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八月十八,沉浸在凝重氣氛中的京都上陽城發生了一件大喜事。權傾天下,位極人臣的當朝宰相墨葆成墨相國得到今上恩賜,於當月十八日,在京城府邸舉辦五十歲大壽。此次大壽,遍邀京中皇親貴胄,名流學士前往,不可謂不熱鬧。
京中官家中人因皇上病危的消息,已經沉浸在悲傷中太久,此番得了相國大人的邀請,總算是尋了開心的理由,紛紛備了厚禮前去祝賀。
御好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不免刺痛,蕭權已經正式決定與墨螓卿和離了,就只差和相國大人當面說清楚了,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相國大人突然說要在府中辦大壽,還遍邀了京中名人,其用心早已不言而喻。
作爲相國大人的得意門生,東牀快婿,外兼南朝最有聲望的年輕侯爺,蕭權自是受不起任何流言蜚語,更何況還是在如今聖上病危這麼一個敏感的時期,蕭權若在這個時候和墨螓卿和離,再遇有心人杜撰些什麼,流言說的恐怕就遠非衛彰侯夫妻感情不和這麼簡單了。
“墨小姐可真是好福氣啊,有這麼好的一個父親,如果先皇還在世的話,帝姬也不用受這等閒氣了。”
知心只是爲她抱不平,隨口一句,御好聽了,卻覺得心都要彷彿要絞碎了一般澀澀發疼,父皇辭世這麼多年,她已經好久沒有如今這般委屈愧疚的感覺了。事情如若是放在從前,御好也無非是有些羨慕墨螓卿有個好父親,可是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御好原本就夾帶着不安憤怒的心更多了一種說不清的怨恨,如果有的選擇,她寧可永遠不要知道這些事,兀自做她的南朝帝姬。
只是這個世上永遠沒有如果二字,今晚的壽宴之上,勢必是要做個了斷的,她君御好從來不是拖泥帶水之人。
“帝姬,您看這身衣裳好看嗎?”知心捧了一件銀色繡蓮花的高腰長裙進來,詢問御好的意見。
御好淡淡看着知心手中的那條銀色淡雅風格的長裙,這條裙裳是她親手設計,再經由“天衣閣”隆重推出,這條裙裳的價值在京中已經被捧到了百兩白銀之多,然而此刻,御好看着這條裙裳,突然覺得有些礙眼。
腦海中全是昨晚與蕭權纏綿過後他說的那番話,當時他說:御好,你爲何總穿那麼淡雅的顏色?淡雅之色美則美矣,可我更願見你穿些明豔的裙裳,就像當年在孔雀臺上跳舞時穿的那樣。
那是蕭權第一次和她提起當年孔雀臺上的那次初相見,御好私下以爲,蕭權委實是個深藏不露,腹黑至極的男人,直到今日,他才坦誠,當年他也對孔雀臺上的她一見傾心。只是彼時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墨螓卿,而他一直以爲墨螓卿是兒時遇見的那個女子。
世事難料,御好自然也不會沉浸在當年的年少兩相傾心的浪漫之中,這麼多年的磨礪,早讓她明白,只有握在手中的,纔是真實的。
“把那件胭
脂紅燙金的撒花銀紋裙裳找出來,相國大人大壽,應該穿得喜慶一些。”御好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桂樹上,時值深秋,桂花已經凋落,天氣也越發得冷寒了。
“是,我這就去找。”知心聽御好要穿那件衣服,忙跑了出去。
這時,會意端了茶水進來,眼眶紅紅的,擡頭看着站在窗前的御好,遞了杯茶給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御好接過茶杯,捧在冰冷的掌心,看着她佈滿血絲的眼睛,奇怪的問:“你這是怎麼了?殿下可有回信?”
“是,殿下昨日剛寄了信過來。”會意低垂了頭,聲音竟有些哽咽,“殿下來信說大王病逝了,如今朝中繁亂不堪,他一時半會兒恐怕不能過來了。”
“你說聞伐劣死了。”御好幾乎不敢置信,“我怎麼沒收到消息?”
