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畫輕輕彎下身子,溫和的摸了摸楚小蛋的頭,細心說道,“妹妹可能在一年前被什麼東西嚇到了,所以才變成這樣,你父皇不是天天在給她找藥醫治嗎?爲了給妹妹治病,連你父皇的御前侍衛李青伯伯都犧牲了,等你父皇找到神醫玄機師父,若兒的病就可以醫治了,你放心吧,她是你的親皇妹,和你一樣,是我歷經千辛萬苦生下來的,你怎麼能說她是天上掉下來的呢,天下掉下來的都是仙女了,傻孩子。”
楚小蛋不解的擡起頭,問砂畫,“天上掉下來的都是漂亮仙女,母后你也是嗎?我覺得你比書上畫的仙女還要好看。可是李嬤嬤以前不是一會兒說我們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會兒說我們是從河裡撈起來的,她竟然敢騙我,我要去宰了她。”
小蛋那句“我要去宰了他”,讓砂畫覺得似曾相識,五年前某個人在被諾神佔便宜之後,也是這般的生氣,拔出寶劍說要去宰了她,後來,他真的宰了她,這是砂畫心中永遠的痛。她立即厲聲呼道,“小小年紀,就想宰這個宰那個,你一點都不乖,母后不愛你了。”
果然是小孩子,被她這麼一嚇,馬上軟下語氣,乖乖的倚在她身邊,小聲說道,“母后,我是說着玩的,我知道李嬤嬤不好意思跟我們說我們是怎麼從你肚子裡出來的,才騙我們說我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母后您可別當真,我不會宰了他的,最多讓她吃點苦頭。”
“你想讓李嬤嬤吃什麼苦頭啊!”一陣溫潤如玉的男音響起,清潤如風,煞是好聽。
“父皇。”楚小蛋一看到楚夏突然出現,高興得立馬就撲了上去,涌入他堅實的臂彎,砂畫則淺笑着走向他,替他整理了一下衣冠。
男子劍眉英目,俊朗中更添一份成熟大氣,清潤的雙眸很是清澈,望向砂畫母子時,臉上總是一臉溫和,沒有半點東陵大帝的架子,他一身明黃色絲質軟袍,腰間繫一條青銅束腰緞帶,烏黑的墨發齊齊的鋪在肩上,面色清潤,像山中謫仙那般傳神。
楚夏愛憐的抱起楚小蛋,在他粉紅的小臉上深深印上一吻,輕言潤語道,“小搗蛋,又在想什麼搜主意整別人,真是調皮得緊,看來我應該把你拉進大牢關兩天才行。”他在砂畫母子面前從來不自稱朕。
楚小蛋也回印了一吻在楚夏俊朗的臉上,大聲說道,“小蛋知道父皇不會懲罰我的,父皇,我們去找皇妹好嗎?”
提起楚若兒,楚夏的臉色就會暗下來,因爲她不喜歡他,總是拒他於千里之外,這件事一直縈繞在楚夏和砂畫腦海裡,成爲他們的一塊心病。
“好啊,小蛋你帶路。”楚夏溫和的聲音響起。
楚小蛋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像是想起什麼事似的,望向楚夏,“父皇,我今天早上在御花園看到幾個宮女說母后的壞話,我把她們全部打罵了一頓。”
“她們說什麼?竟敢在皇宮裡亂嚼舌根,我一定會嚴懲不貸。”楚夏臉色馬上由溫和轉爲陰冷,一如往日的帝王之氣。
楚小蛋囁嚅道,“她們說母后生了我和若兒後,再也沒本事生皇弟皇妹,還說我和若兒長得不像您,又說太后近日要爲你舉行選妃大典,以後你就不會像之前那麼愛母后了,那些妃子個個都能歌善舞,花樣百出,長得美麗又動人,年紀都很小。”
