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涼了起來。立秋之後,接連幾場大雨,令溫度陡降,秋意開始濃了起來。
夏以沫身上的燒,直到第三天才退了,病去如抽絲,到她完全好轉,已是近半個月之後了。
這些天,宇文熠城來看過她兩次,每每也都只是看她服藥罷了,待不多久,就會離開。兩兩無話。
她也仍舊被軟禁在綴錦閣裡。除了宇文燁華來探望過她一回,任何人都不允許踏進半步。
宇文燁華將司徒陵軒如今埋骨的地方,告訴了她,還答應她,待她身子好轉之後,會向宇文熠城求情,讓她能夠出宮去拜祭他……當然,他說的最多的,就是希望她能夠放開心懷,不要太過執着於司徒陵軒的死……也希望她,不要怨恨宇文熠城……
他說,司徒陵軒死之時,很平靜,沒有遭受多大的痛苦;他還說,阿軒的死,是一場意外,並非宇文熠城故意所害……
夏以沫知道,他告訴她這些,不過是想她心裡好受些罷了……阿軒的死,究竟是不是那個男人親手做的,如今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爲,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司徒陵軒是因他而死……若他沒有爲着逼迫她回來,在阿軒身上下毒,那麼也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了……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原諒宇文熠城。
這樣的想法,她並沒有向宇文燁華隱瞞。到最後,宇文燁華也只是深深嘆氣,沒有再勸。
而這注定是個多事之秋。沒幾日,宮中又傳來一件喪事……聽說病逝之人,乃是曾經被先皇最早立爲太子的宇文燁庭的遺孀,也是如今鎮守邊關武陵城的睿親王宇文徹的母妃……因這位先太子妃,最後的遺願是將骨灰與她的丈夫葬在一起,所以,宇文熠城特恩准睿親王帶着母親的骨灰回京安葬,也算是他爲這位曾經的大皇嫂盡的最後一點哀思……
或許是因着這接二連三的喪事,宮中這些日子異常壓抑,彷彿每個人都謹小慎微起來,大氣也不敢出,唯恐一個差池,就惹來什麼禍端。
倒是難得的平靜。
只是,夏以沫不知道,自己待在這宮中的日子,還要多久。
司徒陵軒已死,將她原本還隱隱期待着與宇文熠城重新開始的最後一點念想,也一併帶了走。如今,她再沒有什麼理由留在他的身邊,只是,他卻彷彿執意不肯放過她,不知要將她困在這宮中到何時……
若只是她一個人的話,夏以沫定不會妥協,只是,她還有柔香和翠微……如今,她身邊也只剩這麼兩個親近的人了,她不能不爲他們打算……就像之前,宇文熠城拿整個綴錦閣之人的性命來威脅她服藥,到最後,她還不是要乖乖聽話?
若論卑鄙,又有誰能夠及得上那個男人呢?
對他來說,從來都只要結果,從來不在乎用什麼手段……而他,若是執意困住她,她是不是也就永遠只能困於他的股掌之中,永世難逃呢?
夏以沫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心思鬱結,病也就越發好的慢,反反覆覆的,時好時壞。
這日,天氣極好,昨夜的一場細雨,洗淨了空氣裡的渾濁,一派清新怡然的氣息,天又不太熱,在屋裡悶了半個多月的夏以沫,終於在柔香和翠微的殷殷相勸下,決定出去走走。
大抵是不想她一直在屋裡鬱鬱寡歡下去,宇文熠城此次對她的軟禁,只是不許旁人踏進綴錦閣,並沒有阻止她出去,只不過,也只令她最多也只能在綴錦閣附近轉轉,每走一步,還都有躲在暗處的影衛盯着。
夏以沫也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對她來說,這綴錦閣之內與之外,也沒有什麼分別。總歸是困在皇宮這個巨大的牢籠裡。
但能出來走走,還是好的。
日光融融,溫度合宜。
走了片刻,有些累了,正好附近有一座小亭子,夏以沫他們遂走進去歇息。
亭名喚作“藏幽”,也算得上是西苑最幽靜、清涼之處了。三面參天大樹環繞,另一面時有湖面涼風吹來,本是夏日消暑最好的去處,如今秋意漸濃,倒有些寒涼了。
柔香念着她大病初癒,不由道,“小姐,這裡有些涼,要不要柔香回去幫你拿一件衣服?”
