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柔的話被不耐煩的打斷,頓時怔了怔,眼圈漸漸的紅了,盯了秦風一會兒,拿出手帕按住眼睛,哽咽道:“對……對不起……”說完轉身就跑了。
秦風回過神,這才發覺自己態度有些傷人。不過他哪兒有精神再管一個無關的女人,況且她接到逐客令還在喋喋不休,執着得讓他頭疼,走了也罷。
文嫂幫他拿了電腦過來,進門就道:“風少,你別辦公太久,十點半就睡,畢竟腦震盪得養好一陣呢……你怎麼了?”
她察覺到秦風如木偶一樣怔怔坐着,不由得一愣。
秦風回過頭看她,喃喃道:“你知道嗎?維維剛纔讓陳婉柔來看我。”
“陳婉柔?我記得上次陳家一家子來,她連話都不咋敢和你說,怪羞怯的樣子。”
秦風輕輕一笑,眼眸卻黑如沒有星光月色的夜空,沉沉的讓人看不到一絲情緒:“維維知道那女人對我有意,她讓她來看我幹什麼!難不成她覺得我煩了,想撮合我和陳婉柔,免得再去找她?”
文嫂愣了下:“這……”
秦風緊緊咬牙,良久,說道:“她不願見我,我知道,可是由她來撮合我和別人,這算什麼事!”
文嫂忙道:“風少,你或許多想了,楚小姐說不定就只是想讓人來探望下呢,畢竟她今天來不了……”
“陳婉柔今天也跟着去梅花林泡溫泉了的,讓她特地從那裡回來?她明明知道陳婉柔對我是什麼想法,爲什麼要讓一個喜歡我的女人來探視?真的很擔心我,直接打個電話說句話,比派一個團的人來看我都好,她心知肚明,卻……”秦風停了停,聲音低了下去,“尹修文和她一起呢,這真是夠巧的,這樣都能遇到。”
文嫂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想了想,說道:“或許真有誤會呢?要不打個電話過去問問?”
秦風脣角往上一揚,自嘲的笑了笑:“打電話?她現在根本沒興趣和我說一句多餘的話,打過去她根本不會解釋吧。”
文嫂嘆息:“風少,楚小姐是講道理的人,現在你們都是氣頭上,過一會兒氣消了,平心靜氣的談談?”
秦風道:“平心靜氣的談?她是夠平靜的,但是不想和我談。”
文嫂也沒法,僱主的事不能深管,她隨便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便離開,秦風拿起筆記本電腦看了看心腹發來的工作情況,可是十多頁文檔之後他覺得所有的字都變成了小蟲子,在白色的背景上蠕蠕爬動,他實在看不下去了,關了電腦躺在*上,輾轉反側睡不着。
他期待她的出現,她卻讓別的女人來獻殷勤,這算什麼?
現在尹修文一定陪在她身邊吧,那樣的男人,溫文儒雅,沉穩大度,她和他站一起,一定如一對璧人,很養眼。在三亞的時候,楚維維的員工很喜歡調侃兩人,現在他們是不是一樣的把楚維維激得面頰緋紅,含羞帶怒的瞪人?
太陽穴突突的跳,頭一陣一陣的發暈,他按住額頭躺在*上,痛楚的皺緊眉,都說身上的痛能減輕心中的痛,但是爲什麼楚維維和尹修文一起的場景仍然時不時在腦海裡晃盪?爲什麼一想到她,心就像被一隻手狠狠的握住擠壓一樣,難受得呼吸都要停滯?
輾轉許久,他頭疼終於緩解了一些,擡手看了看錶,晚上十點。
她應該回房間了吧?
