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一抹微光透射進窗櫺,照射出空氣中的細小微塵翩翩起舞,整間臥房中滿滿的都是藥香味道。
一張雕花描金的大牀榻上,層層疊疊的白色織錦懸垂而下,君曜躺在牀榻上,俊逸的面上泛着幾抹不健康得紅潤,蒼白而修長的手指捂着脣,咳嗽不止。
一旁的粉裝丫鬟燕兒不時的替他擦拭額角的汗水,焦慮的詢問一旁的大夫:“大夫,怎麼樣啊?”
身着青袍的白眉的大夫坐在榻邊,摸着一縷花白的長鬚,細細探脈良久,終是收回了榻邊的脈枕,無奈的搖了搖頭,道:“請恕老夫無能爲力,這位公子的病恐怕回天乏術了,還請另請高明吧。”
“不,不可能的,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燕兒一把拉住大夫的手,沙啞哽咽着聲音哀求道。
此刻,御好立在外間,聽到大夫的這句話,只覺得脊背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涼意,頃刻間汗透後背,“回天乏術”,這當真就是曜哥哥的結局了嗎?不,她不信!想到這個可怕的可能,御好再也等不住,起身欲進去,卻被一旁的會意拉住,勸阻道:“帝姬,您不可以進去。”
“讓我進去看看吧。”御好無奈的道,一雙清麗的水眸早已盈滿了晶瑩的淚水,
大夫說了,曜哥哥的疫症愈加厲害,恐怕會傳染,嚴令她不準再靠近,否則依她如今的身子,很有可能傳染,只有那個丫鬟燕兒是得過疫症的,才被允許近前伺候。
“燕兒,別爲難大夫了,生死有命,莫要強求了。”裡間的榻上,君曜伸出白皙得有些透明的手,輕輕撫去她臉上的淚水。
“不行。”叫燕兒的丫鬟猛的站起身,大聲哽咽道,“君曜,我說過,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御好本想進去的腳步,在聽到這句決然深情的話語時,硬生生的頓在了那裡。腦海中似有什麼突然迸現,燕兒?燕兒?
“別鬧了,不是說不給我添麻煩的嗎?”帳內君曜傳來寵溺的聲音,又似帶了一絲無奈,“若是你哥哥知曉了,還不定怎麼懲罰你呢。”
聰慧如御好,聽了曜哥哥這樣的語氣,頓時明白了一切,原來是她……
“表小姐,老夫先行告退。”一旁的大夫看着這混亂的一幕,趕忙趁機脫身,出得外間見到御好怔楞的立在那裡,便朝御好行了個禮,轉身告退。
“大夫慢走。”御好點了點頭,客氣的說道。
帳內的君曜聽到熟悉的聲音,身子猛的一顫,手無力的垂在了一旁,面上神色數變,終是虛弱掙扎的坐起身,無力的問道:“是御好在外面嗎?”
“是的,哥哥好好休息,御好去送送大夫。”御好竭力鎮定道,但不知怎的,說出的話還是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一絲酸澀。如果可以,她寧可不要撞見蕭飛燕,如此便可不再連帶着想起那個遠在京師的人了吧。
“御好--”牀榻上的君曜見御好要離去,慌亂中不顧身子虛弱,走出帳簾來。
剛想去拉御好的手,卻聽一旁淡淡的嬌柔聲音響起:“王爺不要靠近御好嫂嫂,會傳染的。”
君曜聽了這一聲“御好嫂嫂”,手猛的一震,眸中滿是痛苦之色,是啊,“御好嫂嫂”,他竟然忘了她如今還是蕭權的妾室。
御好聞言,同樣心中一痛,走到門口的腳硬是頓在了那裡,最後的一抹夕陽照在她纖細的身上,渾身染上
了一層微薄的悲哀色彩,脆弱得彷彿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御好收手入袖,勉強啓脣道:“飛燕,如果要留在望府,就給侯爺寫封信報平安,不然他會擔心的。”
“不勞嫂嫂費心。”蕭飛燕走上前,扶過病弱的君曜,璀璨的大眸中帶了一絲恨意,“倒是嫂嫂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了,莫要犯了七出之條纔好,哥哥可還在京中呢。”
聽出蕭飛燕話中諷刺,御好心一陣冰涼,原以爲躲到這遙遠的江南,便可永遠不再想他,不再記起那些痛恨來,可是似乎不行。蕭飛燕淺淺的一句“哥哥可還在京中呢?”,自己的心中便不可抑制的生出莫名複雜的思念來。
七出?是不是犯了七出之條,蕭權就可以把她休了,讓她可以徹底對他死了信,徹底磨滅他在自己心中最後的一絲痕跡。
“燕兒,不準胡說。”君曜沉下臉,一把推開蕭飛燕的攙扶,上前拉過御好的手,昔日溫潤的眸中滿是愧疚歉意,“燕兒還小,她的話你不要放心裡,蕭權不要你是他的損失。”
“他不要你我要你”,君曜想這麼說,卻終是沒有勇氣,只握着她顫抖的肩,緊了又緊。
“曜哥哥多慮了。”御好強自勾起脣角,不着痕跡的避開君曜太過明顯的深情眼神,故作淡然的道,“我去送送大夫。”
看着御好遠去的背影,蕭飛燕苦澀一笑:“燕兒還小,這便是王爺對飛燕的看法嗎?”