夏以沫正望着湖面,隨口道,“不用麻煩了,我覺得還好……”
湖面荷葉田田,此時,卻已露枯敗之相,再不復夏日的一碧如洗。
夏以沫怔怔的望了一會兒,忽而有些意興闌珊。
“我們回去吧……”
方起身,卻聽得一道柔婉的嗓音喚她,“沫兒妹妹……”
夏以沫心中動了動,回身,望向一襲素雅衣衫的女子,“嫺妃娘娘……”
顧繡如微微一笑,向她走近。
“沫兒妹妹,你還好嗎?”
兩人在亭中坐定,顧繡如瞧着她清減的面容,不免關切出聲。
是否真心,夏以沫還是能看出來的。所以,她亦真心笑了笑,道,“我已經好多了……”
說起來,這還是自她回宮之後,第一次見到面前的嫺妃娘娘。
只是,不知這一次,是僅僅偶遇,還是別有用意?
夏以沫不禁有些出神。
顧繡如一時也沒有再說什麼。亭中驀然有些寂靜。
須臾,顧繡如還是起了頭,“司徒公子的事情……本宮也覺得甚是遺憾……”
這些日子,怕她傷心,柔香和翠微,以及綴錦閣上上下下的人,都刻意避免在她面前提起“司徒陵軒”四個字,就連夏以沫自己,都漸漸刻意迴避,如今,再陡然從別人口中聽到阿軒的名字,就好似將她拼命掩藏起來的傷口,復又重新揭開,露出淋漓的血肉,暴露在日光之下一般。
夏以沫心中窒了窒。擱在膝頭的雙手,不自覺的緊緊攥着衣角,平整的指甲,掐的掌心生疼。
“人死不能復生……”
顧繡如柔聲勸道,“沫兒妹妹還請節哀……”
滑膩掌心被掐的出血,直到此刻,夏以沫方纔覺出痛來一般,緩緩放開了攥的過緊的指尖,道,“我知道……”
話,說的雲淡風輕,一雙水浸般的明眸,卻是終不由掠過絲絲的悲涼。
顧繡如貼心的沒有再說什麼,待得她心中情緒漸平,方纔似遲疑着開口道,“本宮聽說……因爲司徒公子之事,沫兒妹妹如今與陛下有些齟齬……”
聽她驀然將話題轉向了宇文熠城,夏以沫心中一凜。
“所以,嫺妃娘娘今日來找我……”
夏以沫不由冷冷笑了一聲,“……是特意爲宇文熠城做說客的嗎?……”
顧繡如卻是淡淡的一笑,“沫兒妹妹你誤會我了……”
頓了頓,脣邊漾起一抹自嘲,“再說,就算陛下真的要找人來當這個說客,勢必也輪不到本宮……”
夏以沫盯着她片刻,惟見面前女子一派心平氣和,就像說的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事實罷了。
夏以沫緊繃着的一顆心,稍稍鬆懈下來。她也知道,是自己反應過度了。只是,如今,她不想聽到任何有關那個男人的事情……
“對不起,剛纔是我太激動了……”
夏以沫歉然道。
顧繡如卻顯然沒有將此放在心上,反而安慰她道,“沫兒妹妹你無需覺得抱歉……”
頓了頓,“本宮能夠理解沫兒妹妹你現在的心境……畢竟,司徒公子出了這樣的事情,沫兒妹妹你心中怨恨將他害死的人,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女子語聲柔和,目光輕憫,從脣瓣裡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一股細流般,緩緩滲進夏以沫的心頭。
眼眶一熱,夏以沫慌忙轉了轉眸,將瞳仁裡的澀意逼盡,方啞聲道,“他害死了阿軒……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這個“他”是誰,在場的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顧繡如卻在這個時候,輕輕嘆了一口氣,“本宮明白沫兒妹妹對司徒公子之死的執念……只是,沫兒妹妹你真的就認定司徒公子的死,是被陛下所害嗎?……”
顧繡如的一番話,令夏以沫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一顆心忽而跳的飛快。說不清究竟是緊張多一些,還是疑惑多一些。
“嫺妃娘娘你這樣說……”
喉嚨發澀,夏以沫開口問道,“……是什麼意思?”
顧繡如沒有馬上回答她的疑問,而是道,“沫兒妹妹是從迎霜妹妹口中得知,司徒公子不幸離世的消息的吧?”
夏以沫心中又是一動。嗓音卻是極力壓抑着胸腔裡的悸動,平聲道,“阿軒的確死了……”
能夠平靜的說出這一點,夏以沫知道,自己是真的接受了他不在這個世上的事實了……
但,這並不能讓她鮮血淋漓的一顆心,好受一點。
她接受了司徒陵軒已死這個事實,並不代表她不會難過,不會痛苦……相反,此時此刻,只讓她愈加的痛恨那個害死他的人……
宇文熠城……她一直認定是他害死了阿軒,但現在,聽面前的顧繡如口中的意思,倒彷彿別有隱情一般……
是什麼呢?
