帶血刀,喃喃道:你不能離開我,我不能讓你離開我……

影子,爲什麼要這樣做?你到底怎麼了? 雲哲不能理解影子竟會有如此舉動。

爲什麼?你問我爲什麼?影子突然仰起頭,幽幽地笑了起來。因爲我要讓你痛,讓你記住我給你的這道傷口

,它會變成一條疤痕,一輩子跟着你,我要讓你永遠記住它。記住我。

影子,你已經變了。雲哲搖着頭,你已經不是我當年寵愛的影子了,知道嗎?

但是你又知不知道,你給我的痛,遠遠超過我給你的這道傷口。影子靜靜地說着,我把我所有的信任和愛全

都附註在你身上,可是你幾乎把我毀滅。她清澈的眼睛閃着淚光,顯得越發明亮,就像是泛着微波的湖泊,

平靜的,透着淡淡的感傷。

雲哲突然說不出一句話,的確,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傷害影子的,也是他。雲哲望着影子的眼睛,再一

次被這份哀傷傳染。動情地,落淚了。卻幾乎忘記了手心的疼痛。

幾日後雲哲來到小晨住處。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開口。

到是小晨先開口了:你的手怎麼了?爲什麼用紗布包着?她瞪大眼睛。

不,沒事。雲哲想要掩飾,把手藏在了身後。

給我看看。小晨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不容他掙脫。慢慢將他的紗布解開。

一滴淚從她的眼眶掉了出來。小晨永遠是用她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她的感情,開心了就笑,難過了就流淚。

她看着雲哲的傷口:是不是影子弄的?是不是她?

雲哲沒有說話,扭過頭去。

小晨繼續說:她不是很愛你的嗎?她爲什麼要這樣對你?她爲什麼要傷害你?

小晨。雲哲溫柔地替她擦去眼淚。乖,別哭了。

痛不痛?她哭地更厲害了。

不痛,乖小晨。你再哭我就痛了。雲哲輕聲說。

哦哦,那我不哭了。她忙亂地拭去她的眼淚。

雲哲憐愛地抱住了她。眼神卻無助地望向了窗外。準備好了的那些話一句都沒說出口。卻讓他發現他更喜歡

和小晨在一起時這種單純直接的方式。不會有任何負擔。

我把我所有的信任和愛全都附註在你身上,可是你幾乎把我毀滅。雲哲微微一顫,影子突然浮現在他的眼前

,哀傷的眼,靜靜地望着他。她永遠是他心頭的痛。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企圖抹掉她的影子。

因爲我要讓你痛,讓你記住我給你的這道傷口,它會變成一條疤痕,一輩子跟着你,我要讓你永遠記住它。

記住我……

他使勁搖着頭,甩不掉,甩不掉。影子的聲音,影子的身影,通通鑽進他的腦子裡,身體裡。

小晨感覺到他的異樣,關切而着急地望着他:雲哲,雲哲你怎麼啦?

爲什麼?爲什麼?雲哲將自己的頭埋在手心裡,爲什麼?他顯得茫然而無措。

小晨慌亂地想抱住雲哲,卻被他一把推開。不,不要靠近我……

你怎麼啦?小晨很無助地看着他。

不行,我不能在和你在一起。他突然堅定地說。

爲什麼,雲哲,剛纔還好好的,爲什麼突然這樣說?小晨拉住雲哲。

小晨,是我對不起你。如果有來生,我願意和你在一起。雲哲別開臉,努力使自己不去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

不,小晨痛哭起來,我不要來生,我就要今生,我要和你在一起,雲哲。

小晨……別這樣,你再這樣我會更不安心。你讓我好過一點好嗎?

可是你不讓我好過,不,不止你,還有影子也是,不讓我好過。小晨憤恨地說着。

小晨……雲哲面露難色,請你不要怪她。

雲哲,我們本來好好的啊,可是爲什麼要回來,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也許吧,假如不回來,也許我會和你一輩子走下去。他模了摸那隻包着繃帶地手,但是,影子在我手心裡留

了一道疤,我再也無法握住任何女人的手了。握住任何一個女人的手,都會讓我覺得自己有罪。

影子的生活似乎安定下來了。

每天上班下班,爲雲哲洗衣做飯,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看電視,生活平靜而安樂。

可是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雲哲並不快樂,像是被綁在她身邊的囚鳥。

雲哲愛她,可這份愛不能帶給他快樂。

一次,她在幫雲哲整理衣物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把鑰匙,這把鑰匙影子並不認得。她心裡存着疑惑,卻沒

