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抱琴的屍首,很快便被人帶了下去。
上官翎雪似不忍見到那樣的慘象,只偎依在宇文熠城的懷中,低低飲泣着。
軟玉溫香、芙蓉泣露,當真是我見猶憐。
宇文熠城任由她柔若無骨般的身子,輕顫着抱緊他,他沒有推開她,卻也沒有伸出手,回抱住她。
似察覺到男人的冷淡,上官翎雪心中微微一凜,明眸輕擡,將一雙宛若江南煙雨的眼睛,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柔弱如柳絲一般的嗓音,猶帶着哽咽,“陛下……抱琴她……”
話音未落,卻已被宇文熠城打了斷,“你的丫鬟已死,整件事就到此爲止,孤不會再追究……”
男人語聲平淡若水,一字一句,卻是極之疏離與冷淡,“……但孤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上官翎雪心中又是一凜,明眸不由的絞緊這近在咫尺的男子,卻只見他薄脣微抿,清冽嗓音,毫無情緒般的響起,“如果日後再有陷害夏以沫的事情發生……下一次,死的,就不會只是你的丫鬟……”
緊抱在男人腰身上的藕臂,驀地鬆了開來,上官翎雪似不能置信一般望住這近在咫尺的男人,一向柔媚婉轉的嗓音,此刻卻不由染上了幾分慌亂,“陛下,你在說什麼?……”
心中一緊,女子眼中抹過一絲難掩的慍怒,“……陛下難道認爲沫兒妹妹與睿王殿下的事情,其實是翎雪所爲嗎?……”
宇文熠城墨如點漆的寒眸,淡淡睥睨着她,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冰冷,“你到底有沒有做過,自己心裡最清楚……”
語聲一頓,男人微微凝眸,瞳底映出殿中搖曳的燭火,卻是一絲光亮也無,“孤也希望,昔日那個溫婉善良的翎兒,不會處心積慮的做出這等謀算人心的事情……”
說到後來,宇文熠城自己心中亦是不由的有些恍惚。最初,被面前的女子吸引,不正是因爲她的溫婉嗎?可是,漸漸的,她當初的面貌,卻在他的眼中越來越模糊……他一向知道,宮中歲月,最能改變一個人的初心,可是,他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曾經如她一般識大體懂進退的女子,也會變得面目全非……
夏以沫與宇文徹流觴亭中私會一事,他何嘗不清楚,面前的女子,根本不可能一無所知,但最終,他只發落了她的丫鬟,保全了她……
或者,誠如她的丫鬟,當時在殿中爲她打抱不平時說的,自從那個女子出現之後,他確實冷落了她……人總會有私心,總會妒忌,所以,才讓從前良善如斯的她,也終究污了原本的面目……
宇文熠城突然覺得有些厭煩。厭煩這宮中一日復一日的爭鬥,無論前朝還是後宮,總有人不擇手段的去搶奪些什麼。
上官翎雪此時心中卻是一片大亂,從男人開口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知道了事情是她做的……他會怎麼處置她?……
一瞬間,上官翎雪心中思慮的,盡是他會怎麼處置她?
不,他若要真的處置自己的話,又何須任由抱琴將一切罪責攬了過去呢?
在明知她做過什麼的情況下,他還是維護了她……
這個念頭甫起,上官翎雪心中卻是不由的一片狂喜。
她就知道,他是愛自己的……所以,即便明知她陷害了夏以沫,卻還是不忍心處置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上官翎雪又想笑,又想哭,只覺滿心的歡喜,像是要溢出來了一般。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要親口從面前的男人口中聽到那會叫她欣喜若狂的答案……
“陛下既認定翎雪有份陷害沫兒妹妹與睿王殿下私通……”
女子貝齒輕咬嫣紅脣瓣,微垂的明眸,濃密睫羽,在下眼瞼處投下小片的陰影,更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情態,一把柔婉的嗓音,更是輕如柳絮,漾着碧波微瀾,“……爲何陛下不將翎雪與抱琴,一起處置了?……”
說到後來,上官翎雪不禁微微擡眸,凝向面前的男人,一雙盈若秋水般的眼睛,毫不遮掩的漾着脈脈的柔情,如絲蘿一般,纏上面前的男人。
宇文熠城知道她在等着什麼樣的答案。
可是,他的心中,對她,卻再殊無半分的綺念。
“你救過孤……”
宇文熠城沒有看她,嗓音平靜,“……這些年,你與孤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所以,他可以容忍她這一次的陷害。
就當是全了她這些年來對他的情意。
其他的,再沒有。
上官翎雪卻顯然沒有料到自己得到的竟是這樣一個回答,一時只覺心頭大慟,如被人拿着鈍刀子,狠狠捅了一下般。
“只是這樣嗎?”
