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蕭權一去就是兩個月,上陽五月,天氣日漸暖和起來,御好身着一襲簡單的淺綠色長紗裙,裹住娉婷身姿,暖風拂過,衣袂翻飛,身姿彷彿清減了不少,平添幾分柔弱,很是忍人憐愛。
御好嘆了一口氣,轉身獨自坐在案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紙筆,突然間,又不知該如何落筆?目光重又落在了窗外,出神的看着草長鶯飛,情緒絲毫不能爲環境影響,依舊感傷不已。蕭權離開的這兩個月裡,雖然邊疆一直捷報頻傳,但御好心裡的擔憂思念絲毫不減,反而與日俱增起來,真不知接下來的幾個月月,要如何度過?
這時,窗外走過幾個宮妃,衣衫飄飄,身姿婀娜,間或有幾聲明媚的嬌笑聲傳來,御好回過神來,落筆在紙上寫下心中所感,看着看着,心思越發複雜起來。
紙上墨跡漸漸幹了,御好正想把紙收起來,卻見宮門口進來了一個俊朗修長的身影,御好擱了筆,嫣然一笑,迎了上去:“我道怎麼今日有別宮的宮妃出現在我的窗外,卻原來是皇上要來啊。”
君曜溫雅一笑,不置可否的走到案前,兀自倒了一杯水,無奈的笑道:“原以爲能在你這裡圖個清靜,不想也被她們發現了,看來朕以後是無處可以容身了。”
“春光正好,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御好這裡亦是凡間,又豈能免俗呢!”御好調侃的一笑。
“臭丫頭,就知道調侃我。”君曜伸手拍了拍她的額頭,目光落在御好手中的紙上:“寫的什麼?”
“沒什麼。”御好慌亂的想要掩飾,卻被他快一步奪了過去,清朗好聽的聲音緩緩念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御好羞紅了臉,忙去收拾一旁的茶具,卻聽君曜輕淺的道:“寫的真好,彷彿寫出了朕的心聲一般。”
“皇上!”御好看着他,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好了,朕也沒說什麼,你不必放在心上。”君曜摺好了那張紙,坦然一笑,“朕讓福公公把這紙放進密旨裡,蕭權明天就能看到了。”
“皇上?”御好又是感激又是疑惑的看向他,近來君曜彷彿變了,一時卻又說不清是哪裡變了?
看出御好眸中的神色,君曜淡然一笑:“你不要謝朕,要謝就謝皇后吧,是皇后告訴朕,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就要讓她幸福,那纔是真愛,朕想皇后說的是對的,以前是朕太固執了,反而讓你爲難了。”
“皇上別這麼說。”御好心裡不知怎的有些酸楚,便垂了眸,不再看他。
君曜摸了摸她的頭:“朕雖然心裡捨不得,但朕也答應了蕭權,此番他若是完勝歸朝,朕就賜他一個恩賞。”
御好心中一個激靈,忙擡了頭,緊緊的看着他,他說的是真的嗎?
“無論如何,朕也不能讓御好你成爲別人的妾室。”君曜頓了頓,埋首抿了口茶,繼續道,“朕會爲你們賜婚,讓你堂堂正正的做蕭權的妻子,如此也不枉朕愛你一場。”
“謝皇上。”御好真心的感激道。
君曜上前拉起她的手,深深的凝睇着她:“御好,你可知朕有多麼捨不得你?”
“是,御好明白……”
“御好,你答應朕一件事,好嗎?”
“皇上請說。”
君曜上前擁過她,在她耳邊輕輕呢喃道:“御好,如果你這輩子許給了蕭權,下輩子也承諾了要和他在一起,那麼下下輩子就留給我,好嗎?讓我先遇見你,先愛上你,先娶你,先在你心裡佔據那個位置,好嗎?”