夏以沫暫忘痛楚,一顆心跳的飛快,似被一根遊絲,驀然墜着吊到了半空中,揪的發疼。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麼。
難道到了今時今日,她竟還在希冀着,那個男人,不是害死阿軒的兇手嗎?
夏以沫不由握緊了垂在衣袖裡的雙手。等待着對面的女子,將會給出她怎樣一個答案。
顧繡如沒讓她等太久,明眸微微瞥了她一眼,道,“司徒公子的確是遭遇了不幸……但僅憑阮迎霜的一面之詞,沫兒妹妹就認定了是陛下害得他身亡,難道不覺得武斷嗎?”
目中蘊起一絲恨意,夏以沫咬牙道,“宇文熠城他自己也承認,是他殺了阿軒……”
她猶記得,當她聲嘶力竭的質問,他爲何不肯放過阿軒,爲何一定要致他於死地之時,那個男人咬牙切齒的回她,他恨不能早點殺了他……他還說,殺了司徒陵軒,是他最正確不過的決定……
閉上眼睛,夏以沫猶能清晰的記起,說出這樣殘忍的一番話的那個男人,當時一雙漆黑的眸子,蘊着怎樣濃烈的恨意與冷酷……就像是一柄磨的鋒銳的利劍一樣,狠狠戳中夏以沫的心,令她在無數個夜晚,驚喘着從噩夢中醒來,痛不欲生……
是他親口承認的。要她如何爲他開脫?要她如何相信,他沒有做過?
熟悉的銳痛,在夏以沫心底層層漫延開來,令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顧繡如望着她蒼白的模樣,卻是輕輕嘆了口氣,“沫兒妹妹,這麼久以來,陛下是怎樣的人,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女子娓娓道,“那個時候,你爲着司徒公子傷心欲絕,痛不欲生……陛下見着你那個樣子,心中又怎麼會不生出妒忌來呢?……”
“人在生氣的時候,往往就會失了理性……”
顧繡如一點一點,柔聲剖析着,“……再加上沫兒妹妹你不問青紅皁白的,就認定陛下是害死司徒公子的罪魁禍首……那樣的情況下,以陛下那樣驕傲的人,自然是不屑於解釋的……一來二去,可不就造成了今日這副局面……”
夏以沫怔怔的聽着她這一番分析,心頭就是一恍。
是這樣的嗎?
宇文熠城真的只是爲了與她賭氣,纔不管不顧的承認了是他殺了阿軒嗎?
真的是這樣嗎?
夏以沫突然無法分辨。
即便她心底最深處,曾經無數次的希望過,阿軒不是被他所害,但卻從來不敢希冀過,這會是真的……彷彿,只要她的腦海裡閃過一絲這樣的念頭,就是在爲那個男人開脫,就是對死去的阿軒,最大的背叛……
但如今,從旁人的口中,她突然聽到了這樣的可能……就像是暗夜裡陡然劃破天際的一道閃電,照亮了心底某處最不見天日的所在;又像是一道悶雷,轟然在她的心底炸開,攪翻了那裡原本平靜的一池湖水,揚起連綿的波瀾……
只是,她卻不知道,這樣的可能,是好,還是壞……
暫壓下心頭這重重混亂,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夏以沫沉了沉心緒,問出疑慮,“若不是宇文熠城所爲……那他爲何不在阿軒死的當夜,就將這件事告訴我?他爲什麼要對我隱瞞?”
她記得,阮迎霜來告訴她,阿軒死亡的消息的時候,說的是,他死於前一夜……而那個時候,宇文熠城應該是已經知道了,所以,當她驟然提起想要去見見阿軒的時候,他纔會那麼生氣……
他爲什麼要將阿軒的死訊,瞞着她?
“也許是事發突然,陛下那個時候並沒有想好,要如何告訴沫兒妹妹你這件事……”
顧繡如猜測道,“又或者,陛下擔心沫兒妹妹你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司徒公子死亡的消息,所以,才暫時將此事瞞着你……”
是這樣的嗎?