君曜擡眸看了一眼受傷的蕭飛燕,好看的眸中只餘下一絲悲涼的溫潤:“我不希望燕兒你成爲一個刻薄的人,更不希望你爲我而變成這樣,你當知道,你要的我給不起。”
“不是給不起,而是已經給了別人,對不對?”心中雖有千般不願相信,蕭飛燕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君曜回頭看了看身側比自己低了整整一個頭的小女子,不可避免的升起一抹憐惜般愁緒:“燕兒,我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依你哥哥的權勢,定可以給你找一戶更好的人家,你又何必……”
“那王爺又爲何癡纏一個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人?”蕭飛燕掩了衣袖拭了拭眼角,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扶他上榻,替他蓋好薄衾。
“沒辦法,我已泥足深陷,明知不可得,卻還是不願放棄,哪怕只留一絲癡念在心中也是好的。”
“王爺可知自己這般做,要犧牲多少?”蕭飛燕忍不住質問道。
“你不懂,她是我此生唯一想要的人,哪怕要犧牲一切,我都不在乎,失去她纔是我最大的損失。”君曜靠在牀榻上,撫了撫放在牀榻裡側的錦盒,想到裡面躺着要送與她的釵子,心裡便滿滿的都是溫暖。
蕭飛燕看着他滿眼的柔情,雖然努力剋制,心還是狠狠的一痛,他怎麼忍心對自己說出那麼殘忍的話,莫不是在他眼中自己真的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嗎?
“燕兒。”君曜伸手撫去蕭飛燕臉上的淚水,“我知道你不願意接受,可這就是事實,你明白嗎?我愛御好,這就是事實,永不可變。”
“可我也愛你!”蕭飛燕豁然站起身,大聲道,“我愛你,你又明白嗎?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被你救下的小女孩了,如今的我足以和你相配,爲什麼你就不能試着愛我。”
“燕兒,對不起,我做不到。”君曜痛苦的看着眼前這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忽然想起初見她時那個衣衫破舊的小女孩,彼
時他十歲,她五歲,一次出遊,她被自己的馬車撞倒,坐在地上哭着要找哥哥,當時不過憐她年幼,又孤苦無依,便收留了她。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她竟是蕭權的妹妹,那個十三歲從軍,十五歲入朝,十八歲拜將,二十歲奪走御好芳心的男子的妹妹--蕭飛燕,一切都是那麼悲哀而可笑,蕭權奪走御好,自己卻被他的妹妹糾纏不得脫身。
思及此,君曜胸口一陣翻涌,剛剛喝下去的藥又全數吐了出來,喉間苦澀不已,不由得劇烈咳喘了起來。
蕭飛燕見狀,也冷靜了下來,坐在牀榻旁,一邊幫他捋背,一邊幽幽開口道:“王爺可知哥哥爲什麼能得到御好嫂嫂,而你卻不能嗎?”
君曜擡頭,清淡如風的黑瞳中盡是不解,難道不是因爲自己和御好之間有着那道永不可破的阻隔嗎?
“因爲權勢!”蕭飛燕斂起面上悲慼,冷然道,“王爺最不在乎的東西,恰巧是哥哥得到御好嫂嫂的最大籌碼。”
“權勢……”君曜喃喃道,“因爲權勢……”
--------------地點分割線------------------
夜,天色清朗,星空靜美,層層疊疊的流雲忽卷忽舒,有些朦朧,天上星星輪迴轉動,預示着人間的命運。
望府花園,明燈高掛,一池碧水映襯着天際美妙無極,池邊的亭子中一老一少對面而坐,投下兩道人影。其中的老人氣度非凡,渾身上下折射出一抹歷經滄桑的穩重姿態,年輕的男子一襲翩然的白衣,衣上用墨畫成株株綠竹,更襯得整個人風采翩翩,一雙精明的星眸隱隱流露出痛惜。
“爺爺,你看王爺這病可還會好?”望舒懷修長食指捏着手中黑子,一臉擔憂的問道,剛纔看到御好滿臉陰鬱的從王爺房裡出來,着實把他嚇了一跳。
“老夫又不是神人,怎麼會知道?”老人不以爲然的說道,手下微微一頓,落了一顆白子,“該你了。”
“可是如果王爺這一病不起了,江南百姓可能會更加恐慌了啊,如今貪污腐敗巨甚,朝廷賑災糧食大都被貪污了,百姓連溫飽都顧不上,如若疫症再繼續橫行,可怎生是好?爺爺您素來胸懷黎民,如今爲何不管不顧了呢?”
“那要看上天佑不佑江南百姓了?”老人不動聲色的指了指了亭子外面的天,神秘的道。
“爺爺這是何意?”望舒懷素知老人精通周易卦相,五行八卦,莫不是看到了什麼天機,“爺爺看到了什麼?”
老人看着自己敏銳睿智的孫兒,欣慰的笑笑,透露道:“王爺是紫微星照命的人,如若能平安度過此劫,他日定可君臨天下。”
“君臨天下,您是說王爺會成爲皇帝?”望舒懷一臉的不可置信,追問道,“今上纔剛剛登基,且還未到而立之年,況且君家兄弟感情甚篤,斷然不可能有篡位之舉,孫兒着實不明白爺爺此話何解?”
老人嘴角一動,嘆息道:“君家的男兒素來命短,今上亦不可避免,王爺若是能度過此劫,倒是會成爲長壽之人,只是如果王爺這顆星就此隕落,恐怕這君家江山就要……”老人說了一半,搖了搖頭,不再繼續。
“要如何?”望舒懷脫口問道,卻見老人一臉沉重,他自幼由老人一手帶大,也不是泛泛之輩,把老人前後的話連起來一想,立刻想到了老人話外之意:“江山易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