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甚至連那個女子的衣角都沒有沾到,便被擋在她身前的男人,重重甩開,毫不留情的力度,直接將上官翎雪摜倒在地,宇文熠城卻連眼角眉梢都沒有動一分,惟有冰冷嗓音,涼薄從她的頭頂傳來,一字一句,毫不留情……
“上官翎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最初,也不過是因爲你當年救我的時候,有幾分像夏以沫罷了……”
闔了闔眸,逼退眼底滿溢的悔恨與澀痛,宇文熠城清俊臉容上,唯剩下一片冷意,“這些年來,我留下你的性命,不是爲着讓你再一次傷害夏以沫的……”
語聲一頓,男人不帶一絲溫度的冰冷嗓音,一瞬墜滿了濃烈的肅殺之氣,“若是你膽敢再傷害她一分一毫,我現在就取了你的性命……”
長劍出鞘,驀地指向癱倒在地的女子,凌厲殺氣,從泛着青光的劍尖流出,握劍的男人,指尖修長,穩而堅韌,沒有一絲顫動,狠辣而決絕,彷彿只要面前的上官翎雪一動,他手中的長劍,便會毫不留情的刺穿她的喉嚨……
上官翎雪望着直抵在她咽喉的劍尖,擡眸,落在面前男人眼睛上的一雙眸子,紅腫似要滴血,眼底濃烈的痛苦與不能置信交織在一起,扭曲了精緻的臉容,“你要殺我?……爲着那個女人,宇文熠城,你要殺我?……”
彷彿直到現在,她仍舊不能相信,或者確切的說,不能夠接受,她傾心相愛的男人,爲着另一個女子,竟要取她的性命……
這樣的事實,似乎比之一劍殺了她,還要讓她痛苦。
“五年前,我原本就沒打算對你手下留情……”
宇文熠城的嗓音冷的如同他手中的劍,淬了濃墨般的眸子,抹過毫不遮掩的嗜血殺意。
上官翎雪被他眼底翻涌的無情一刺,只覺心口像是被人用力剜去了一角般,叫人痛的發狂。
是啊,原本五年前,他就已經想殺了她的……後來之所以肯留下她的性命,也不過是因爲想讓她活着遭受種種的折磨罷了……
如此算來,這些年來,她的糾纏不放,她的處心積慮,又算什麼呢?任她機關算盡,到頭來,卻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一場空……
上官翎雪不甘心!如此的不甘心!
可是,她再不甘心,又能怎樣?
擡眸,上官翎雪眸光淬血,恨恨掃過面前的宇文熠城與他身後不遠之處的白冉冉,眼底怨毒,一閃即逝,而後,突然身子一挺,視死如歸一般,開口道,“好……宇文熠城,既然你想殺我……”
語聲一頓,女子似難掩心底的苦澀痛楚,睜大的明眸裡,一瞬滾出大顆大顆的淚水,貝齒緊咬脣瓣,越發襯得整個人似雨中清荷,楚楚可憐,悽婉嗓音,一字一句的道,“……便動手吧……”
她這是在求死嗎?