“胡說,我有說過我要選妃?你沒發現整個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母后更美的女子了嗎?有她在,我哪有心思去愛別的女人,小蛋放心,我只愛你們三個,你們哪裡不像我了?你們都跟我一樣出色,一樣英俊。”說完,楚夏像給他吃定心丸般,在他額頭印上一吻。
“年紀小的就像吃蔥一樣,刺辣辣的;年紀大的就像吃蒜一樣,臭哄哄的;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跳舞有你母后好看,至於花樣嘛!你母后的花樣最多了,還在懷你們的時候,就天天和別人打架,不是跳水,就是騎馬;不是翻牆,就是飛天,你母后最調皮了。”楚夏霹靂啪啦的說完,一臉滿足幸福的樣子,把砂畫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楚小蛋則抱起他的小短劍,揚了揚小小的頭,開心的說道,“我就知道父皇最好了,一生只愛母后一個,就像母后寫的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以後我長大了,也只娶一個妃子,愛她一生一世,永不變心。”他像宣誓般擡起手說道。
“一生一世一雙人。”楚夏輕輕唸叨,“我怎麼不知道你寫過這句話。”他溫和的望向砂畫。
“隨便寫着玩罷了。”砂畫微笑着回答他,心中卻被小蛋的話驚到,她早就聽到那些宮女亂嚼舌根,說皇子公主長得根本不像楚夏,只不過她一直隱藏在心裡,沒有說出來罷了。
三人打打鬧鬧,開開心心的來到琉璃宮,楚若兒正和幾位小丫鬟一起坐在蒲團上,聽楚琉兒在那裡津津有味的講故事,聽的人都非常專心,講的人也非常敬業。
楚若兒完全遺傳了砂畫的美貌,和楚小蛋長得一模一樣,除了頭髮穿着不一樣之外,簡直就是另一個楚小蛋,長長的兩年睫毛像刷子一般忽閃忽閃,靈動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清澈,秀美的小鼻子昂然挺立,烏黑纖長的秀髮被一根緞帶隨意栓着,鬆散在肩上,頭上挽了一個高高的美人髻,脣紅齒白,靈動秀氣。
楚若兒烏黑的眼珠直盯着楚琉兒轉,身上的粉紅公主袍十分相襯,齊齊的劉海隨意半分在額前,脖子上掛着串閃亮的水晶哨子,那是幾天前她在砂畫房裡發現,硬是要向砂畫要來的,因爲上現刻了個瑾字。
楚琉兒沒注意前來的三人,仍一個勁,滔滔不絕的講着她的故事,“若兒,你知道嗎?北冥邪皇曾經在東陵參加過你母后和父皇的大婚典禮,當時纔是入冬,不知道爲什麼,那天卻下起了鵝毛大雪,他竟然一剎那白髮,好不悽慘,沒有人知道是爲什麼。可惜後來宮裡的人說他殺了幾百名王后帶來的野人,然後他就回了明夏,可是我不相信他會這麼殘忍,我不相信那些人是他殺的,他根本不屑於做這種事。”
楚若兒傻傻的點了點頭,張嘴欲說什麼,卻只是無言,因爲她不能說話,胸前的水晶哨子時不時刺一下她的眼睛,楚琉兒像是發現什麼似的,趕緊轉到楚若兒面前,拿起她手中的哨子觀察起來,“咦?這好像是當年他們誣衊北冥邪皇的證物,上面還刻了個瑾字,對的,北冥邪皇叫南風瑾,當年這個水晶哨成了他殺人的證據,若兒,怎麼在你身上?”