這樣的解釋,聽來合情合理,將宇文熠城這樣做的理由,全都歸結於是爲她着想?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即便在夏以沫的心底,她也隱隱相信,或者那個男人,真的是這樣的爲她着想,但到如今這個地步,她卻似乎刻意的逃避着這種可能……
她怕,這樣不該有的希望,到最後,會被毫不留情的證明,只是她的一場自欺欺人……怕到頭來,她發現,他仍是害死阿軒的兇手,更不能原諒自己,不能原諒那個男人……
顧繡如靜靜的望着她澄澈眸底,在一剎那間,掠過的無數的浮光,那些矛盾與不知所措的痛楚,極爲清晰,殘忍折磨着面前的這個女子。
過了片刻,顧繡如方纔漫不經心般的提到,“只是,陛下沒有料到,迎霜妹妹她竟會自作主張的,先一步將司徒公子的死訊,告訴了沫兒妹妹你……”
頓了頓,“……而且,說的還是,陛下害死了他……”
夏以沫心中驀然一動。她情知,面前的顧繡如,是不會無緣無故的屢屢提到那阮迎霜的……
阮迎霜?
舌底壓着這三個字唸了一遍,夏以沫道,“將阿軒的死訊告訴我,阮迎霜大抵是想看我痛苦的樣子吧……至於,說宇文熠城是害死了阿軒,如果她真的是誣陷的話,想來也不過是爲了挑撥我與宇文熠城之間的關係罷了……”
這樣一想,倒是說的通。
顧繡如微微一笑,“沫兒妹妹果然看的極通透……”
夏以沫望向她,緩緩道,“若阿軒不是被宇文熠城所殺……那麼,他究竟是因何而死?”
心中漸漸清明,她明白,眼前的顧繡如既然今日來找她,自然是知道了些什麼……如果宇文熠城真的不是殺害阿軒的兇手,那麼,誰又是呢?
或者,阿軒的死,僅僅只是一場意外,畢竟,他身子本就極虛弱,就算後來服了煙花三月的解藥,太醫也說,能夠好轉,要看天意……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歸根結底,仍舊是宇文熠城的錯……她仍舊不會原諒他……
又或者,阿軒的死,並不是意外,根本是有人蓄意謀害……
一想到後一種可能,夏以沫便不由的心如刀絞。
究竟是誰,誰要這樣做?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呢?
夏以沫定定的望向對面的女子。
像是知曉她心中的疑慮一般,顧繡如緩聲道,“沫兒妹妹你不妨細想一下,若是司徒公子死了……對這個宮中,誰人最有利?……”
夏以沫心底陡然一刺。面前的女子這樣說,就是變相的告訴她,阿軒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蓄意謀害……
是誰?
阿軒的死,會對誰最有利?
夏以沫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名字。
顧繡如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已是想到了那個人,一雙明豔眸子裡,也不由的浮起烈烈冷意與仇恨,話音卻一如既往的柔和,“想來沫兒妹妹也已經猜出是誰了……”
夏以沫眸中亦是一寒,“這個宮中,阿軒只曾得罪過一個人……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所以,儷妃娘娘她終究還是不肯放過阿軒嗎?……”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心中突然不知是怎樣的感覺。誠然,她恨透了那上官翎雪害死阿軒……但,另一方面,她卻是爲父兄報仇,憑心而論,若是自己處在她的位置上,或者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只是,她終究不是她。無論她是因着何樣的理由,殺害阿軒……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她做的,她夏以沫,絕對會追究到底……
緊握的雙手,指節泛白,青筋隱忍,夏以沫眸中閃過一絲決絕。
對顧繡如來說,這樣的恨意,卻遠遠不夠。
所以,女子突兀的輕笑了一聲,開口道,“難道沫兒妹妹你認爲,上官翎雪處心積慮的害死司徒公子,真的就只是爲了所謂的替父兄報仇嗎?”
夏以沫心中一個激靈,“還有什麼?”
顧繡如脣邊漾起一絲淺笑,“沫兒妹妹你可知道,你此次回宮,礙了多少人的眼?又有多少人,想將你處之而後快?……”
指甲將掌心掐的紅腫,夏以沫靜靜的聽着對面的女子繼續道,“……陛下處心積慮的將你接回宮中,這一份情意,這宮裡其他的嬪妃,試問又有誰有幸得到?若是任由沫兒妹妹你繼續留在陛下身邊的話,又有誰能甘心?……”
顧繡如瞥了一眼她漸漸褪去血色的一張清麗面容,繼續道,“司徒公子的死,無論究竟是不是陛下親手所爲,到頭來,沫兒妹妹心中也都會怪責陛下……心中有了這份齟齬,沫兒妹妹與陛下,也就永遠不可能毫無芥蒂的在一起,天長日久,只怕總會有決裂的一日……”
輕聲一笑,“儷妃娘娘就是算準了這一點,所以,纔不惜將司徒公子害死……爲的就是離間沫兒妹妹與陛下之間的關係,逼着沫兒妹妹恨陛下,令得沫兒妹妹與陛下決裂,再也不能在一起……那麼,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這一切,顧繡如一字一句,娓娓道來,邏輯縝密,一環扣一環,毫無破綻。
真相也不過如此。
夏以沫緊緊抿着脣,一言不發的聽着。那些有關上官翎雪的心思,她的籌謀,一項一項,她都相信,那個女子,絕對能夠做的出來……
爲着離間她與宇文熠城,爲着滿足她自己的私慾,上官翎雪她竟然不惜拿司徒陵軒的性命來做鋪路石……是她害死了阿軒……
是她殺了阿軒!