去問雲哲。

可是她卻發現,雲哲越來越多次的宿夜不歸,且身上總有股牛奶的香味。影子記得,小晨不喝飲料,只喝牛

奶。

影子是個敏感的人,種種猜疑已經匯成事實。但是她默默接受這一切,不去觸碰它,不去打破它,她小心翼

翼,只爲了留在他身邊的雲哲,她不會讓他有任何藉口離開她。

突然有一天,雲哲不在的時候,小晨來到影子住處。

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希望你把雲哲還給我。

影子看了她一眼,繼續忙着家務。

希望你放了他,小晨繼續說,我們會安排你今後的生活,會讓你衣食無憂。

我可以不要全世界,但是我不能沒有云哲。影子平靜地說着,一邊打理着沙發。

可是雲哲不愛你。小晨衝口而出。

影子轉過身來,撥開了垂在額前的髮絲,正視着小晨:即便他不愛我,我也不能失去他,不管你說什麼,我

都不會把他給你。

爲什麼?小晨不明白影子的心態。

不爲什麼。你不會了解我們的感情。影子說。

也許吧。小晨說,但是我瞭解雲哲。我知道她並不想和你在一起。

影子不理會她,徑直走到客廳。

小晨跟着她,繼續說着諸如此類讓她離開雲哲的話。

影子仍舊無動於衷,似乎小晨說的一切都無法動搖她。

小晨見自己說的對影子毫無作用,有點惱怒。沉默了良久,她突然鄙視的笑了一下,開口說道:影子,你知

不知道雲哲認爲你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人?

影子停頓了一下,隨即馬上恢復,繼續打理着家務。

你從小過着非人般的陰鬱生活,你怎麼能給雲哲帶來陽光,帶來快樂?

你霸佔着他,卻不能帶給她笑容,你以爲你得到了什麼?

你讓雲哲很痛苦,他很痛苦你知道麼?

看着影子的臉漸漸沉下,小晨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感。

她繼續說着,你是一個不正常的人,你會毀了雲哲,毀了他一輩子。

我不管這些,我要雲哲。影子說道,卻是無力地說着。

你是變態。小晨重重地說着。

不,我不是。影子停下了手裡的家務。

你是,只是自己不肯承認罷了。小晨轉過頭,又鄙視地笑了笑:雲哲也知道,你變態。

不,我不是。影子顫抖着說着。

小晨感覺到了她的異樣,越發得意地說:看吧,其實你自己心裡已經知道了。

不……影子搖着頭,雲哲是我的。你別想奪走他。

好吧,小晨輕蔑的看了看她,用不着我奪走他,雲哲自己也不願意多和你呆在一起。你難道沒有發覺他身上

牛奶的味道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我想你應該明白吧。

影子不說話,雙眼直直地盯着小晨,身體顫抖地越來越厲害。

小晨感覺到一絲害怕,丟下了一句:變態的女人,便急急地離開了。

小晨走後,影子無力的癱坐在了沙發上。

她不恨小晨,她只是不明白,雲哲爲什麼要把她的童年告訴小晨。那是屬於他們倆的啊,他爲什麼要告訴第

三個人?

她恨這樣的雲哲。她恨他。

那天晚上,雲哲還是沒有回來,第二天,影子發現了他身上的奶香味。

影子仍舊和雲哲平靜地生活着。

他們似乎有了默契,不去揭開那些傷疤,不去碰觸那些敏感。

可是默契的背後,卻是深深的無奈和嘆息。

影子仍然爲雲哲做着一切,所有妻子應盡的責任,她都做的很好。

只是她變得更沉默了。她幾乎不再同雲哲說話。

而云哲,他周旋於影子和小晨之間,卻無法再作出任何決定,他深知不能再離開影子,這個女孩一再地被她

傷害,她已經被他毀了。

一日回到家中,雲哲發現影子呆呆地坐着,房間沒有開燈。

他走上前去,關切地問她:是不是累了?

影子拿出了一張紙,那是一張驗孕報告。我在了你的口袋裡拿到的。她說。

雲哲一驚,小晨是什麼時候把這個放到他口袋裡的?

小晨和你有了孩子,對嗎?影子冷冷地說。

我,我們……雲哲囁嚅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親口回答我。影子看着他。

雲哲還是沒有說話,他點燃了香菸。沉默地吸着。

影子看着他,看着這個她深愛的男人。曾經,那個男孩把自己視爲他身體的一部分,愛她,寵她,照顧她,

如今,這個男人,排斥她,逃避她,一再地傷害她。

影子,對不起。雲哲的一生,似乎對影子說了無數個對不起。卻又一直在對不起她。

我知道,你對我也只有這一句話。她緩緩地說着,可是你的對不起對我毫無意義。我一直都在容忍你的不忠

,一直都在承受心裡巨大的痛苦,我從沒告訴你,只是不想讓你有任何壓力和負擔,我寧願這些都由我來承

擔,讓我揹負這一切,就像對我的母親一樣。

雲哲擰滅了香菸。沉默地聽着,低頭不語。

影子在昏暗的燈光下,發現了他嘴角的淚滴。

可是你還是在傷害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身上留下傷口。她繼續說着,你知道我的痛嗎?那是比你手心裡的

這道疤,疼上幾千幾萬倍的痛。

影子,雲哲終於開口,假如你那麼痛苦,爲什麼不選擇放棄這種痛苦,放棄我?