御好靠在他熟悉的懷抱中,雙眸含淚,努力的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君曜低下頭,吻去她眼角的淚水,一嘴的鹹澀直達心間:“好了,不準哭,這輩子都不要難過得哭了,否則你讓朕怎麼能安心呢?”
“好,不哭,我不哭。”御好拭了拭眼角,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今日左右無事,就讓御好爲皇上彈奏一曲吧。”
“不,今日有事,你去換身尋常些的衣服,朕帶你去一個地方。”君曜拍了拍她的肩,放開了她。
御好這才發現他今日是着了便裝而來:“皇上要帶御好出宮?”
“或許到了宮外你可以叫朕一聲‘曜哥哥’,當然朕也不介意你叫朕夫君。”君曜斂了先前的悲傷,脣角一勾,逸出一抹溫雅好看的笑來。
御好跟着一笑,施了一禮:“那就勞煩曜哥哥多等一會兒,御好這就去換衣服。”
聽說能出宮,御好一掃心中陰霾,開心的去換尋常的衣裳,兒時,她也時常與當時還是皇子的君曜一起逃出宮去玩,只是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一想到可以再出宮,御好便覺得心情爽利了不少。
君曜看着消失在屏風後的身影,溫柔的眸中閃過幾許悲痛,御好,是不是朕這麼做,你就會幸福了?
出宮的馬車雖在外形上做了改變
,看上去就像是尋常百姓家的馬車,但內裡的精緻佈置還是讓御好吃了一驚。
“你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我聽逐驚說你胎兒不是很穩,所以特意讓人鋪上了兩層的羊毛,你坐着也舒服些。”君曜坐在裡面,伸手給御好,拉她坐在了一旁,替她披上了一件披肩,“宮外風大,多穿些。”
御好看着肩上正好合適的披肩,心裡一暖,看着他平和溫柔的笑,心底生出幾許愧疚來,看着他久久不語。
君曜回頭,正好對上了她略帶愧色的目光,忙勾了脣角,轉開了目光:“路途有點遠,你若是累了就靠着我休息一會兒,你左手旁邊的小抽屜裡有你喜歡的糕點,若是餓了,就吃點。”
“謝謝你。”御好主動的握住他寬厚溫暖的手,真心感謝道。
“傻丫頭,與我客氣什麼,你肚子裡的孩子到時還要叫我皇帝舅舅的,不是嗎?”
“嗯。”馬車啓程,御好輕輕的靠在他的肩膀,聞着他身上的龍涎香,突然覺得,即使不知道前方是何處,有他這樣的好哥哥在,她也一點都不會覺得害怕,不會惶恐。
“睡吧,到了我叫你。”君曜輕輕的撫着她烏黑柔順的長髮,溫柔道。
“嗯。”有了身孕之後,御好時常覺得疲乏,聽着外面轔轔的車輪轉動聲,靠着他寬厚的肩膀,御好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御好聽到君曜輕聲叫她:“御好,到了,醒醒。”
御好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靠在了他的腿上,御好不免有些尷尬羞澀,連忙坐了起來,可剛一直起身,御好就覺得胸口一陣噁心,想要作嘔,忙掀了車簾,吐了起來。
君曜見狀,有些慌神,忙上前,一手輕輕的拍撫她的後背,一手擡着她的額頭,擔憂的問:“御好,你沒事吧?”
“太醫,太醫,快進來。”
“不用了,皇上,只是尋常害喜而已,沒事的。”御好連忙拉住他的衣袖制止道,如果連害喜都要太醫看的話,就太小題大做了。
君曜看着她脂粉都無法遮掩的蒼白,神色有些恍惚,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女人害喜都會這麼難受嗎?”