女子不甘心的問道,“難道僅僅因爲翎雪曾經爲陛下你擋過一劍的份兒上,陛下今日纔沒有處置翎雪嗎?……”
女子不由的語聲一厲,“……是不是如果翎雪當初沒有救過陛下的性命,陛下今日會像對待抱琴一樣,將翎雪杖斃呢?……”
宇文熠城從來沒有見過她像現在這般凌厲妒忌的眼神,印象中,她總是明眸善睞,從來不會有半分過激的言行……但現在,她素日裡一向斂的溫順的眉眼,此時此刻,卻是溢滿着隱隱的戾氣,那纏繞入骨一般的怨毒,襯得那原本精緻如畫的一張臉容,竟似有幾分扭曲……
宇文熠城不由眉峰微微蹙起。
是眼前的女子變了呢?還是這一直就是她的真面目?而自己只是一直從來沒有看清?
上官翎雪清楚的看到,男人眼中一瞬之間劃過的不耐,心頭一凜的同時,卻是被更深的妒忌佔滿,一時竟顧不得其他。
“熠城……”
她喚着他的名諱,即便心底滿溢着對那個女子的嫉恨,柔婉嗓音中,卻還是記得逸出絲絲的悽楚,“沫兒妹妹她對你就這麼重要嗎?……難道翎雪與你這麼多年的情意,都比不上她嗎?……”
像是害怕他的答案一般,女子柔軟的身子,忽而撲入男人懷中,如玉的雙臂,緊緊將他抱住,如蒲草依附着磐石一般,郎情妾意,無限纏綿。
她柔若無骨的身子,在他懷中,似止不住的輕顫,令宇文熠城不由的想到,當初,當她爲他擋下刺客的那一劍,他抱着她之時,她亦是這樣的在他懷中輕顫……
冷硬的一顆心,終是不由軟了下來。
“孤只是不想從前那個美好的翎兒,變得像這世間那些惡毒的婦人一般罷了……”
清冽嗓音,帶了柔和。
宇文熠城沒有推開女子的懷抱。
上官翎雪柔軟的身子,卻是不由的微微一僵,旋即卻是更緊的抱住了男人,“翎雪也不想的……”
女子嗓音一哽,無限楚楚,“熠城,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我怕有朝一日,你會再也不喜歡我……”
那些從心底漫上來的恐懼,卻是真的,是無數個午夜夢迴,纏繞在上官翎雪心底最恐怖的噩夢……夢裡盡是面前的男人,爲着夏以沫,將她殘忍拋棄的情景……
夏以沫……
想到這個名字,上官翎雪眸中不由的碾過寸寸的殺意。
只是,這樣的情緒,很快便被她斂了去,她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因爲她方纔的這些話,宇文熠城的微微動容,但這對於她來說,卻遠遠不夠……
“熠城,你是翎雪第一個喜歡的人,也是此生唯一一個喜歡的男子……”
將自己完全投入男人的懷抱,上官翎雪精緻的臉龐,埋進男人寬闊的胸膛,任由晶瑩的淚水,打溼他的衣衫,柔柔嗓音,悽苦卻又情深,“……熠城,你知道,能夠永遠陪在你身邊,是翎雪一生的願望……翎雪真的不想失去你……沒有你,翎雪只怕會活不下去的……”
這樣深情的剖白,即便郎心似鐵,也化作了繞指柔。
想到這些年的情意,宇文熠城心中也不由的觸動,終伸出手去,將懷中的女子輕輕抱了住。
感受到他的迴應,上官翎雪心中一喜的同時,卻也不由的劃過陣陣的苦澀。只下意識的將男人抱得更緊。
宇文熠城清貴優雅的嗓音,隨之在她的頭頂響起,“翎兒,你不會失去孤的……只要你還像從前一樣,好好的待在孤身邊,不要再費盡心機的去做那些陷害他人的事情……”
心中的一腔狂喜,隨着男人的最後一句話,瞬時化爲一片烏有,只餘滿滿的妒恨與怨毒。
“陛下說的,不要陷害他人……指的是沫兒妹妹嗎?……”
在她口中提到夏以沫的同時,男人攬住她的一雙長臂,似瞬時一滯,然後將她推出了自己的懷抱。
“不僅是夏以沫……”
男人沒有看她,嗓音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冷淡,“孤不希望你用那樣的手段,再對付任何人……”