“琉兒。”砂畫淡淡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楚琉兒的問話,她輕快的走到若兒面前,一把抱起她,在她小臉上親了一下,“琉兒,午膳時間到了,我來接若兒回宮用膳。”
楚琉兒嘟了嘟嘴,這個十八歲的小女孩,當年偷偷躲在人羣后面觀察南風瑾,那時她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如今已經這般高了,“皇嫂,您偷聽我們講話。”說完,害羞的跺了跺腳,她喜歡南風瑾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不過被砂畫和楚夏這樣聽着,她還是有些覺得不好意思。
砂畫朝她溫和的笑了笑,“琉兒要不跟我們一起用膳吧。”
楚琉兒正想推辭,哪知古靈精怪,調皮搗蛋的楚小蛋率先開口,“我看琉兒吃北冥邪皇的畫像就夠了,不用用膳都不用餓死的。”
“你……別以爲你父皇母后在這裡,我就不敢打你,哪天他們要是不在,我一定剝了你小子的皮。”楚琉兒最討厭楚小蛋的了,故意惡狠狠的盯着他。
在楚小蛋和楚琉兒吵吵鬧鬧的時候,砂畫趕緊抱着楚若兒先走,楚夏也趕緊抱過楚小蛋跟上,還不忘打他屁股一下,免得兩人繼續吵鬧下去,再鬧下去,整座皇宮都要被他們掀了。
砂畫之所以走那麼快,還因爲她不小心瞥見了楚琉兒宮殿牆壁上的畫像,畫上的男子手持金色大弓,俊逸出塵的騎在一匹棗紅馬上,劍眉英挺,神龍活現,風度翩翩,冷酷瀟灑,他雙眼凌厲,充滿霸氣的凝視着前方。
那張畫最動人的地方是他的滿頭銀髮,脣若朱丹,鮮紅似血,發如白墨,儘管是一頭銀絲,仍是那麼的吸引人,骨子間透出股冷漠冷峻之氣,好似謫仙。
吃飯的時候,楚若兒總是往砂畫懷裡蹭,埋着頭不理楚夏,楚夏眸間閃過一絲悲涼,定定的看着她,沒有惱怒,沒有悲傷,只有淺淺的落寞。
“若兒要吃什麼?爹爹給你盛。”楚夏溫和的望向楚若兒。
若兒只是慌忙的搖了搖頭,像是看見冤魂似的望着楚夏,隨即跑到另一邊,自己兀自鼓搗着晶瑩白瓷碗裡的菜,邊上的嬤嬤見狀,急忙過來幫她。
楚夏輕嘆了一聲,始終不是自己的女兒,怪不得越來越生疏,擁有她的人又怎麼樣,照樣得不到她的心。
這時,一聲嬌喝聲從花園處就傳到楚王殿,“小蛋,我的乖皇孫,奶媽來看你了。”
原來是秦王后來了,她今日身着一襲大紅色錦袍,頭髮挽成一個高高的雲髻,雖然年紀已逾四十,卻只比五年前老了一點,更顯成熟和豐腴,一張塗滿脂粉的臉卻也顯得十分豔麗,她扭着步子,誇張的一下子就抱住楚小蛋。
“母后。”楚夏和砂畫一齊起身,恭敬的向她行禮。
秦王后和善的看了楚夏一眼,卻給了砂畫一個冷眼,朗聲說道,“雲若,我準備在三日之後替你選妃,這後宮也該充裕充裕了,這麼多年了,就只有小蛋跟若兒,將來怎麼繼續東陵大統,你父皇的基業都要毀於這一旦啊!”
秦王后恨恨的睨了砂畫一眼,心裡早就對她不滿了,這麼多年來霸佔着他兒子不放,一女獨享楚夏一個,受盡萬千恩寵,如果說她多生幾個皇子倒沒什麼,可是五年了,就生了對龍鳳胎,再也無所出,這怎麼能讓她不擔心。
楚夏臉色微拂,沉聲說道,“母后,我不納妃,你給我取消掉。”
“這些年你已經取消多少次納妃典禮了?有多少韶華佳人等在宮外想入這宮門,想爲你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你都一一拒絕,你都快三十歲了,倘若楚氏就只有小蛋一條血脈,將來萬一出了什麼事,東陵怎麼辦?你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父皇和列祖列宗?”秦王后厲聲道,這一次,她已經準備好了以死明志,楚夏不納妃,她就鬧自殺。
楚夏眉頭緊擰,正欲說話,卻被砂畫一手拉下,她臉上沒了笑容,只有淡然,“母后,你繼續安納妃大典,我同意。”