御好吐了一會兒,覺得好受了些,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回答道:“是啊,我想皇后娘娘懷琴靜帝姬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
君曜眸色一暗:“看來,朕真的不是個好夫君,好父親,這是朕第一次看到女人害喜,朕沒想到懷孩子還那麼不容易。”
御好見狀,伸手輕輕的撫平他眉間的褶皺:“皇上是一國之君,肩負的東西太多了,加之國事繁忙,本就疲憊了,我想皇后娘娘不讓你知道,也是不想讓你太擔心。”
“是朕辜負了她。”君曜一邊替御好倒水,一邊有些懺悔的道。
御好接過他遞上來的水,漱了漱口:“皇上,一切都還來得及,您與皇后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呢。”
“嗯。”君曜點了點頭,似有所悟。
“我們已經到了,你若覺得舒服了些,現在就隨朕一道下車吧。”
“好。”御好方纔嘔吐的時候,擡頭間,隱約看到“宗學府”幾個字,心裡對此行已經有了數,但看在他有心爲她製造驚喜的份上,她便姑且當做不知道。
君曜扶她下馬車,指着宗學府的牌匾,道:“上次你與朕說朕不讓你見遙兒,讓你傷心了,你這番話朕一直耿耿於懷,前些日子忙着大軍出征的事,今日方纔空閒了些,希望你不要嫌太遲了纔好。”
御好感動的搖了搖頭:“御好怎敢那麼想,皇上對御好的好,御好都還來不及報答,怎會有其他什麼怨言。”
“如此甚好,走吧。”君曜牽了她的手往門口走去。
宗學府門外,停了很多的官家馬車,大都是送官家子弟們來上學堂用的,御好在衆多的馬車中搜尋了一下,終於看到了一輛掛着“蕭”字燈的馬車,馬車平實而低調,與這裡那麼多的達官貴人家的馬車相比,多少遜色了些。
君曜順着她的眸光看去,知道她心中所想,便轉移了話題道:“遙兒此刻還在上課,我們就在外面看看,你也正好看看他在學堂裡的表現。”
“嗯。”想到很快就能見到遙兒,御好心中頓時升起了幾許期盼。
宗學府是皇家置辦的學堂,御好雖曾貴爲皇室帝姬,卻因爲是女兒身,倒也還不曾進過這裡,君曜對這,卻是熟門熟路,在他的帶領下,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學堂的門口。
學堂裡面夫子正在上課,御好從外面望進去,仔仔細細的搜尋了一遍,纔在角落的位置找到了遙兒的身影,此刻他正埋着小腦袋不知道在做什麼,可只這麼一眼,也讓御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許久不見,她的遙兒彷彿又長高了些,長胖了些,也更好看了些。
“蕭權如今的官位不高,遙兒雖是朕的外甥,但朕也不想讓他養成靠關係
的習慣,所以他只能坐在後面些,待蕭權回來了,朕爲他升了官,到時遙兒也可以坐到前面的位子。”
“皇上不用向御好解釋的,皇上的苦心,御好都明白。”御好寬懷一笑,其實方纔她在外面看到蕭府的馬車時,心裡就明白了,遙兒是當今相國大人的外孫,若是想靠關係,直接坐相府的馬車來就是,看來不管是相國大人,蕭權,還是曜哥哥,他們對遙兒的心都是一樣的,她的遙兒雖然沒有她陪着長大,但看起來他過得還不錯。
“蕭遙,你在底下做甚?”學堂裡突然傳來夫子老邁的聲音,“老夫讓你起來回答問題,你可聽見?”
