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倒是難得的太平。
經過那天的開誠佈公之後,宇文熠城倒真的再絕口不提爲他生兒育女之事,也並沒有阻止她服用避子湯,倒像是真的將決定權放在了她手中一樣。
只是,他越是這樣的淡定,夏以沫卻越發的不淡定。
或許,連她自己心底都隱隱覺得,那個男人,總會得到他想要的。
那麼,她現在的這些掙扎與糾結,又有什麼意義呢?
夏以沫不禁有些失神。
“咦,沫兒妹妹……”
上官翎雪突然將話題轉到了她身上,“你這個香囊很漂亮,瞧着倒不像是宮中繡孃的手藝,是你自己做的嗎?”
夏以沫順着她的視線,落向系在自己腰間的香囊,“這個是嫺妃娘娘送給我的……”
上官翎雪眉目輕轉,望向她口中的嫺妃娘娘。
顧繡如微微一笑,“聽聞宮外近日時疫盛行,雖眼下尚未漫延到宮裡,但小心些總是沒錯的,正好本宮閒來無事,就做了幾個香囊,在裡面放了些預防時疫的草藥,因有多餘的,就送了一個給沫兒妹妹……”
“難怪翎雪覺得沫兒妹妹戴的這香囊,作工瞧來十分的精緻靈巧,原來是出自嫺妃姐姐之手……”
上官翎雪似乎一心一意的恭維着。
一旁的向婉兒卻是不由的冷哼出聲,“嫺妃姐姐什麼時候跟沫兒妹妹這麼要好了?難道是見着沫兒妹妹她比你受寵,嫺妃姐姐你就迫不及待的向前巴結了嗎?”
說這話的女子,自是毫不掩飾她滿臉的嘲諷。一雙挑高的丹鳳眼,從對面的顧繡如瞅到夏以沫身上,眸底的怨毒,像是恨不能滴出水來一樣。
夏以沫只作不察,自顧自的往嘴裡塞了半塊綠豆糕,津津有味的吃着。
瞧着她這副氣定神閒的模樣,那向婉兒一口銀牙幾乎咬的咯咯作響。
“妾身怎麼覺得婉妃姐姐這一番話……”
便聽那瑜貴人脆生生的笑道,“倒像是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呢……”
向婉兒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兒說風涼話?嫺妃姐姐不是也沒送給你什麼香囊嗎?”
被她這樣一噎,那瑜貴人平日裡就算涵養再好,此時也不由的面色有些難看,望向顧繡如的一雙眼眸,更是多了幾分幽邃。
上官翎雪輕柔的一笑,“嫺妃姐姐這樣的偏心沫兒妹妹,倒叫咱們這些姐妹都有些吃味了……”
狀若玩笑的一句話,瞧來像是一心一意的爲顧繡如解圍。
閒閒坐在一旁的當事人,卻彷彿全然聽不出一般,沒有接口,只依舊脣角含笑,低頭淺飲着自己杯中的清茶。
上官翎雪也不計較,嫣紅脣瓣,亦是掛住與她如出一轍的盈盈笑意,復又開口道,“不知翎雪有沒有這個榮幸,也請嫺妃姐姐爲翎雪縫製這樣一個香包呢?”
顧繡如眸色微動,但旋即歸於一片平靜。
“本宮手藝粗陋,只怕儷妃妹妹你看不上……”
將手中端着的青花鬥彩海水雲龍紋茶盅,輕輕擱回到桌案上,顧繡如漫不經心的開口道。
“怎麼會呢?”