白冉冉心中忽而一動,下意識的望向宇文熠城……這一刻,她突然很想知道,他手中的長劍,究竟會毫不留情的刺向那個女子,還是,最終會不捨?……
宇文熠城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她下意識的落在他身上的猶疑目光,穩若泰山般握着長劍的手勢,一瞬更加堅定,“好……”
眼底抹過決絕殺意,宇文熠城沒有絲毫猶豫,挺劍向着上官翎雪心口刺去……他決不能留下半點隱患,讓她再有機會傷害那個女子……
長劍如虹,沒有半點停滯,一出手,便是殺招……上官翎雪似沒有料到,面前的男人竟如此絕情,睜大的瞳仁,猛地收縮,溢滿驚慌失措的怕意,本能的驚叫了一聲,向後退去……
這一着變故太快,白冉冉只覺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隨着男人揚劍的那一瞬,一併提了起來,彷彿一下子連心跳渾然忘記,眼前惟有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他冷峻的側臉,以及他墨如點漆般的眸子裡淬滿的堅定而決絕的殺意……
一瞬,白冉冉只覺停滯的心,彷彿噗的一下,用力跳動起來,跳的那樣快,以致她整個胸腔都彷彿疼痛起來。
可是,就在宇文熠城手中的長劍,幾乎刺向上官翎雪的心口的時候,泛着青冷寒芒的劍尖,卻被平地裡突然斜刺而來的另一柄長劍,驀地格了開來……同樣冰冷的兩柄秋水長劍,在半空中相撞,發出錚的一聲脆響,在這肅殺的冬日雪夜裡,顯得異常清晰而刺耳……
宇文熠城看清來人,墨眸瞬時一厲,冰冷語聲,已帶了殺意,“宇文燁華,這一次,你還打算救她嗎?”
宇文燁華眼中浮起一抹苦澀,將手中劍勢收回,頓了頓,方開口道,“皇兄,可否先容我問她幾句話?”
男人嗓音沙啞,聽來似粗糲的沙子磨着鈍鐵一般,有說不出來的濃重苦澀與痛楚。
宇文熠城別開了眼睛,眸底一片冷冽,不願再看他這副模樣。
連宇文燁華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現在的這副模樣。可是,有些事情,他卻不能不問,不能不做。
“皇兄說的都是真的嗎?”
轉身,宇文燁華緩緩望向面前的女子,張了張嘴,半響,方纔將壓在喉嚨深處的後半句話,問了出口,“……珩兒,真的是我的骨肉嗎?……”
說到最後幾個字眼,男人啞破嗓音,不受控制的低了下去,彷彿那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重若千斤一般,壓的他連氣都喘不上來。
他定定的落在面前女子身上的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琥珀色的瞳底,一瞬說不清是苦澀,還是痛楚,那樣的小心翼翼,那樣的期待,又是那樣的害怕一般。
矛盾而淒涼。
上官翎雪卻是眉眼一戾,精緻的臉龐,因爲方纔的死生一線,還殘留着驚魂未定的慘白容色,但是一雙明眸眼底的痛恨,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又怎麼樣?”
女子驀地擡眸,雙眼死死的頓在男人的眼睛上,“宇文燁華,你該不會忘了,那一夜,你對我做過什麼吧?……”
被她這樣毫不掩飾的提起那一夜的事情,即便此刻,宇文燁華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也還是情不自禁的一跳。
是啊,那一晚……他怎麼會忘記那一晚呢?
那個時候,當他得知她要設計陷害夏以沫與宇文徹的時候,他連夜趕往宮中,想要阻止……卻在那裡遇到了她……然後是,一夜癡纏……
即便明知,那一刻,她對他的委身,不過是爲着阻止他會破壞她的計劃,但是,當她主動抱住他,吻向他的一瞬,他還是不由自主的起了妄念……
一夜癡纏,於他,是多年夙願得償,是心底滿溢的歡喜與愛慕;但對那個女子來說,卻只不過是一場利益的交換吧?
只是,哪怕明知她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利用他,但他還是心甘情願的淪落進她的陷阱……
哪怕如今再次回想起那一夜發生的一切,他與她的肌膚相親,擁抱纏綿,宇文燁華都覺,甜蜜多過苦澀,眼中一片盡是癡然……
上官翎雪難掩恨意的嗓音,就在這個時候,靜靜傳入他的耳中,說的是,“……就因爲那一次,我有了身孕……”
她的嗓音中,沒有一絲得知自己有孕的欣喜或快樂,惟有藏也藏不住的幾乎滿溢而出的怨念與恨意。
她恨他嗎?還是恨那個屬於他和她的孩子?