上官翎雪掩住脣角的冷笑,一雙盈着水汽的明眸,靜靜望向面前的男人,“是,翎雪承認,之前邀約沫兒妹妹與睿王殿下的信箋,確是翎雪命人僞造的……只是,沫兒妹妹若果真對睿王殿下沒有半分心意的話,她又怎會明知陛下你不喜他們私下見面,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赴約呢?……而且,爲着救睿王殿下的性命,沫兒妹妹她做過些什麼,想必陛下比翎雪更清楚……”
她清楚的看到,當她提到這些事情的時候,面前的男人,墨眸中瞬時劃過的凌厲寒芒,上官翎雪心下冷笑,繼續道,“陛下你愛護沫兒妹妹,可沫兒妹妹她又是怎麼待你的呢?……若沫兒妹妹她有陛下對她一半的心意,對待陛下的話,即便旁人要陷害她,也是沒辦法的……”
這一次,上官翎雪沒有再掩飾自己漾在脣畔的諷刺笑意,“在沫兒妹妹心目中,除了那朔安國的司徒公子之外,只怕那睿王殿下都比陛下你更重要些……”
話音未落,卻已被宇文熠城厲聲打斷,“夠了……”
上官翎雪靜靜擡眸,望向面前的男人。她知道,自己的這番話,無疑戳中了他心中的痛處,他墨如點漆的一雙眸子,此時此刻,被簇起的怒火燃滿,那樣近乎於妒忌一般的情緒,是她從未在他的眼中看到過的……不,確切的應該說是從未在除了夏以沫之外的女子身上,出現過……
他果然待那個女人是不同的吧?
儘管早已知道這個事實,可是,親眼所見,卻仍是令上官翎雪心底妒忌的發狂,恨的發狂。
“陛下,翎雪知道,這些話你不愛聽……”
上官翎雪放柔了嗓音,如同蠱惑一般,輕聲開口道,“可是,沫兒妹妹她從來未能像陛下待她一般,一心一意的待過陛下……在沫兒妹妹的心目中,只怕從來都只有司徒陵軒纔是她的良人……畢竟,那是沫兒妹妹傾心所愛的第一個男人,若非當初發生了司徒陵昊謀反一事,沫兒妹妹與司徒陵軒早已成婚,現在甚至早有兒女繞於膝下……”
她一句“早有兒女繞於膝下”,還未說完,面前的男人卻是驀地一掌擊出,凌厲的掌風,瞬時將一旁的梳妝檯擊的粉碎,斷裂的檀木,滾落一地的胭脂水粉,發出清脆的裂響,久久迴盪在死寂如墳墓的寢殿之中……
掌風收回,垂在身側,被男人緊握成拳,骨節泛白,青筋畢露。宇文熠城一雙墨眸裡,此時盡是一片赤色,那樣凜冽狠絕的妒恨,如同洶涌的夜海一樣,佈滿他濯黑的瞳仁,卻又彷彿帶着一抹藏得極深的痛意。
上官翎雪瞳仁微微收縮,貝齒緊咬脣瓣,幾乎以爲自己看錯了。但她知道,她沒有看錯。
原本一腔報復的快感,此刻卻只剩妒忌。瘋狂的妒忌。
那個夏以沫……她到底何德何能,竟讓面前的男人如斯在乎?……
她恨她。恨毒了她。
藏在衣袖裡的玉手纖纖,被上官翎雪握的死緊。染着鮮紅鳳花汁的指甲,將那柔嫩的掌心,掐的出血,疼痛清晰,卻也抵不上她心頭那刻骨纏繞的恨意。
“陛下……”
將一雙明眸從被男人擊斷的梳妝檯上,轉回面前的男人身上,上官翎雪遮去瞳底一閃即逝的諷笑,就要開口。
宇文熠城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嗓音冷鷙如同出鞘的利刃,“孤不想再從你口中聽到夏以沫的任何壞話……否則,別怪孤手下無情……”
丟下這樣一句話,男人即要拂袖離去。
上官翎雪被他的警告,久久震在原地,半響,脣瓣卻終不由的抹過一縷冷笑,在男人幾乎踏出房門的同時,嗓音響起,“陛下,翎雪所說的有關沫兒妹妹與司徒陵軒,與睿王殿下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相信陛下心中自有決斷……否則,陛下也不會像剛纔那樣的震怒了……”
是呀,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像方纔那樣的動怒過。那個男人,一向是冷靜隱忍的,哪怕泰山崩於前,他都可以不動聲色,可是,就是這樣萬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子,此時此刻,卻爲着一個女子動怒如斯……
彷彿自從那個女子出現之後,他的情緒,便被她不斷的影響着,左右着,令他不斷的失控……變得再也不像從前那個宇文熠城……
上官翎雪如何不恨?