上官翎雪盈盈笑道,“嫺妃姐姐的女紅,在咱們姐妹之中,一向都是最好的,單看嫺妃姐姐你送給沫兒妹妹的這枚香囊,就知道有多用心了……”
聽她一口一個“沫兒妹妹”的叫着,夏以沫不由微微皺了皺眉。況且,她實在有些好奇,這上官翎雪爲何對一個小小的香囊這樣上心?倒像是別有用意一般……
想到這兒,夏以沫下意識的望向另一個當事人。
顧繡如卻彷彿並不在意的模樣,一張秀麗的臉容,仍舊漾着抹似是而非的笑靨,“儷妃妹妹既然開了口,本宮自然樂意效勞……”
語聲一頓,女子悠悠的望向那端坐在高位上的紀昕蘭,“皇后娘娘若是不嫌棄的話,妾身願意多做幾個,一併送給娘娘和其他幾位妹妹……”
這樣一番話說出來,明耳人一聽,自然明白,說話的女子顯然並不打算獨獨爲那上官翎雪做這個人情。
夏以沫笑了笑。真心是覺得上官翎雪這一次被打臉打的十分好看。
只是,那上官翎雪卻彷彿全然不覺一般,姣若皓月的臉容上,仍是面色如水,一張如櫻花嬌嫩的脣瓣,更是自始至終都漾着一抹恰到好處的得體笑容,也瞧不出什麼情緒來。
“那自然是好的……”
眼光在幾人身上轉了轉,紀昕蘭一雙明眸裡,似也多了幾分深邃的笑意,“那本宮就先替其他幾位妹妹,謝過嫺妃妹妹你了……”
顧繡如自然應對如流,“皇后娘娘客氣了……”
宮人們陸續送上來一碟喋的糕點。
“這是御膳房新做的七巧點心,各位妹妹嚐嚐,可還合口味?”
紀昕蘭招呼道。
衆人謝過之後,各自捻起碟中精緻的糕點,細細品嚐着。
卻不知又有幾人食不知味。
一時之間,偌大的永和宮,瞧來倒是一片祥和的景緻。彷彿先前的暗流洶涌,從來不曾有過一般。
經過這一番折騰,夏以沫倒是渾忘之前心中的糾結,一心一意的一塊一塊將自己面前的各色糕點,往嘴裡塞着。果然吃得飽了,就沒有工夫,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得事情了。
永和宮外,正是一派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
甫出了永和宮,那向婉兒便是黑着一張麗容,警告般的狠狠瞪了一眼夏以沫之後,便蓮步款款的向着她的鹹福宮去了。
然後,瑜貴人也告了辭,回自己的寢殿了。
一時之間,倒只剩了夏以沫、顧繡如,以及那上官翎雪。
沒辦法,誰讓她們三人回宮順路呢。
雖一時之間,沒有人開口,但這樣與她們並肩而行,還是讓夏以沫覺得彆扭極了,不由的加快了步子。
“這天氣,越發的熱了起來……”
上官翎雪嫵媚的嗓音,在這炎炎烈日下,卻是清凌凌的,不過是最尋常不過的寒暄之語,由她說來,倒顯得格外的動聽。
當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妙人。
夏以沫被太陽曬得有些頭暈,懶得接口。
“可不是嗎?”
一旁的顧繡如,卻彷彿不覺得什麼,微微一笑,“今年夏天來的似乎晚了些,不過現在也快六月了,天氣也該熱起來了……”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像是尋常百姓閒話家常一般。
夏以沫緊抿着一張脣,顯然已經打定主意,這一路上,不打算摻合到她們任何的對話之中。
可是,天不從人願。她剛剛這樣決定,那邊廂,上官翎雪還是將話題引到了她身上:
“沫兒妹妹,宮裡最近有些傳言,說你每次承寵之後,都會服用避子湯……”
女子似乎猶豫了一下,柔聲求證道,“這件事,是真的嗎?”
她這樣一問,倒像是全然對她口中的這件事一無所知一般。
夏以沫腳步一頓,眼皮微擡,瞅了對面的女子一眼。
“我還以爲我服用避子湯這件事,儷妃娘娘您早就知道呢……”
夏以沫連敷衍都懶得,毫不掩飾的冷冷一笑,“而且,難道不是你將我服用避子湯的事情,告訴那宇文熠城的嗎?”
