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辰閣,墨螓卿從浴室間出來,特意換上了一襲妃色繡蓮花長裙,衣襟微敞,露出裡面一件繡工精緻的粉色肚兜,胸前一抹雪痕微露,極是誘人,三千烏黑的髮絲特意梳成了風情萬種的墜馬髻,朱脣微點,渾身上下散發着妖嬈媚骨的氣質。
燭火搖曳,蕭權衣着整齊的靠坐在外間的黃梨花木榻上,手裡翻閱着已然泛舊的《北朝野史》,看着上面用公整的小楷寫成的註解,脣角不由得的勾起一抹笑容來,明明不懂北朝文字,卻偏偏還要向他借這麼深奧的書來看,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纔有如此執拗認真的性子了。
“侯爺,喝杯茶暖暖身吧。”墨螓卿從裡間出來,連咳了幾聲,都不見蕭權回頭,便倒了一杯茶,親自遞了上去。
“嗯。”蕭權應了一聲,接過茶杯,目光卻一直在書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墨螓卿尷尬輕咳了一聲,倚身靠了上去:“侯爺,你在看什麼書呢?我怎麼不認識這上面的字?”
感受到靠在自己身上的柔軟嬌軀,蕭權回過了神,下意識的避開了些,伸手合上了書,不知道爲什麼,自從御好借過這本書之後,他就把這本書看做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東西,心裡極不願意讓別人觸碰。
“這個是北朝的文字,你不認識也正常。”蕭權用杯蓋錯開了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微抿了一口茶。
“哦。”墨螓卿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其實她不過是想找個話題與他說說話,實際是不關心他看什麼書的,聽他回答的有些敷衍,也就不再深究。
她一直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因爲君御好的出現才生疏的,她也曾聽母親的教誨,試圖尋找過自己和君御好的差距,終了不得不承認,即使君御好和蕭權相識的時間遠不及自己,卻比自己更討他的歡心,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長,但只要有時間相處,他們兩人之間就彷彿有說不完的話一般,她曾親眼看到兩人坐在疏影閣的樹下,相談甚歡,一聊就是好幾個時辰,就連旁人靠近了也不曾注意。
而她和蕭權,除了年少時那些模糊的共同記憶,竟無一點可以聊的話題,即使設法留他在身邊,兩人之間也總說不到一塊去。
於是今晚,除了刻意打扮了一番,她也試圖努力的尋找一下兩人的共同的話題,但顯然很難,她自認爲學識極好,但如今卻連他看的書的書名都不認識,難免有些失落:“我幫你把書收起來吧。”
見他不說話,墨螓卿伸手去拿書,卻被他一把按住:“不用了,就放這吧。”
“哦。”墨螓卿覺得其中有古怪,又不好隨便開口問,便仿若無意的指着被風吹起的書本扉頁上的字問:“侯爺,這幾個字寫的是什麼意思啊?我看這幾個字寫得怪好看的。”
蕭權先前沒留意到扉頁上居然還有字,被墨螓卿這麼一提醒,就着燭光細細看,才發現那裡果然寫着幾個娟秀的小字,這個傻丫頭,竟還給他留了這麼個驚喜。
“侯爺?”看蕭權看着幾個字露出了自己極少見到的溫柔笑意,墨螓卿不免詫異。
“哦,沒什麼。”蕭權回過神,隨口扯了個謊,“不過是著書人的名諱罷了。”
“哦,是這樣啊。”墨螓卿見不能在這方面多談,便在蕭權的對面坐了下來,鼓足了勇氣拉過他的手,柔情的道,“侯爺,時候不早了,今日遙兒不在這裡睡,你看我們是不是……”
蕭權看了墨螓卿一眼,這才發現她今日是特意打扮了的,但不知道爲什麼,同樣是閨房裡情趣的打扮,看墨螓卿打扮成這樣,便覺得太過露骨,有傷風化,怎麼看都不是滋味,這時,腦海中不由得想起那日御好討好自己時的那身打扮,也許只有那才叫風情。
“侯爺,你有在聽我說嗎?”看到蕭權出神,墨螓卿小聲提醒道。