“殿下唯恐生亂,是以秘不發喪,待時機成熟,自然會公佈天下。”
“原來如此。”御好沉吟了一會兒,問,“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折顏爲什麼要帶走墨螓卿,但如今我倒是有些明白過來了。”
“帝姬聰慧。”她早知道,凡事都瞞不過帝姬,她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會知道墨螓卿的身世。
“會意,你瞞的我好苦啊。”御好苦笑出聲,“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南朝帝姬,卻一直閉口不言,若非當日產婆一時失言,事後找乃能大師覈實了真相,我真不敢想她墨螓卿纔是真正的南朝帝姬,嫡系的北朝公主。”
“奴婢知罪。”會意垂了頭,認真道,“不管帝姬身體裡留了什麼血,在奴婢心中,帝姬永遠是這世間最高貴的女子。”
“何時變得這般甜言蜜語了。”御好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用溫熱了的手握過她的手,“你也別太難過了。”
“謝帝姬關心。”會意默默的拭去眼角的淚水,拿過一旁桌上的繡籃,坐在了一旁的錦凳上兀自刺繡起來。
御好溫暖一笑,從一旁的書架上拿出前些日子從蕭權處借來的《北朝野史》,細細閱讀起來。
“你們北朝的文字委實晦澀,我到現在也才識得些許尋常用字。”御好看着書上艱難晦澀的字眼,不由得含笑抱怨。
當年父皇爲防國人勾結北朝人,謀反叛變,便在全國範圍內頒佈《禁外書律》,但凡北朝典籍,詩集,史籍,都被嚴格管制了起來,規定只有皇族男嗣才得以學習北朝文字,外人但凡私學北朝文字,都將被以叛國罪論處,株連九族。
兒時,御好好學成癡,時常纏着皇兄和曜哥哥學習北朝語言,但兩位皇兄礙於國法當前,總是不肯教她,只有一次,曜哥哥奈不住她軟磨硬泡,才教了她一句北朝的話,御好當時雖不明箇中意思,卻將發音記得很清楚,直到昨日想起,問了會意,方纔明白,那句北朝話竟是“我喜歡你”的意思,當時會意不明就裡,只當是深諳北朝文字
的蕭權教她的,一臉曖昧的笑她了好久,鬧得御好好不尷尬。
此刻,看到御好的神色,會意便知帝姬想起了什麼,遂曖昧的笑笑,卻不忘誇讚:“帝姬已是聰慧的了,這麼短的時日裡就能看些淺顯的文字了。”
御好笑笑,看着手中被反覆閱讀得起了毛邊的《北朝野史》,坦誠道:“若非蕭權在書上標註了譯文,我也不能這麼快學會這些。”
“說來也奇怪,侯爺竟也是精通北朝文字的。”會意坐在一旁的錦凳上,一邊繡着手中鴛鴦交頸圖,一邊疑惑的問。
“這不奇怪,蕭權少年時曾做過皇兄的伴讀,多少有些耳濡目染,如今皇兄已經廢除了《禁外書律》,你看他將這書翻成這樣,便知他有多用功了。”御好隨手翻着,突然書頁中有一頁被折過,御好翻開了仔細看,看到其中一行文字被硃砂色的彩墨畫過,特別的顯眼,只是這字,御好卻是不識得的。
“會意,你過來看,這三個字怎麼念?”御好指着書頁上被硃砂色彩墨重重畫過的三個字問道。
會意放下手上的刺繡,上前看着那三字,一字字的唸了出來:“墨-伊-克”
“墨伊克?”御好疑惑,這是什麼意思,蕭權爲什麼要將這三字標註重點。
“墨伊克!”會意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大聲驚呼。
“怎麼了?這個‘墨伊克’三字是指人名嗎?”
會意失神的點了點頭,似是沉思了很久,良久才道:“我曾聽殿下說起過,我們北朝四十年前曾失蹤過一位王子,這個王子的名字就叫墨伊克。”
“北朝失蹤了四十年的王子?”御好清麗的雙眸暈染上一層重彩,一時間變得深邃,蕭權怎麼會對這個北朝失蹤四十年的王子這麼關心,還將他的名字標註了這麼深的記號。
“帝姬,裙裳拿來了。”知心一臉興奮的從外面走了進來,打斷了御好的思緒。
御好抽回思緒,拍了拍尚在失神之中的會意,掀了珠簾走到了外間。
知心捧着雕刻精緻的玉盤站在外間,看到御好出來,忙笑着問,“帝姬您看看,是這件嗎?”
御好走到了知心身邊,拿出那件裙裳攤了開來,一時間只覺得絢爛得晃眼,這件燙金的撒花銀紋裙裳是天衣閣張老闆前些日子送來的,說是覺得極適合她,便拿來送給她,御好當時覺得裙裳太過耀眼,便將之束之高閣,沒有穿,但若按蕭權的意思來看,這衣服倒是符合他的審美。女爲悅己者容,今晚便穿這件吧。
“帝姬,你當真要去參加壽宴嗎?”會意從裡間出來,看着御好一臉溫暖笑容的看着手中裙裳,不無擔憂的問。
“我爲何不去?”御好撫了撫裙裳上鑲嵌的紅色珠寶,眸光與着珠寶一樣耀眼清冽,脣角一勾,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我當然要去,我還爲相國大人備了一份厚禮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