聞聽此言,上官翎雪一張精緻的臉容,瞬時浮出絲絲的訝然之色,“沫兒妹妹,你誤會翎雪了……”
語聲頓了頓,女子似乎遲疑了須臾,然後開口道,“是,翎雪先前是聽皇后娘娘提過沫兒妹妹你每次都會服用避子湯這件事,但翎雪並沒有將此事,告知陛下……翎雪並非喜歡搬弄是非之人,這一點,想必嫺妃姐姐也應該很清楚……”
明眸如畫,像是急於表明自己的心跡一般,上官翎雪幽幽望向一旁對面的顧繡如。
顧繡如卻是微微一笑,“是呀,本宮亦相信儷妃妹妹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
脣角彎了彎,女子溫婉嗓音,徐徐續道,“畢竟,如果儷妃妹妹若是真的有心將沫兒妹妹你服用避子湯的事情,告知陛下的話,想來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那麼在此之前,她也不會將這件事說給本宮聽了……”
漾在上官翎雪脣邊的淺笑,有不可抑的微微一僵,顯然,她並沒有料到,這顧繡如竟然真的會當着夏以沫的面,坦誠她自己也知道避子湯之事……
上官翎雪靜靜的凝向對面的女子。
她這麼做,看來是鐵了心,要與她作對了……
眉目深幽,一剎那間,上官翎雪一雙剪水般的雙瞳,卻是掠過無數的情緒。
夏以沫原本並不在意是不是她將她服用避子湯的事情,報告給那宇文熠城的,只是,一邊聽着她信誓旦旦的否認,一邊卻是從顧繡如口中說出的真相,這樣兩廂一對比,卻只令她更加的厭惡這裝出一副無辜模樣的上官翎雪。
越想越覺心中不忿,夏以沫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只是,她甫張了張嘴,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任何的聲音,卻只聽平地裡一道溫潤的嗓音,忽而掠了進來,喚的是:
“沫兒……”
隨着這熟悉聲線的響起,緩步走來的男子正是那許久不見的宇文燁華。
今日的他,僅着一身素淨的細緞直衣,除了腰間一條如意絛子系的青玉佩,身上再無佩飾,夏以沫擡眼望向他,此刻日光正好,映在男人半邊身子寶藍色的直綴上,色澤純粹鮮亮,而他另半邊身子卻被石壁的陰影遮成了昏暗的墨藍色,袍子上的紋路便如暗刻上去的琺琅點翠般迤邐。
夏以沫眯了眯眼眸。顯然並沒有料到,面前的男人,卻突然出現在這裡。
看到他的出現,上官翎雪亦是心中不由的微微一動。
宇文燁華卻彷彿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長身玉立,在她們面前停下,語聲溫潤的解釋道:
“本王方纔在對面的寒煙亭裡小酌,遠遠的看到幾位娘娘往這邊走來,就想着過來打個招呼……許久不見,幾位娘娘可還安好?……”
這解釋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時機有些湊巧罷了。
夏以沫沒有接口。一旁的上官翎雪卻是輕聲道,“有勞謙王爺掛心了……宮中一切安好……”
女子柔媚嗓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溫婉,也聽不出什麼不一樣的情緒來,就像是她此時此刻對住的乃是這宮裡任何的一位王爺,態度並沒有什麼不同。
宇文燁華薄脣淺笑,倒也似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顧繡如微微一笑,閒閒開口道,“倒是確實許久不曾在宮中見到謙王爺了……”
“最近這些日子,本王一直在宮外處理時疫之事,並不太方便進宮……”
宇文燁華解釋道,“今日難得得閒,正好本王要來向皇兄報告如今宮外時疫的進展,這纔好不容易進的宮來,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吧……”
這番話,雖是向着顧繡如解釋,但男人一雙清眸,卻終是不由自主般的瞥着她身旁的夏以沫,目中關切,藏也藏不住的微微泄露。
上官翎雪察覺了,臉色微微一白。心中忽而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但這樣不該有的情緒,很快便被女子斂了去。
“不知宮外如今的疫情,是怎樣的情況?”