御好緊張的看去,發現坐在角落裡的蕭遙小小的身子突然一顫,忙站起了身,御好看到一本書掉在了地上,遙兒用腳將書踢到了一旁。很快就鎮定了下來,躬身朝夫子拜了一禮:“請夫子恕罪,遙兒實在是太仰慕夫子才學,一時有些沉迷於夫子所講大道之中,方恍惚了神情,萬望夫子見諒。”
御好看着他答話時,臉上自然間流露出的淡定神色,心裡驚喜交加,這孩子完全承繼了他父親的鎮定從容,御好彷彿在他的身上看出了他父親的身影,一時寬慰不已。
夫子聽了他的話,明知這小滑頭說的是假話,心裡卻也舒坦得很:“那你便來解釋一下這句‘上善若水’的道理吧。”
遙兒小手抵着下巴,彷彿沉思了一會兒,再擡頭時,眸中全無疑惑,只餘下清明的神采:“回夫子,‘上善若水’一詞語出老子《道德經》第八章:‘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意思是說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樣,澤被萬物而不爭名利,它使萬物得到它的利益,而不與萬物發生矛盾,衝突,故天下最大的善行莫若水,孔子曾言,水有五德,其一……”
“夠了,不用說了。”夫子顯然知道這次還是難不住這孩子,便道,“把地上的書撿起來,讓老夫也看看你這麼聰明的孩子平時都看些什麼書。”
遙兒聞言,突然慌了神:“夫子……”
夫子一拍手上的戒尺,薄怒道:“愣着做什麼?上課看其他的書,總也要讓老夫知道什麼書比老夫講學更有吸引力。”
遙兒小小的眉頭一皺,無計可施的撿起了被他用腳踢到一邊的書,一步步的向着臺上夫子走去……
君曜輕笑一聲:“人人都說遙兒像蕭權,要我看,他這般委屈倔強的模樣倒與你有十分的相像。”
“是嗎?”看到遙兒生的如此聰慧,御好心裡也開心,目光情不自禁的追隨着他。
“這是什麼書?”夫子看到遙兒遞上去的那本書,大皺眉頭。
“回夫子,這是《北朝民俗策》。”遙兒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荒謬,你是南朝男兒,看什麼北朝的書。”夫子一臉怒氣的扔了書本,“老夫原還覺得你是個可塑之才,一心想培養你成材,你平時淘氣胡鬧些也就算了,今日竟然做這等沒有原則的事,你可知道嘉雍皇帝在世時曾頒佈過的《禁外書律》,爾不過是三品官員的子弟,怎可行這等不忠之事。”
蕭遙聞言,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顫,退開半步,正色道:“夫子此言差矣,當今聖上早在三年前便廢除了《禁外書律》,鼓勵官家子弟學習外邦文化,夫子莫不是閉目塞聽了嗎?”
“你……你簡直大逆不道。”這位夫子名叫周培源,是嘉雍年間的進士,一直極爲仰慕嘉雍皇帝大刀闊斧的變法政策,當年《禁外書律》他也有參與編纂,如今聽一個四歲男孩當堂反駁自己,不由得大怒,道,“把手伸出來,老夫今日就要教教你什麼是忠君愛國,什麼是尊師重道。”
“夫子,遙兒不是有意的,您饒恕了他吧。”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站了起來,替遙兒求情道。
“小郡王,你不必替他求情,老夫今日非要教訓他。”夫子說着,拿起了桌上的戒尺,待看到遙兒倔強清秀的小模樣,想起這孩子往日的聰慧可人,又有些心軟道,“蕭遙,看在小郡王替你求情的份上,你若現在肯認錯,老夫姑且就放你一馬。”
“遙兒,你認錯吧。”那個小郡王清秀的眉頭一皺,上前拉着遙兒的衣袖低聲道。
“君致遠,遙兒雖然和你打過架,可咱們現在是好兄弟,你別摻和進來,我不想牽累你。”遙兒擡起了小腦袋,倔強道,“夫子要打爽快打就是,遙兒不會認錯的,遙兒始終認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學習外邦文化並沒有錯。”
“你這個……這個。”老夫子氣得鬍子都顫抖了起來,“那好,老夫今日就好好教訓你,老夫倒要看看,是誰借了你那麼大的膽子?”
御好在學堂外看着遙兒緊咬牙齒的可憐小模樣,一陣心疼,拉了君曜的衣袖,露出懇求的神色。
君曜瞭然一笑,上前推開了學堂的門,朗聲道:“是朕借他的膽,愛卿是有什麼異議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