是夏以沫,是那個女人,令她的良人,變作今日的模樣,是那個女子橫桓在她與宇文熠城之間,離間了他們的感情,令宇文熠城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愛她……
她奪去了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全部寵愛!
這一切,都是拜夏以沫所賜!
一剎那間,上官翎雪只覺心底恨意,像是翻滾的熱水一樣,洶涌着滿溢出來,將她整個人都淹沒。
她恨不能將那個女人碎屍萬段,即便凌遲,也不能消她心頭之恨。
宇文熠城早已隨着她的話,腳步一頓。
心頭慘痛的同時,上官翎雪卻也感到一種報復的快感。至少,她的話,起作用了不是嗎?
只要繼續挑撥他與那個女人之間的關係,就行了,不是嗎?
上官翎雪嫣紅似血的脣,不由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宇文熠城清冽如霜的嗓音,卻在這個時候,驀地響徹,“即便是真的,孤也不必翎兒你來提醒……”
男人語聲一頓,一字一句,“……孤也決不允許,再有謀害夏以沫的事情發生……否則,孤對你,不會再留情……”
擲地有聲的話語,如珠玉落盤一般,在偌大的宮殿裡響徹,如同鋒銳的刀刃一般,刮過上官翎雪的心頭。
而丟下這樣毫不留情的一句話的男人,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上官翎雪眼睜睜的看着他高大忻長的身影,踏出她的寢宮,料峭夜風,將他的衣袂,吹得翩翩,卻如同他的人一般,冷酷,殘忍。
一剎那間,上官翎雪只覺心底那股毀天滅地般的恨意,像是要衝出胸腔了一般。
女子貝齒死死咬着嫣紅的脣,可即便這樣,也止不住身子的輕顫。
她恨得全身都在發抖。只恨不得將那夏以沫立時撕碎。
“娘娘……”
正端着茶水進來的宮女,恰看到面前女子駭人的眸光,心中一怕,手上一鬆,剛沏好的熱茶,瞬時灑落一地。
宮女立馬驚慌失措的跪倒在地,頭也不敢擡,更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娘娘饒命……”
上官翎雪心中本就恨極,被她這麼一攪,更覺煩躁,一個耳光,就甩了過去,“賤婢……”
那宮女被打的耳鳴,口腔裡滿是鮮血的腥氣,心中怕極,瑟瑟發抖,只一個勁兒的不斷叩首求饒,“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上官翎雪一雙明眸通紅,如要殺人一般,盯着那個宮女,揚手,又是一個耳光,重重甩了過去……
將那宮女打的一下子摜倒在地的同時,上官翎雪腹中亦是驀地一疼,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般。
她心中本就怒極,這一下腹中疼痛,也只道是恨的,剛想將一腔的怒火,再發泄到眼前的宮女身上,腦海中卻驀地閃過一道精光……那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令上官翎雪一時狂喜……
“來人……”
護住小腹,上官翎雪沉聲吩咐,“立即去傳太醫給本宮診症……”
一雙明眸,厭惡的瞥過一旁那匍匐在地,雙頰紅腫的宮女,女子復又吩咐,“將這個賤婢拖下去,本宮不想再在這裡看到她……”
很快便有太監上前,將那滿臉是血的宮女拖了下去,只是,拖出去了好遠,彷彿還能夠聽到那宮女被捂住口鼻之下,悶聲的掙扎……
上官翎雪卻只悠悠的隔着衣衫望向自己平滑如鏡的小腹,一雙似水明眸,閃爍着異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