心中驀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夏以沫突然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她恨,恨極了上官翎雪,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爲阿軒報仇……
夏以沫死死握着雙手,平整的指甲,將滑膩掌心,掐的出血,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毀天滅地般的仇恨,令人失卻了所有的理智,亦令人痛不欲生。
夏以沫是這樣的恨她。
顧繡如靜靜坐在對面,將一切盡收眼底。過了半響,方道,“既然沫兒妹妹你如今已經知道了司徒公子是如何而死……今後有什麼打算?”
她問的“打算”,自然是如何向上官翎雪報復,如何替司徒陵軒報仇……
夏以沫心中卻是一恍。她雖然恨毒了那上官翎雪,可是,如何爲阿軒報仇,她卻一時之間,不知怎麼辦……
況且,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一個疑惑。
心內稍稍冷靜了些,擡眸,夏以沫望向對面的女子,忽而開口問道,“這些事情,嫺妃娘娘是如何得知的?”
語聲一頓,問的極緩,“……儷妃娘娘怎麼會知道,是上官翎雪謀害的阿軒?”
儘管她心中也認定,上官翎雪就是害死阿軒的兇手……可是,眼前的女子,僅憑揣測,就推斷出這一切了嗎?
她需要確切的證據。而不是陷入另一個圈套之中,被人別有用心的利用……
聽得她的懷疑,顧繡如似乎絲毫沒有覺得冒犯,而是微微一笑,道,“沫兒妹妹你一定是想,我會不會爲着誆你與上官翎雪爲敵,所以故意編出這樣的話來騙你的吧?”
語聲一頓,脣邊笑意卻是深了些,“我承認,我心中恨極了那上官翎雪……昔年的失子之痛,本宮至今記憶猶深,無一日或忘……”
眸中浸滿烈烈恨意,如一柄出鞘的利劍,不飲血,誓不罷休。顧繡如繼續道,“……雖然,我恨透了上官翎雪,欲將其殺之而後快,也希望能夠得到沫兒妹妹你的助力……但是,我並不會因此,故意欺騙沫兒妹妹你……若是那上官翎雪真的沒有害死司徒公子的話,我今日也不會跟沫兒妹妹你說這麼多,我也陷害不了她……”
說到這兒,女子似不由的自嘲一笑。明眸裡,卻盡是悲意。
夏以沫心中微微一澀。她相信,顧繡如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雖然昔日的失子之痛,令她不折手段的想要找上官翎雪報仇,如今告訴她這些,也更多的是想利用她,與她一起對付上官翎雪……但她相信,她說的,有關上官翎雪害死阿軒的那部分,是真的……
只是,面前的女子,如何能夠如此信誓旦旦的確定?
所以,夏以沫問道,“嫺妃姐姐爲何能如此認定,上官翎雪就是害死阿軒的兇手?”
顧繡如似乎並不意外她會這樣問,一字一句道,“因爲這是我親耳聽到的……”
夏以沫心中驀然一動。
顧繡如淡淡瞥了她一眼,像是徹底打消她的顧慮一般,緩聲道,“若是沫兒妹妹你還不信的話……可以去找謙王爺求證……”
謙王爺……
夏以沫低聲重複着這三個字,心中一滯,“你說的是……宇文燁華?……”
望着她眸中一剎那閃過的驚疑不定,顧繡如簡短的吐出兩個字,“正是……”
語聲一頓,柔柔嗓音中,似含了一絲冷笑,“本宮那日無意中聽到謙王爺與上官翎雪的對話……說的正是,他與她,如何聯手,令得司徒公子命喪黃泉一事……”
從女子口中輕描淡寫的吐出的那些字眼,一字一句,輕飄飄的落進夏以沫的耳畔,似蜂鳴,嗡嗡作響。
有一剎那,她甚至以爲自己聽錯了。
天底下最荒謬的事情,也不過如此。
宇文燁華……
齊墨大哥……
在這個皇宮中,她最信任的一個人,竟是害死阿軒的兇手之一……
夏以沫擱在桌案上的手勢,緩緩滑了下去。
涼風幽寒,吹起一亭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