蕭權回過神,看着她白皙的小臉上帶着一抹嬌羞的微紅,微微嘆了口氣,將茶杯放在一旁:“螓兒,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是嗎?侯爺要給我什麼東西?”墨螓卿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絲欣喜,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送自己東西過了,她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蕭家的
那個傳家之寶碧玉手鐲如今還帶在君御好的手上,這讓她一直很耿耿於懷。
蕭權知道墨螓卿誤會了,心有不忍,卻還是從袖中拿出了那張早就應該交給她的紙:“螓兒,恩師夫婦年紀都大了,我不想再刺激他們二老,這個如今交給你。”
墨螓卿疑惑接過紙一看,面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緊緊的抓着他的手,哭泣着問:“爲什麼?權哥哥,你不是答應了我可以留住在侯府的嗎?你不是剛剛纔和王管家說今晚留在雨辰閣陪我的嗎?爲什麼到頭來你還是要休了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什麼都沒有錯,是我的錯。”蕭權順勢扶住她顫抖的肩,認真的道,“螓兒,我已經變心了,再也收不回來了。”
“不,我不信。”墨螓卿失聲大喊,淚如雨下,“我不信。”
蕭權最見不得女人哭,緊皺眉頭掙脫了她的手,撫了撫脹痛的額際:“螓兒,我累了,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君御好?又是因爲君御好?對不對,她回來了,所以你又不要我了,權哥哥,是她毀了你啊,她的心裡只有她的那個曜哥哥,她全然不把你的心血努力放在眼裡,你落到今日這個地步,都是她害得,你爲什麼還是隻要她不要我,她就不該回來,像她這樣的人就沒資格留在侯府。”
“我說最後一遍,我不想聽你說她的壞話。”蕭權推開了門,下意識的擡頭看了眼遠處的疏影閣,眸心深處流露出一絲痛苦,“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留在侯府了,你就先忍忍吧。”
“你說什麼?”墨螓卿眼底升起一絲希望的光芒。
“你不用高興。”蕭權冷聲打斷了她所有的希望,“就算她不在了,她也永遠是我蕭權認定的唯一的妻子,我不準任何人在我面前詆譭她,我希望你永遠記住一點,你可以留在這裡,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蕭權說完,便開門而去,只留下一臉驚訝不解的墨螓卿。爲什麼,權哥哥,爲什麼你要這麼對我?她君御好有什麼好,你爲什麼不要我?你爲什麼要這麼狠心?墨螓卿的眸中染上一層犀利痛恨。
初冬已至,夜涼如水,蕭權剛回到竹林深處的書房,便看到書房屋頂上有一個緋色的身影:“你怎麼知道我會回書房?”
沈逐驚淡淡一笑:“上來坐坐,今晚月色很好。”
蕭權一個輕身飛躍,坐到了沈逐驚的身邊:“她怎麼樣了?”
“知道你留在雨辰閣,她表面上很鎮定,心裡一定很難過,我看她氣色不好,她的身子恐怕也不能再拖了,依我之見,她還是先散去內力爲好,否則的話一旦她運功,氣息紊亂,恐怕會有危險,我是不是……”
“不,你暫時別跟她說,我自有打算。”
“御好是個固執的人,她那麼愛你,她是不會輕易放棄你的。”
“你不明白,如今在這個世上,她還愛着另一個人,她定會爲了那個人奮不顧身的。”
“你該不會……”
“不管怎樣,一切勢在必行,君曜已經開始動手鏟除異己了,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拖延了。”
“好,你放心吧,我會配合你的,至於北朝那邊,我聽說折顏已經結束了朝中的紛爭,只是還有些人心浮動,他應該很急切的想要尋找到祭祀首領。”
“那就再好不過了,你找個可靠的人把這封信交給折顏。”
“這個是……”
“御好的身世之謎都在裡面了,折顏會有興趣的。”蕭權說着,眸心深處流露出一抹沉痛的悲傷來……
初冬季節,晨光微露,朝雲疏散,溫暖的陽光從窗櫺的縫隙的灑進來,御好慢慢睜開眼醒轉過來,才發現自己竟靠在搖籃旁,身上只着了一襲簡單的寢衣。御好撫了撫混沌不已的腦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一點都不記得昨晚是何時走到搖籃旁來的?又是怎麼昏睡過去的?