終究是忍不住,拿起手機撥了楚維維的號。
夜裡的梅花林又是一種另外的韻致。此地離城市遠,沒多大光污染,明月當空,將清輝潑灑在了花海之中,四周有燈,十分別致,仿古的石柱頂端停着石頭鳥兒,叼着小小的燈盞,燈光特意調暗,免得擾了一地月華銀白的光輝。
溫泉裊裊上升的蒸汽讓人有種處於雲端的錯覺,尹修文此時便隔着雲霧看楚維維。她浸在湯泉中,肩膀在外,如美玉一般瑩潤,偏偏熱氣繚繞,看不清,卻更令人遐思。
他和她說話,她笑吟吟的回答,眼眸彷彿沾染了水汽,亮晶晶的如寶石。
“我和手下約好了打三國殺,你也一起去?已經泡了好一會兒溫泉了,再泡下去對身體不好。”
楚維維點頭:“嗯,你先去吧,我等會兒找你,還想呆一會兒。”
尹修文不由微笑:“看你這捨不得動的懶樣子。那我先去了,你早點來。”
楚維維看着他站起來,無數水流沿着他肌肉線條滑落,殘留的水滴在皮膚上閃爍微光。他應當是有健身的習慣,絲毫不文弱,也沒有常坐辦公室的人士常見的肚腩等毛病,身形十分好看。
察覺到她的目光,尹修文看着她笑了笑,眸中多了絲意味深長。她別開視線,好在臉頰本來就被溫泉蒸汽薰得發紅,看不出她的侷促。
都說走出上一段戀情的最好藥物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尹修文對她那樣體貼,她也想努力對他有感覺,所以,她努力的關注他的美好之處。
兩人的東西放在旁邊的一處椅子上,尹修文走過去,剛把浴袍披上,楚維維的手機在旁邊響起。他扭頭道:“維維,你的電話。”
楚維維道:“你先幫我接吧,我馬上來。”
尹修文應了,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頓時怔了怔,抿了抿嘴,接起道:“你好,維維在溫泉裡,馬上過來,請稍等片刻。”
楚維維走過來,問道:“誰的電話?”
尹修文道:“秦風。”
楚維維一愣。
尹修文把手機遞過去,又拿起她的浴袍披在她身上:“彆着涼了。”說完對她溫柔一笑,轉身離去。
楚維維一隻手攥住衣襟,另一隻手握緊了手機,拿到耳邊,輕輕道:“喂?”
說完她又蹙眉,自己爲什麼一副幹壞事被抓住的心虛的姿態?他和她,什麼都不是了,她和尹修文一起,或者和張三李四一起,都與他無關!
“晚上在梅花之中泡溫泉,好雅興。”他聲音裡有着隱忍的怒氣,她幾乎能從這聲音裡揣摩出他面頰繃緊的模樣。
“的確,香雪如海,溫泉水滑,很舒服,你的酒店真的不愧業界翹楚。”
秦風道:“多謝誇獎。有尹公子在旁邊,你一定過得很愜意。”
楚維維惱怒的低吼:“少裝模作樣的和我說話!我和尹修文如何,你管不着!”
“是,我的確管不住,但是你也不可以干涉我選擇女人的權利!覺得我很煩,就非要把陳婉柔塞給我?”
“誰把陳婉柔塞給你了?你腦子有病是不是!腦震盪了一下,智商瞬間成負數了!”說罷她有些後悔,他之所以腦震盪都是因爲保護她,拿這個說事,過分了。
秦風靜默片刻,低低笑了,聲音卻比懸在頭頂的冷月還悽清幾分:“你爲什麼讓陳婉柔來醫院看我?我不想和她有什麼牽扯,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是撮合?或者你心腸太好了,就像某些女孩子,給愛自己的男孩子遞上別的女孩寫的情書……”
“秦風你有毛病!什麼情書不情書的!我怎麼可能讓她來瞧你!”
“那她怎麼會來醫院!好好的溫泉不泡,回她那個家受氣?”
“她身子不舒服來醫院又怎麼了?順便瞧瞧你又怎麼了?你瘋了嗎?她來了你就懷疑是我派來的,我根本連管都不想管你,誰會操心你的感情,還拉個女人來撮合!”
“她不舒服?她氣色那麼好,是哪裡不舒服?”秦風高昂的聲音已經平靜,彷彿冷卻的爐灰,沒了一絲溫度,“管都不想管我了?你當真?”
楚維維急促的呼吸着,餘怒未消:“你有你的回憶,有你的生活,不需要多我一個人操心,別再來煩我了,我想好好生活。夠了,今後不是業務來往,我們別再聯繫!”她說罷,用力掛了電話,攏了攏溼漉漉的頭髮,氣沖沖的往酒店走。
浴室裡的水很熱,均勻撒在身上,衝去了溫泉的氣息,也衝去她不少火氣。她漸漸冷靜下來,仔細分析了一下剛纔的對話,心忽的一跳。
秦風打電話過來的原因是因爲,陳婉柔說是她託自己去探病的。
他不至於對她說這種謊,那麼此事確定無疑,可她何時這樣說過?陳婉柔說這個謊,不過是想找個託詞去接近他。
她換好衣服,找小黃拿到了陳婉柔的手機號,一邊往尹修文所在的酒吧走一邊撥號。
彩鈴響了好一會兒,陳婉柔終於接起,聲音一如既往的柔軟嬌怯:“楚總?這麼晚了打電話,有事嗎?”
