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黃昏,紗幔垂地,竹影徐搖,惜羽的屋子裡一派清新寧謐。
惜羽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視這個時代的一切陳規陋習如無物,這一點,歸燕閣上下衆人就算不理解,也早已學會見怪不怪了。雲慎言卻是一個最囂張灑脫的人,雖然纔來不過幾天,所有人中卻是他最習慣惜羽的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了。
所以,一頭闖進惜羽房間的時候,雲慎言的心裡是沒有一絲猶豫的。
當然,自信滿滿,只是他推門那一剎那的狀態,僅僅下一秒鐘,他就悔得腸子都青了。
房門尚未完全打開,一個巨大的麻袋就裝了慢慢的沙子從頭頂上掉落下來,上上下下數十支羽箭各自從十分刁鑽的角度向着他飛了過來,雲慎言正要慌忙躲避時,卻猛然發現腳下的地面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擺放了上百隻尖細的鋼釘!
太瘋狂了!這麼短的時間裡,那小丫頭是怎麼把傢伙準備得這麼齊全的?
這只是雲慎言狼狽地躲避箭矢的那一瞬間心中的抱怨,當他被幾叢羽箭結結實實地別在門後的時候,他已經想明白了,這樣周密的佈置,哪裡是一時半會兒準備得好的?這分明是那個小丫頭早就佈置周全了的,只等着他冒冒失失地來鑽這個圈套呢!
箭矢的角度,鋼釘的位置,每一步都計算得極其周密,依着他的功夫,剛好可以保證自己不受傷,卻又不得不被那些角度刁鑽的箭矢控制得動彈不得!
真他奶奶的邪門!這一套設計,簡直就是爲他量身打造的啊!這會兒,雲慎言倒是由衷地欣賞起那個有些讓人看不透的小丫頭來。
可是……那個小丫頭呢?好容易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她不該立刻得意洋洋地跑過來對他冷嘲熱諷嗎?
等了好半天沒聽到半點動靜,雲慎言的心裡忽然覺得有些不妙起來。
細細回想,剛進來的時候,他似乎看到屋子裡有一抹亮紅色的影子飛快地閃過?
可是那個丫頭,她今日不是應該穿着一襲銀白色的男式長衫嗎?何況歸燕閣中,似乎還沒有哪個人喜歡穿那樣張揚的紅衣吧?
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糟糕!那丫頭,她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雲慎言再沒了玩鬧的心情,只見他袍袖一揮,那些本該牢牢地控制着他的的箭矢就丁丁當當地紛紛落了地,好像它們只是一個完全沒
有力氣的小娃娃隨意插放的玩具一般。
“丫頭,丫頭?你在不在?”不過片刻工夫,雲慎言就已經把棲燕居所有的角落都翻了個底朝天,恨不得連耗子洞都要細細查驗一番,結果卻是不出意料地一無所獲。
雲慎言自然不會天真到去相信惜羽是因爲自己貪玩跑出去了,或者是爲了嚇唬他才躲起來的!問題是,究竟是什麼人有那麼大能耐,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將一個完全有資格稱得上是當世高手的歸燕閣閣主捉了去?
碧荷聽到這邊的動靜,發覺不對,慌忙跑出來問時,雲慎言早已急得六神無主,他匆匆忙忙地向碧荷交代了兩句,就依着自己的猜想,越窗向着郊外的方向追了過去。
雲慎言雖然喜歡胡鬧,卻並不是一個一味只會胡鬧的老頑童。這些日子以來,惜羽的身份、處境、經歷、現狀,以及可能會遇到的麻煩,他也算早已瞭解了個七七八八。這一次的麻煩……
紅衣、血腥……對方是什麼人,並不難確定,不是嗎?
該死!他怎麼就沒有早想到過,如果藏龍教那邊出師不利,可能會連累到惜羽這邊呢?