那因爲女子的一句肯定,心底而起的一腔欣喜若狂,因爲女子語聲中近乎毫不掩飾的恨意,如一盆冰水般,從宇文燁華的頭頂直潑而下,一瞬心底一片涼意。
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確認,“那個孩子……就是珩兒嗎?……”
上官翎雪眼中掠過一層戾色,脣瓣緊咬,憎恨一般吐出兩個字來,“沒錯……”
是啊?要她如何不恨?
她與宇文熠城在一起那麼久,卻從來未能懷上他的骨肉,後來,當夏以沫出現之後,他越來越少碰她,哪怕是那一次,她費盡心機的下藥,誘的他要了她,卻還是什麼都沒有……
而宇文燁華,她與他只有過一次,便是這一次,卻偏偏讓她懷上了他的孩子……
多麼諷刺。
上天多麼不公!
上官翎雪永遠都記得,那一日,太醫爲她請脈,然後告訴她,她有了身孕之時,她有多麼的欣喜若狂……可是,就在下一秒,太醫卻告訴她,她只不過剛剛懷孕一個多月……那一刻,她以爲自己聽錯了,又或者是太醫診斷錯了……
她清楚的記得,她下藥與宇文熠城過夜的那一天,是在兩個半月之前……而一個多月……推算日期,惟有她跟宇文燁華的那一次……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上官翎雪幾乎瘋了。
前一刻還因爲終於有孕而欣喜若狂的心境,一瞬盡數化爲恐慌與怨毒……她不甘心,她是那樣的不甘心……
爲什麼?爲什麼?她那麼拼命的想要懷上的那個男人的骨肉,卻偏偏永遠都無法實現……而與宇文燁華的一次,就一次,卻讓她有了那個孽種……
她恨,她怨……她甚至想過,不要那個孩子,將他毫不留情的扼殺在她的腹中……
可是,冷靜下來,她卻忽而意識到,那個孩子,出現的正是時候……只要有這個孩子在,她就可以重新獲得宇文熠城的寵愛了……
她甚至能夠想象得到,當夏以沫那個女人知道,她懷了宇文熠城的孩子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了……
所以,她以威脅利誘,命林太醫在脈案上動了手腳,將她有孕的時間,提前爲兩個月前,然後,將她懷孕的消息,歡歡喜喜的告訴了宇文熠城……
但是,當那個男人知道了她懷有他的龍裔之後,卻完全沒有她想象中的興奮或者喜悅,她清楚的看到宇文熠城眼中抹過的沉色……
然後,他竟不准她將自己有孕的消息泄露出去,再然後,他便直接帶着那個女人,搬去了京郊別苑……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爲着那個女人,讓她不要知道現在有另一個女子,懷了他的骨肉……那個男人,是怕她知道之後,會傷心,會痛苦吧?所以,迫不及待的將她帶走,將她嚴嚴實實的保護起來,不允許人將她上官翎雪懷孕的消息,透露給她……
他竟維護她,在意她,到這個地步!
這一切,要上官翎雪如何能夠不恨,不妒?