楚維維忽的對這嬌婉的聲音反感起來。柔媚綿軟的聲音她聽過很多,比如林若初就有這樣一副讓人聽了就心生愛憐的好嗓子,可是林若初的聲音雖然柔弱,卻帶着一股韌勁,陳婉柔的聲音軟得沒骨頭,彷彿藤蔓纏上來,讓人恨不得立刻砍斷。
“你到家了?現在身子還難受嗎?”
陳婉柔道:“剛剛回家的時候還覺得眼前發眩呢,躺了好一會兒才舒服一點,謝謝楚總關心,特地打電話過來……”
楚維維輕輕一笑:“回家的時候還眼前發眩?那真難爲你了,這麼難受還先去秦風那裡看他。”
陳婉柔驀地收聲不語。
“聽他說,你當時氣色還蠻不錯。你見他之前用力搓過臉,還是精心畫過妝呢?一邊忍着頭暈目眩一邊關心他,挺委屈你自個兒的。”
“我……”陳婉柔結巴了。
楚維維斂去笑容,沉聲道:“陳婉柔,我看得出來,你非常喜歡秦風,接近自己喜歡的男人無可厚非,但是你爲什麼要藉着我的名義去?”
“對……對不起,”陳婉柔聲音惶然,彷彿受驚的小動物,讓人不忍心語氣重點和她說話,“我不好意思,風少他……他對陌生人挺審慎的……”
楚維維閉了閉眼,說道:“是啊,審慎,可是你怕他,就不考慮下我的心情?說都不說一聲就打着我的名頭過去?這次看看他是小事,撒謊撒膽大了,今後你還會借我名義做什麼?還有,你在溫泉暈倒,是真是假?你真的難受得沒法在酒店休息,非要回家?你自己想想今兒個你說了多少假話!”
陳婉柔聲音哽咽起來:“是的,我的確說了些謊,可是……可是我不找藉口,怎麼離開這裡去找他呢?我剛來,誰會好意思對一羣相對陌生的人說心裡話?”
“這是你借我名義的理由?”
陳婉柔道:“這……這事情很嚴重嗎?楚總,我知道分寸的,大事我絕對不會這樣……我很喜歡風少,別人總愛拿我私生女的身份說事,我也知道,我的很多舉止在你們面前很土,很不上臺面,可是他自始至終都沒拿異樣的眼神瞧過我,還鼓勵我,他對我的意義真的不同,就像從天而降的神祗……我知道他的眼界高,他那麼優秀,想要個處處拔尖的伴侶合情合理,我沒想過要佔有他,我只希望儘量多的和他說點話,甚至看看他就好……”她說着,漸漸的泣不成聲,“風少受傷了,這次看到他比上次還瘦了些,才十天的樣子……我清楚,他現在並不想和我多打交道,我也沒賴在醫院不走,我去,只是想讓他知道,他難受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個人是心疼着他的。”
楚維維心就像被錘子刺了一樣,狠狠的一疼。陳婉柔的最後一句話像鉤子,直達她內心深處,勾出她的愧疚。
他爲了她受傷,雖然沒生命危險,住兩個星期醫院就可以出院,但是,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那樣辛苦,或許恢復時間需要更長,如果不注意留下了病根,今後陰冷的天骨骼傷處會隱隱作痛。
還有腦震盪,這種疾患只能靠休養來慢慢恢復,少則數月,多則幾年,他日理萬機,大腦能安適的休息嗎?
可是她剛纔對他說,她根本不想管他了。
忘恩負義。
楚維維默默掛斷了電話,緩緩的走到酒吧,走進包廂,侍者拉開門,裡面一片熱鬧,尹修文笑着招呼她過去坐,還有好幾個公務員起鬨玩笑,忙不迭的給她拿來飲料。這樣歡樂的氣氛,卻沒法調動起她的熱情。
☆
秦風側躺着,凝視着放在枕頭邊的手機,耳畔迴盪着楚維維的聲音。
她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根本不想再管他了。
他骨傷還沒完全癒合,往日矯健的身子現在每一動都要小心,頭也時常發痛,每天大多數時間只能靜養,這一切都是爲了她。
爲了她的安全,他願意。可是他同時也期待她看在他付出的份上,多關注他一些,能分給他一些注目,能讓他同尹修文平等的競爭。
可是她還是不給他機會。
很多人都有過一種荒唐的想法——自己如果死了,在乎的那個人會不會驚慌,會不會流淚,會不會後悔以前對自己太過分?