話又說回來,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叫景萱萱是嗎?本來就算是她攪翻了天,他也懶得去管,可是她既然敢惹到他的惜羽的頭上……
很好!既然那個野丫頭沒有教養,他不介意親自替她那冤死的父兄教導教導她,讓她知道地有多厚,天有多高!
暮色漸漸漫了上來,匆匆趕路的雲慎言感覺不到空氣中侵骨的涼意,卻看得到天空中越來越亮的星星。饒是一向喜歡頑皮胡鬧,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他這會兒也不由得開始惡狠狠地咒罵了起來。
那個該死的景萱萱,究竟是哪裡來的那麼大的本事?她帶着一個人,居然還有本事讓他這樣一個自認足以傲視天下的高手追了半個晚上?她究竟是用什麼方法纔可以跑那麼快的?總不能是用飛的吧?
難道是真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們這些老傢伙,可以像惜羽那個混賬丫頭說的一樣,被拍死在沙灘上了?
他不過是二十年未問世事而已啊!這天下的事,怎麼可以變得那樣快呢?那個……那個景老怪的女兒,真的會有那樣厲害麼?當年他縱橫江湖的時候,那丫頭還不過是一個抱在懷裡的奶娃子而已啊!
時不我與,看來他們的時代,是真的過去了啊!
是啊,二十年了,怎麼可能不老呢?二十年,改朝換代都足夠了!就拿惜羽小丫頭來說吧,二十年她前尚未出世,如今卻也足夠在江湖上呼風喚雨,嚇倒一大批人了;二十年前他敬仰的那些前輩高人們,如今有一大半都已經入土了,剩下的也早已隱居深山,再不問江湖之事;二十年……二十年前風華正茂的自己,如今也開始需要時時關注自己的鬢角,生怕有白髮在不經意間探出頭來了。
二十年,白駒過隙的一瞬間,卻塵封了多少壯麗的篇章,掩蓋了多少悲歡離合啊!
在深夜的曠野中縱馬奔馳,雖然心中焦急,雲慎言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竟然就在這樣事關人命的生死關頭,開始多愁善感起來。
夜晚,果然是一個適合吟詩作賦、附庸風雅的時段啊!可惜他此時憂心如焚,卻只能白白浪費掉這樣一段美好的時光……
想到這二十年裡在幕星城的大牢裡拋擲掉的那些光陰,雲慎言就不由得在心裡大罵自己奢侈:你可知道,這二十年的時光,如果你敢站出來,如果你敢走在陽光下,你將會收穫多少足以讓你銘記一生的幸福?
如今……只能說是亡羊補牢吧,但願爲時未晚,但願蒼天作美,不要再像從前一樣,總在他滿懷希望的時候,將血淋淋的現實無情地扔到他的面前……
惜羽丫頭,雖然每個人年輕的時候總要多多少少吃些苦頭,我卻無論如何不願眼睜睜看着你親自去將這人間的苦楚一一嚐遍……
你要堅持,不要輕言放棄,相信以你的聰明,定可以在那景萱萱手中保全自己,也……保全你所在意的朋友……
這邊雲慎言一邊憂心忡忡地策馬狂奔,一邊抑制不住胡思亂想;那邊棲燕居中,聽聞惜羽失蹤的消息,那些素日裡冷血無情的殺手們,此時卻完全亂作了一團,任董戰鋒大發雷霆,也壓不住那一陣陣慌亂的騷動。
誰都知道,在歸燕閣中,並沒有任何教義信條,也沒有一條清規戒律,能夠讓他們緊密地凝聚在一起的,只有一個共同的信仰,那就是他們的閣主!
如今閣主遇險,讓他們怎麼能不憂心如焚?
如果可以,歸燕閣中每個人都願意以身相代,替他們的閣主去面對生死不知的危險,可是……
現在,他們究竟是應該寄希望於那個不靠譜的怪老頭子云慎言,還是……拼了命自己殺上望月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