所以,她尋了機會,去了京郊別苑,將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了那個女人……果然如她所願,那個女人知道之後,對宇文熠城的失望與痛苦之下,不顧一切的從別苑裡逃了出去……
當然,那個女子能夠順利的逃出去,要多謝宇文燁華助了她的一臂之力……
但是,她想要的從來不是那個女子的逃走,而是她的命……惟有死人,才能再也無法跟她搶那個男人……
所以,她命人偷偷跟在他們身後,等到宇文燁華離開之後,便去取那個女人的性命……那些殺手,都是從前在南涼國之時,跟在他父兄麾下的兵將,原本,這一次刺殺,該是萬無一失的,但是,她沒有料到,又或者說是,宇文燁華早已料到,她可能會對那個女人痛下殺手,所以,亦派了人暗中保護她……兩廂交戰,竟讓那個女人逃過了一劫……
再然後,懸崖邊,她假裝身子有小產的跡象,趁機向着躲在暗處的殺手示意,那射向夏以沫的一箭,終於令她如願以償的迫的那個女人墜入萬丈深淵……
原以爲,她就這樣死了之後,那個男人就會回到她的身邊……上官翎雪甚至想着,等那個男人與她重歸於好,重新寵幸她之後,就將肚子裡的那個孽種拿掉,然後,她就可以懷上他真正的子嗣了……
可是,沒有。
那個男人再沒有給過她這樣的機會。
從那個女人墜崖之後,他對她,便只有濃烈的恨意與厭惡了……哪怕是她腹中懷着他的骨肉,也不能夠讓他對她再有半分的憐惜或是情意……
她一方面痛恨着腹中的孩兒,不是那個男人親生的骨肉,另一方面,卻又拼命的開始想要保住這個孩子……因爲,他是她唯一翻身的機會……她以爲,只要有這個孩子在,宇文熠城總有一天,會回到她的身邊……
可是,原來,他早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骨肉……不,就在剛剛不久,他親口說過,他從來沒有一刻,希望過那個孩子是他的骨肉……
她處心積慮、機關算盡的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到頭來,卻什麼也換不到……上官翎雪恨得想要發狂……
那個孩子……她費了那麼大勁兒,才保住的孩子,幾乎豁出命,生下的那個孩子,卻從頭到尾,沒有對她起到一點幫助……
如此,那個孩子,還有什麼用!
“就算珩兒是你的骨肉,又能怎樣?”
擡眸,上官翎雪目呲欲裂,驀地望向面前的男人,忽而痛哭出聲,“……珩兒現在也已經死了……”
一句“珩兒現在已經死了”,像是陡然剜在宇文燁華心口的一柄利劍,將他的血肉,生生的剜去一塊兒,疼痛入骨。
是啊,那個孩子,已經死了……就在他趕到這裡之前,已經死了……那個可憐的小小的孩童,從來沒有過過一天快樂的日子,病痛纏身還不止,他以爲的父親,從來都對他不聞不問,而唯一的孃親……
若是早一些,他知道,那個孩子,是他的骨肉,該有多好……他甚至沒有聽他叫他一聲“阿爹”……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到這兒,宇文燁華身子重重一晃,長劍抵在地上,方纔堪堪站穩了身子,一雙眼眸,早已一片通紅,一瞬目中盡是滿溢的痛苦……
上官翎雪卻驀地收了哭聲,一雙眼睛猶帶着未乾的淚意,卻是淬滿了怨毒,驀地射向一旁的白冉冉,“齊墨大哥……是她……是她害死了我們的孩兒……快殺了她,替我們的孩兒報仇……”
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饒是白冉冉機敏,也一時反應不過來。
還未等她開口,宇文熠城卻已擋在了她的面前,毋庸置疑的保護的姿態。
“上官翎雪,你的孩子死了,與夏以沫何干?”
將白冉冉護在身後,冷冷的,宇文熠城質問着面前的女子。
他的眼中,未有一絲一毫對她痛失愛子的同情或者憐惜,有的只是冰冷無情的詰問和諷刺。
上官翎雪雙眸佈滿血絲,緊咬的牙關,將雪白的一張臉容扭曲的猙獰,死死盯在白冉冉身上的一雙眼睛,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瘋狂而怨毒,“若不是她阻止祁清遠去救珩兒,珩兒又怎麼會死?……是她,是她害死了珩兒……齊墨大哥,就是這個女人,害死了我們的珩兒……你一定要殺了她,替我們的孩兒報仇……”
目呲欲裂,上官翎雪驀地撲向一旁的宇文燁華,用力到泛白的指尖,死死扯住男人的手臂,那樣迫切的向他要求着……就如同這世間任何一個痛失愛子,傷心欲絕的母親一樣……
宇文燁華怔怔的望着她眼底血紅一片的怨毒與恨意,除此之外,在她的眼中,他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就像是她的心,早已被這瘋狂的妒忌佔滿了、扭曲了,再也容不下其他了一樣……
她再也不是他最初愛上的那個上官翎雪。
一瞬,宇文燁華突然覺得說不出來的疲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