比如受了教訓的小孩揣測母親,比如受了委屈的女孩揣測男友。
他曾經覺得這種想法是幼稚的,可是現在他不由自主的開始想,如果他這次被撞死了,她會不會哭,會不會後悔和自己分開?
小薇薇在籠子裡跳來跳去,他緩緩擡眼,伸手打開籠子門,把小傢伙拿出來,擱在枕頭邊。小薇薇在被子上跑了一會兒,回到他眼前,嗅着他的鼻子,他勉強一笑,輕撫它柔軟的毛,低喃道:“薇薇……”
這名字和維維如此接近,他心倏地一緊,難過的閉眼。
這一閉眼,他就昏沉的睡了過去,直到文嫂低低的驚呼起來才清醒。他微微撐起身子,扭頭看着她:“怎麼了?”
文嫂抓着小薇薇皺眉頭:“風少你沒把它關回去就睡着了……它到處玩,把你手機充電線給咬斷了。我剛纔看你手機放在枕頭邊,這個輻射大,幫你拿起來的時候它自動關機了,應該是沒電了。這怎麼辦,萬一楚小姐要找你……”
秦風怔怔看着闖了禍的小薇薇:“維維不會再找我了。”
或許,切斷了他和她的聯繫,這是天意。
文嫂頓時一怔,這個一向有着無限自信的年輕人,神情黯淡,眼中透出的神色,竟然是絕望。
秦風坐起來,打開電腦,讓文嫂用病房裡的座機撥了她的電話,記下號碼,寫在電子郵件之中,發給了公司的心腹。文嫂遲疑片刻,說道:“我明兒一早就讓人送個新的充電器來。”
秦風搖頭:“不必了,正好,我可以安靜下,緩一緩。”
☆
楚維維手上拿着牌,卻心不在焉,把技巧忘得差不多了,瞎出牌,到後來有人忍不住笑:“楚小姐,你明明說出南蠻入侵,怎麼打出來的是火燒連營?”
她怔了怔,訥訥道:“啊,瞧錯牌了,抱歉。”
尹修文看着她:“維維,你沒有喝酒,怎麼醉了?”
她訕訕一笑。
尹修文的心一直放在楚維維身上,她從進來就一直神思恍惚,雖然嘴脣揚起一個弧度,似在微笑,可是她的雙眸深沉,彷彿有一層霧氣,將她的情緒籠罩了。
剛纔秦風打電話和她說了什麼,讓她這樣不開心?
“維維,你是不是今天泡溫泉久了,有些累?要不然我先送你上去休息吧。”
楚維維點了點頭,站起身,微笑着和衆人致歉:“不好意思啊,有些發暈,沒有陪大家玩盡興。我先走了,大家慢慢玩。”
衆人忙不迭的說些迴應的話,相互道了別,尹修文陪着她走出酒吧,在安靜的走廊柔聲問:“你們又發生了爭執?”
楚維維睫毛一顫,低低道:“嗯……這次是我說得過分了。”
尹修文長長呼出一口氣,卻沒有把自己淤積在心口的酸意給呼出去。他剋制住情緒,溫言道:“維維,實在過意不去,還是打個電話道歉吧,不要把事情憋在心裡。”
楚維維點頭,拿出手機,一邊等待接通一邊迅速的想如何措辭,可是一聽到聽筒傳來“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心頓時沉了。
他第一次對自己關機。即使前段時間傷她的時候,他也沒有關過機。
他生氣了吧,可是這難怪,自己差點付出生命代價救的人卻對他冷言冷語,有幾個人能受得住?
“維維,怎麼了?”尹修文見她怔怔站在原地,如木偶一樣,不由得有些急,伸手拍了拍她肩膀。
楚維維回過神,輕聲道:“他關機了,他……一定很生氣。”
“你剛纔說了什麼?”
楚維維大略的說了下兩人的爭執,尹修文嘆息一聲,安慰道:“維維,你別急,他再有情緒,想來也不會持續太久,你明天再打他的電話看看?”
“嗯。”
“那個陳婉柔……她初次進社交圈的時候我也在場,但沒怎麼注意她。不過我有熟人提起過,那女孩溫柔安靜,挺招人疼的。”尹修文想了想,說道,“你怎麼看?”
楚維維道:“她雖然身世可憐,但是一點小事就隨便借別人的名義撒謊,總歸有些不坦蕩。”
尹修文點頭:“是的,她這個人的人品或許有些缺陷,若要重用,還是得多觀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