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祁長樂毫無形象的趴在牀上，烏黑的雙眼，亮晶晶的瞅住面前的男人，眸子裡滿是期待，“你明天要到那個離國去嗎？……是帶着孃親、哥哥，還有我一起去嗎？……”
白冉冉剛想以“爹爹是去辦正事兒”這樣的理由，將小丫頭打發了，一旁的男人，卻柔聲開口道，“離國太遠，樂兒和哥哥還太小……”
祁清遠寵溺的揉了揉小女孩蓬鬆柔軟的頭髮，“等你們再長大些，爹爹再帶你們去，好嗎？……”
“哦……”
小丫頭眼底亮晶晶的光彩不禁黯淡了些，儘管這一次不能跟着爹爹去那個離國玩兒，她是有小小的失落，但這樣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祁長樂又高興起來，捏着個小拳頭，一臉堅定的道，“那樂兒和哥哥一定要快快長大的……到時候就可以跟着爹爹還有孃親到處玩兒去了……”
她一本正經的天真模樣，惹得祁清遠也不由笑起來，越發寵溺的揉着她的發頂，清潤嗓音裡，盡是滿滿的愛憐，“是呀……到時候樂兒和哥哥想去哪兒，爹爹和孃親就帶你們去哪兒，好不好？”
一聽這話，小丫頭高興的恨不能將頭點成小雞啄米，“嗯……”
一旁的祁長安，眼睜睜的瞧着自家妹子這副蠢樣子，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也就她這種心智還停留在三歲的小丫頭，纔會爹爹說什麼就相信什麼……爹爹方纔說，不帶他們去離國，是因爲離國太遠，他們又年紀太小，可是，明明三歲之前，他們還沒有回到皇宮的時候，爹爹帶着孃親和他們四處行醫，走南闖北的，去過好多比離國還遠的地方……怎麼那個時候，爹爹不覺得他們還小呢？
想到這兒，祁長安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白冉冉原本鬱郁的心情，也因爲小女兒的這一番攪合，晴朗了許多，無意的一瞥之間，卻恰好觸到少年老成的兒子擰眉的模樣……他與長樂是龍鳳胎，兩人小時候長得很像，長相更肖似她這個做孃親的多一點。大了些，漸漸長開之後，尤其是長安，雖然還是一副稚氣的模樣，但一雙眉眼，卻隱隱透出幾分熟悉的清俊來……尤其是他每每少年老成般皺眉的樣子……就像現在……
像極了一個人……
一剎那間，白冉冉只覺一股涼意，從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僵冷的感覺流通在每一根筋脈內，扯得陳年舊傷，都彷彿隱隱作痛起來。
祁長安雖是男孩，卻一向比他那個傻妹妹敏感得多，察覺到自家孃親雙眼怔怔的落在他身上……他說不出那種感覺，就像是孃親在看他，又像是沒有看他，而是透過他，想起了另外的什麼人一般……
“孃親……”
祁長安小小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些，“你怎麼了？”
他擔憂的一句話，令纏着爹爹玩鬧在一起的祁長樂，也不禁一下子靜了下來，好奇的望向自家孃親。
祁清遠瞧着妻子略顯蒼白的容色，心中不由一動，輕聲喚道，“冉冉……”
微微怔然的白冉冉，彷彿直到這個時候，方纔回過神來，垂了垂眸，斂去瞳底深處一切不該有的情緒，再擡頭之時，已瞧不出什麼。
白冉冉像往常一樣，伸出爪子揉向自家兒子的眉心，惡狠狠的道，“祁長安，告訴你多少次了，小小年紀，不要學人家皺眉頭……”
作爲一個稱職的小棉襖，祁長樂自然是堅定的站在孃親的一邊，聞言，立即助攻道，“……就像個小老頭一樣……”
祁長安微微掀了掀眼皮，彷彿只是漫不經心的瞅了自家妹子一眼，明明瞧不出什麼警告威脅的意味，但祁長樂還是十分沒出息的打了個寒顫，撒嬌的向着祁清遠懷中鑽了鑽……一壁抱着自家爹爹的大腿，小丫頭一壁不忘嘟着嘴，暗自嘀咕着，這個破哥哥，一點兒都不像他們爹爹一樣討人喜歡，整天就知道欺負她，還常常說她笨，哼，壞哥哥……
祁清遠似乎早就習慣兩個小傢伙的相處之道，寵溺的一笑，抱了抱長樂，然後將她塞回了被子裡，柔聲道，“時候不早了，該睡覺了……”
小丫頭剛想說“我還不困，爹爹，你再陪我玩一會兒……”，頭剛冒出來一點，就被一旁的祁長安按着腦袋又塞了回去，“爹爹明天還要早起去離國……”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彷彿不過隨口一提，卻自有一番像模像樣的威懾。
“好吧……”