影子站了起來,靠近雲哲,看着他,看着這個男人,已經不是當年的男孩。

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到這時候你還說着這樣的話?我恨這樣的你,影子激動起來。她發現雲哲從來

都沒有放棄要離開她的念頭。

我好恨你,有時我會發現我全身的細胞都在恨你。她越說越激動,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影子,雲哲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又開始不穩定,有點不安。

我們不說了好嗎,他捧住她的頭,影子,你回房間休息好嗎,我答應你不會離開你的。

影子只是看着她,已經無法說話。她強烈壓抑着心裡似乎要發狂的感覺。

然後漸漸平息。

她回到房中躺在牀上,卻一夜未眠。

雲哲抽了一夜的煙。

他覺得影子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他覺得自己也快要不正常了。

影子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有時她沉默的像個睡着的嬰兒,可以一天不說一句話。有時卻激動焦躁,不停地

抽菸或醺酒。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她的母親了。

雲哲最近似乎很忙,成天都不呆在家裡。可是他身上的牛奶味已經消失。

影子該高興嗎?

也許,雲哲用了另一種方式來躲避她,即使他不再和小晨有所牽扯。

影子並不開心。所以她麻痹自己。

有時雲哲不在家裡,她會瘋狂的思念他想他。可是當他回到家裡,她卻找不到任何可以跟他說的話。

他們真的回不到從前了。

可是雲哲還是在她身邊,她還是可以每天見到這個她愛的男人……

影子已經知足。

這一段時間,雲哲白天上班,下班後和同事遊玩於不同的夜總會、酒吧、舞廳……

他不再和小晨聯絡,因爲不能再傷害她。他已經喪失了擁有正常感情的資格。

可是他卻怕那個不正常的“家”。

影子已經被她摧毀。

就像在商場裡,看到了一樣愛不釋手的物品,可是你無意中摔破了它,這樣東西已經不完整,甚至是殘缺的

,但你卻必須得買下它。

他對影子,就好比這種過失後的負責。

可是一樣殘缺的物品,即使曾經有過癡迷和沉醉,即使是自己親手犯下過錯,如今他卻不願意看到,它不再

完美的缺口。

也許是自私,也許,是不敢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爲。

總之,他現在怕影子,怕這個女子。是的,她已經不是女孩或者女人,她在他心裡,是一個女子。

這是一個使人有距離感的稱謂。因爲他們不再像親人。

回到家中,雲哲推開房門,一股濃烈的煙味撲鼻而來。

他走到窗前,打開窗,呼吸外面的空氣。這個家的味道使他窒息。並不單單是是濃煙的味道。

他想逃離。卻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綁住。

影子懶散的從臥室走出來。手裡拿着一根菸。

雲哲皺了皺眉。抽菸對你的身體不好,他說。

我的身體已經殘缺不堪。影子固執的抽着,一口一口,很用力的吸。

雲哲突然發現,影子已經很瘦很瘦,瘦的不像話,眼眶都深陷下去,他猛然察覺到了什麼。

影子,你是不是吸毒?他盯着影子。

影子不說話,看着窗外。

是不是?趁着緊盯着她,他怕了,怕影子對自己身體的折磨,比折磨他更讓他心痛,他再也保護不了她了。

我沒有。影子慢慢的開口了,可是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不久了,比吸毒好不了多少。

不許這樣說,雲哲低吼了聲。你要好好的,他說,你太瘦了。

如果我真的吸毒你還要我麼?她突然幽幽地說。

雲哲倒抽了口冷氣。

會!但他仍舊堅定地說着。

影子笑了,她‘嘿嘿’地笑着,很快樂很無邪地樣子,彷彿回到了孩提時……她說,謝謝你,雲哲。

影子懷孕了,除了楊媽媽,誰都高興不起來。

影子成天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不發一語。雲哲守在她的身邊,不停地吸着煙。

兩個人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我要生下這個孩子。幾天以後,影子突然這麼對雲哲說。

雲哲看着她,不知該回答好還是不好。無論怎麼說都會傷害到影子和這個孩子。

他早已明白,影子吸毒,她的身體不容許她生下這個孩子。

去打掉吧。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影子執拗地說。

這個孩子不會健康。雲哲勸她。

我要生下它,不然我會死。影子說。

你要是執意生下它,我會死。雲哲說,爲什麼要將一個不健康的生命再帶到我的身邊?你知不知道我爲了你

已經很累了?