便聽那上官翎雪關心的問道。
宇文燁華淡瞥了她一眼,“疫情雖不太嚴重,但一時之間,也無法找到能夠完全遏制時疫的法子……雖然如今宮中尚未有疫情出現,但幾位娘娘日常還是小心一些爲好,不妨讓太醫多準備一些預防時疫的藥草,也可以有備無患些……”
說這話的男子,就像是任何一個稱職的臣子一般,話中囑咐,雖親切,卻總如隔着一層什麼般,帶些疏淡。
上官翎雪輕淺的笑了笑,“看來還是嫺妃姐姐有先見之明,一早就爲沫兒妹妹準備了預防時疫的香藥包,更令翎雪羨慕了幾分……”
夏以沫原本不打算搭理她,可是聽着她這話中有話的嗓音,她終是不由的有些沉不住氣,將她未說完的話音,給打了斷:
“嫺妃娘娘不是已經答應,要爲儷妃娘娘也縫製一個這樣的香藥包嗎?儷妃娘娘又何須一口一個‘羨慕’呢?……”
夏以沫承認,說這話的她,語氣是有些衝,而且毫不掩飾的不屑,但見那被她驟然搶白的上官翎雪,一張如畫精緻的臉容,面色瞬時一變,襯得那原本就白皙如玉的一張面孔,此時此刻更加通透了一般……
“沫兒妹妹你……”
貝齒輕咬住嫣紅的脣瓣,說這話的女子,一雙眼眸,似不受控制的浮起層層水汽,那副樣子,當真是叫人瞧着,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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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雪不知道……”
張了張嘴,上官翎雪似乎還想說什麼,只是,她剛起了個話頭,宇文燁華一把清潤的嗓音,卻忽而響起:
“沫兒你身上掛的這個,應該就是嫺妃娘娘送你的香藥包吧?這樣的精緻,想來嫺妃娘娘用了不少心思……”
狀似稀鬆平常的一句恭維,卻令上官翎雪未來得及訴至於口的一番委屈,盡數磨盡。
女子望向對面的宇文燁華,一雙盈若秋水的明眸,不知何時,早已卸去了那層欲落未落的點點淚意,惟餘一片幽邃。
宇文燁華卻彷彿全然不察她目光的凝視,一張削薄的脣瓣,自始至終都掛着一抹疏離笑意。
顧繡如一雙眼眸在他們之間轉了轉,笑意卻是更深了些,“想來謙王爺此次進宮,不止是向陛下彙報宮外時疫的情況吧?……”
女子笑着瞥了一眼一旁的夏以沫,“許久未見,想來謙王爺與沫兒妹妹有什麼話要說,本宮不便打擾,就先行告辭了……”
向着對面的男人,微微行了一禮,顧繡如果然不再停留,緩緩離去。
空曠的庭院裡,一時之間,倒只剩宇文燁華和夏以沫、上官翎雪三人了。
“既然謙王爺與沫兒妹妹要說,翎雪便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無謂多留,上官翎雪亦輕聲開口道,“翎雪先行一步。謙王爺、沫兒妹妹,你們慢聊……”
宇文燁華亦無心挽留,溫聲道,“恭送儷妃娘娘……”
上官翎雪背對着他的一副纖細身段,聽到他的語聲,似乎微不可察的頓了頓,但終究沒有回頭,也沒有停留,緩步離開。
夏以沫不由的望向對面的男人。儘管此時此刻,從他的臉上,她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但是,她依舊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在他平靜的面容下,心底一定是暗流洶涌的吧?
很顯然,他是爲着那個女子的。
儘管他語聲之中,似對她頗冷漠,但那些字裡行間,若是真的不在乎,像他那樣聰明而不動聲色的人,又怎麼會顯露出來呢?
夏以沫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在亭子裡準備了些你喜歡吃的糕點……”
宇文燁華溫潤嗓音,徐徐響起,“可否請沫兒姑娘移步前去品嚐?”
他這番話,特意帶了幾分調笑。倒像是方纔那一刻的失神,從來沒有發生在他身上一般。
夏以沫深深望了他一眼。她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嘴,卻只吐出兩個字:
“好吧……”
沒再說什麼,兩人向着遠處的亭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