最終，小丫頭悶悶道。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不忘可憐兮兮、依依不捨的望了望自家爹爹……看她多懂事兒，知道爹爹明天要出遠門，應該早些睡，養足精神，所以，她再不捨得爹爹，也不哭不鬧，還爲爹爹這樣着想……
一瞬間，祁長樂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再也不是哥哥口中的“三歲小孩兒”了……哼，他明明只比自己大十幾分鍾，卻老是說自己是小孩小孩，彷彿他自己多大似的……
一想到這兒，祁長樂瞬時暗自下定決心，以後就算是她再做噩夢，夢到有小怪物從牀底下鑽出來跟她搶好吃的，她也不會再要祁長安哄了……呃，雖然每次她都這樣下定決心，然後沒一次實現……
雖然待得爹爹和孃親吹熄了蠟燭，帶上門出了去之後，一片黑暗中，小丫頭還是不由自主的向着自家哥哥身邊偎了偎……
“祁長樂，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小怪物……”
黑暗中，祁長安似乎無奈極了的嗓音，輕輕響起。若是細聽的話，依稀可以聽出絲絲彆扭的寵溺。
夜色漸深。很快，兩個小小孩童，就沉浸在了香甜的睡夢中。無憂無慮，像是世間任何的紛紛擾擾，任何的煩惱恩怨，從來都不會出現在他們身上。
一世長安，快樂無憂。
……
“小安兒和小樂兒都睡了？”
儘管他們與兩個小傢伙不在同一個房間，可是，祁清遠還是不由的放低了嗓音，像是唯恐大一點的動靜，就會吵醒他們一般。
他是當真喜愛這兩個孩子，待他們再好不過……他給了他們作爲一個父親，能夠給予孩子的最大的寵愛……
白冉冉心中不由微微一澀，掩去了，笑了笑，道，“嗯，我剛去看過，他們都已經睡着了……”
頓了頓，“祁大哥，明天要帶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沒有什麼太需要收拾的東西……”
祁清遠溫潤一笑，“只帶着藥箱就可以……”
“冉冉，你也累了一天，坐下休息會兒吧……”
男人走近一點，輕輕拉着她坐在桌邊，擡手，斟了茶水，送到了她的手中。
溫熱的茶水，不涼也不燙，恰到好處的熨帖着她的掌心，雖是夏天，因入了夜，又落着雨，此時也有幾分涼意，指尖觸到溫暖的杯盞的剎那，白冉冉才覺出自己的手，一直是涼的。
白冉冉沒有喝水，只是近乎貪戀的握住溫熱的茶杯，汲取着這唯一的暖意。
無數次，祁清遠都想伸出手去，將她冰涼的雙手，收進他的掌心，緊握住再也不放……可是，他最終什麼都沒有做……
他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給她任何的壓力。
可是，他卻突然有些不確定，他這樣近乎自苦的等待，究竟什麼時候會是盡頭？又是否能夠等到自己想要的那個結果呢？
尤其是，今日宇文燁華的出現……
儘管面前的女子掩飾的很好，可是，他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這陡然重逢的故人，打亂了她一切的心境。
而宇文燁華之於她，卻不過只是一個事過境遷的朋友……
若今日出現的，是那個男人的話，面前的女子，又會怎樣呢？
祁清遠心中不由一緊。他忍不住想要開口問她，但是，張了張嘴，卻最終嚥了回去。
他只是怕，那個答案，若是不是他期待的，他又該怎麼辦呢？
一剎那間，祁清遠心中掠過萬般情緒。
偌大的房間裡，一時沒有人說話。窗外，陣陣落雨，伴着夜風，打在鬱鬱蔥蔥的林木上，有一種奇異的頻率，沙沙作響。
“對不起，祁大哥……”
白冉冉略帶茫然的嗓音，就在這細細的落雨聲中，輕聲響起，“……沒有跟你商量，我就替你答應了這件事……”
頓了頓，也不知在想什麼，半響，方緩緩道，“祁大哥，若是你不想去離國的話……我們可以推了……”
說到“推了”一句之時，語聲卻不禁弱了下去。也許是她自己都覺察出來的底氣不足。
祁清遠搖了搖頭，伸出手去，輕輕將她冰涼的指尖握進掌心，溫聲道，“就像謙王爺說的，孩子是無辜的……”
男人語聲一頓，像是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一字一句開了口，嗓音雖輕，卻是極爲清晰，“……畢竟，那是那個人的孩子……”
一句話，卻像是世間最鋒銳的利刃，直抵白冉冉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而去，一瞬間，痛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