影子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雲哲,緊緊地咬着自己的嘴脣,薄薄的脣上面,漸漸變成鮮紅。

我一定會生下它,至於你做不做它的父親,你可以選擇。影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說,我和媽媽住的房間

還空着,我會搬到那裡去住。

雲哲沒有說話,影子回頭望他,忍住了眼淚,慢慢地走了出去。

3個月之後,在小晨的住處。

我們回美國吧,我再也支持不下去了。雲哲對小晨說。

你不是準備做爸爸了嗎?怎麼又突然……小晨說。

不,我不會要這個孩子的,不然我會瘋的……小晨,你要救我,救我……我們一起回美國吧。雲哲抓住小晨

,彷彿抓着一根救生的浮木。

雲哲最後一次來到影子的家。

影子,過幾天我就會和小晨去美國,孩子生下來後,我會承擔你們母子的生活費用。不過……我還是希望你

不要那麼任性,不要生下這個不健康的孩子,它會給所有人帶來不幸。

你真的決定要走了麼?影子面對着窗臺,從雲哲進來後,她沒有看過他一眼。

雲哲點了點頭。影子沒有看見,可她感覺到了。

你走吧。影子說,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美國。

雲哲在它的日記本中寫到:我不快樂……我不快樂……爲什麼逃的那麼遠,我還是無法擺脫她……是良心在

譴責我嗎?

關上日記本,他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在手臂中。

雲哲。是小晨的聲音。不知何時,小晨悄然來到身後。

恩,什麼事?雲哲擡起頭。

小晨搖搖頭,說,沒什麼。她轉身向門口走去。突然又停住了腳步。

你一直都不快樂。小晨對雲哲說。

雲哲不說話。他無力去解釋一切,這兩個都是被他傷害的女人。

你一直都忘不了影子。小晨繼續說。

影子。聽到這個名字。他渾身一顫。

小晨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我沒有猜錯,你一直都愛着她。她說。

我很痛苦。雲哲說,愛着她我好痛苦好痛苦……可是要我不去愛她不去想她,我也好痛苦好痛苦。我真的不

知道該怎麼辦……

我好恨你。小晨終於忍不住痛哭了起來。我真的好恨你……爲什麼會這樣……她蹲下身子。我和你一起在美

國讀書,然後我們戀愛,很開心,然後我們訂婚,一起回國,我懷過你的孩子,又爲你打掉了這個孩子……

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

小晨一直不停地哭着,說着。

突然她擡起頭,望着雲哲。哽咽着,不再哭泣,她說,雲哲你有沒有愛過我?

雲哲望着小晨,他決定不再懦弱。他說,小晨,我喜歡你,可是不愛你。對不起。

從來沒有愛過我嗎?小晨的眼裡分明是絕望。

從來沒有。雲哲說。

呵…呵呵呵……小晨突然莫名地笑了起來。原來,原來我的愛情只是一場笑話……呵呵呵……

她突然又哭了起來。她說,可是,我卻無法停止愛你……這是不是更加好笑,呵呵呵……小晨忽而哭,忽而

笑。

而云哲心裡完全是另一個女孩的身影,他不由得也苦笑了下,自己彷彿是一個剋星,誰若愛上他,誰就不會

有好結果。

明天,我會買機票回國。雲哲說。

我會和你一起回去。小晨說。

雲哲沒有說什麼,他無法說什麼,也喪失了任何的資格。這是兩個同樣執着的女孩子,只因愛上他,是同樣

悲慘的結局。

17層樓的天台上。影子穿着那條海藍色的裙子。

她走到欄杆處,俯瞰着樓下。她笑着,笑的很美,很燦爛。

我好想媽媽,她說,我要飛到媽媽在的地方……她笑着,笑着,卻笑出了一滴淚。

媽媽,影子是個笨蛋啊,影子沒有聽你的話……這個世界上,只有媽媽最愛我…………

午後,陽光很刺眼。

大樓底下,鮮紅的血,和沸騰的人羣。

影子什麼都沒有留下,只有一封給雲哲的遺書。

雲哲:

我最愛的人,我要去找媽媽了。

我最愛的人,我從沒有吸毒,我只是得了厭食症,但是你厭惡我和這個孩子,我們使你難受了,我會帶着它

一起走。

我最愛的人,今生我不允許你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留在你手心裡的疤,會一直跟隨你。你永遠都擺脫不

了我。

我最愛的人,我知道,你始終愛着我,從沒有變過…………

你的影子 留

暖春,陽光很明媚,整個世界彷彿很寧靜,很安詳。

雲哲坐在滕椅上。任憑暖暖的風吹灑在他的臉上。

他看着他手心裡的疤。然後又緊緊地握住了手心。

是的,這輩子他無法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在感情上,他是一個廢人。

只因有個女孩,曾經走入他的生命,在他心刻留下了永恆的疤,他再也無法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