“帝姬,您醒了嗎?沈御醫過來了。”知心在外敲門道。
御好看了眼搖籃中安然睡着的遙兒,見他呼吸平順,知道沒有什麼大礙了,御好這才放下心來,扶着搖籃慢慢站起來,可剛一站
起身,便覺得渾身乏力,沒有一點力氣,還不小心打翻了一旁的藥碗。
知心聽到動靜,慌忙的從外面衝進來,扶住了搖搖欲倒的御好:“帝姬,您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是嗎?”御好不甚在意的看了看旁邊的青銅鏡,才發現自己的臉色果然很難看,昔日瑩潤紅潤的面龐此刻蒼白得厲害,這些日子,她也明顯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了,體內內力紊亂無序,原以爲自己還可以再撐一段時日,起碼撐到一切平靜下來之後,再安心調養,可昨晚急火攻心,又在搖籃旁昏睡了一晚,身子恐怕愈發不濟了。
“帝姬,我看還是讓沈御醫幫您先看看吧。”知心在一旁瞧着,很是心疼擔憂。
“不用,這事不要讓別人知道,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御好斷然拒絕。
“微臣沈逐驚拜見護國公主。”沈逐驚在珠簾之外求見。
“沈御醫無需多禮。”御好吩咐一旁愣着的知心,“你先抱遙兒出去讓沈御醫看看。”
知心出去後,御好將洗臉水兌涼了些,用冷水清醒了一下頭腦,才坐到梳妝鏡開始梳妝,御好拿出了平日裡甚少使用的胭脂水粉,細細的敷了一層上去,又特意從櫃子裡拿出了一條顏色鮮豔些的裙裳穿上,這樣一打扮,氣色看上去倒好了不少,一眼看,也瞧不出什麼不妥來。
如此,御好才放心的走到外間去,外間,遙兒已經醒了,劉媽正抱着他在一旁玩耍,沈逐驚坐在一旁的梨花高椅上,手裡拿着筆正在寫藥方,彷彿碰到了不解之處,眉頭緊皺,很是愁惱的樣子。
“怎麼樣,遙兒的毒可解了?”
沈逐驚放下筆,站起身,一掃先前的鬱郁之態,寬慰的笑笑:“你放心,遙兒已經沒事了,不過是年幼些,多調養調養就會沒事的。”
“逐驚,查出遙兒中的是什麼毒了嗎?”
沈逐驚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眸色閃過一絲凝重:“這個……據我所知,是一種名爲鳶鳥的毒,可是這種毒甚少有人使用,素來只有精通毒術的人才知道。”
“精通毒術?”御好眸中閃過一抹不相稱的狠厲,“我知道是誰了。”
沈逐驚看到御好眸中的神色,知道她必然會往那個方向想,心裡有些複雜,卻也沒有表露:“御好,萬事都要小心爲上,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絕望,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柳暗花明的時候的。”
御好雖覺得沈逐驚這番話有些過,但心裡還是暖暖的:“御好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幸好還有逐驚你不離不棄的照顧我們母子,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
“別這麼說,一切都會過去的。”沈逐驚坐了下來,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頭彷彿被刺了一針一般。
“他好些了嗎?”御好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水,彷彿不經意的問道。
“御好,你怎麼知道?”
“你是想問我怎麼知道你去看過他?”御好了然一笑,“他不過是心裡有氣,才故意說要留在雨辰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昨晚恐怕又是在書房過夜的吧,他身子纔剛好了些,你既在侯府,自然會去看他。”
沈逐驚抿了口茶:“御好,女子太聰明瞭,不是好事。”
“他也這麼和我說過。”御好澀然一笑,擡頭看了看外頭,“沈御醫,時候不早了,御好還有事,便不留你了。”
沈逐驚放下手中的茶杯,猶豫的站起身:“御好,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不可以。”御好斷然道,目光落在一旁顧自玩耍的遙兒身上,“我什麼都可以遷就,但絕不可以讓我的孩子受到傷害。”
沈逐驚在心底嘆息了一聲,蕭權果然沒有猜錯,除了他,御好在這世上還深愛着另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他們的孩子,爲了遙兒,她是絕不會輕易妥協,而這是明白這份執着,蕭權才那麼狠得下心來,究竟是怎樣深厚的情感,才讓他們那麼瞭解彼此?
“那,微臣告退。”
“知心,送送沈大人。”御好撫了撫遙兒的小臉,吩咐劉媽好好照看遙兒,便斂了妝容,往雨辰閣方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