楚夏始終是皇上,如果永遠只有一個皇子,一條血脈,將來有很多事都說不定,這對穩固楚家地位極爲不利,她懂秦王后的心情。
“我不答應,沁兒,你怎麼這樣?”楚夏生氣了,皺着眉,像個小孩子般望向砂畫,他都沒有說要納妃,她就同意了,這不是讓母后更加有藉口爲他選妃。
“既然王后同意了,那三日後你也來吧,也幫你夫君看看,什麼樣的女子適合他,是官家小姐,還是臣相之女,是韶華美人,還是清純碧玉。雖然小蛋和若兒長得不太像你,不過哀家一直都很珍愛她們,你也是看到的,你該爲哀家想一下了吧?”秦王后冷哼一聲,放下楚小蛋,扭着臀就往外走,如果不是爲了叫楚夏立妃,她纔不會踏進這楚王殿一步。
如果她想見楚小蛋,都是派人去她他宣來,她不喜歡楚若兒,因爲她太像砂畫,她不喜歡砂畫那樣子,瘦得可憐,安靜的時候看起怪令她不舒服,而且她婚前就懷了楚夏的孩子,成親不到五月就產下龍鳳胎,這件事一直如哽刺喉般陷在秦王后腦海裡。
每每想起,她就氣憤,砂畫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什麼後臺,竟然能被楚夏寵愛五年,偏偏她又拿她沒辦法,而且她生的兒女根本不像楚夏,這點最讓她生氣。
美婦冷哼一聲,率領大批宮女退出楚王殿。
砂畫派宮女把楚小蛋和楚若兒抱走後,靜靜的望着楚夏,這麼多年來,她沒有讓他享受到丈夫應該有的東西,總是他爲她着想,現在也是時候爲他着想了。
“夏,你聽母后的,納幾名妃子,爲楚室一脈開枝散葉,好嗎?”砂畫一向知道楚夏潔身自好,即使她給不了他那些東西,他也不會去亂找女人發泄。
楚夏不可置信的望向她,“你不是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嗎?爲什麼現在又勸我納妃?你別聽那些什麼像不像的謠言,不像不代表不是我的兒女。”
“我知道,可是,我給不了你什麼,只想爲你做點事。”砂畫誠聲說道。
試問,世間的女子,有哪個是心甘情願看着丈夫納妾的,有哪個甘願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尤其是像楚夏這種人中之龍,可惜,錯就錯在他是東陵大帝,要擔負起傳宗接代,保衛國家的重任,她不能這麼自私,縱然她愛他勝過愛自己。
“我不需要,如果你真的爲我好,請你忘了他。”楚夏冷然說完,轉身朝殿外走去,這是他們五年來第一次口頭不愉快。
楚夏知道,她雖然和他在一起,可是心智的十分之三卻是想着南風瑾的,每每看她蹲坐在花園裡發呆,他的心就一陣刺痛,看來,什麼忘情水,什麼瓔紅酒,都沒用,她還是忘不了他。
兩人五年來沒有圓過房,其實雙雙內心都知道,她們並不像表面這麼和諧,每當夜晚楚夏隱忍睡在她身旁,轉身背向她時,她就知道,他開始變了,他受不了了。
她能理解,試問下底下有哪個男人能做到楚夏這樣癡心,夫妻之間沒有愛慾的日子,究竟能維持多久?這種漸漸貌合神離的愛情,究竟能不能一生一世。
砂畫不敢想象,她害怕他冰冷的背在夜晚對着她,第二天卻像沒事人一樣微笑着望向她,她怕這種內心的隔閡和矛盾總有一天會爆發,這天,真的到來了。
三天三夜,楚夏沒有回楚王殿,而是一個人在和宗殿批改奏章,這次兩人冷戰,彷彿經歷千萬年般,彷彿兩人內心的悶氣終於得到爆發。
是的,他受不了了,這種清心寡慾的日子,看得到卻得不到的日子,他應該是厭了吧。
砂畫一人耐心的坐在楚王殿裡,點一盞清燈,握着書卷細細看書。現在的她已經身爲楚國王后,想看什麼書就看什麼書,可是有時候在書裡讀到那些夫妻之間的親密舉動時,她的心就會陡然一震。
她和楚夏也試過,可是無濟於事,她就是怕那件事,一被楚夏觸碰就全身顫抖,十分害怕。
三天後
一聽到皇宮要爲皇上選妃,各家小姐紛紛報名,全部聚集在承章殿,個個打扮妖豔,貌美若天仙,紛紛爭奇鬥妍的站在大殿中央,約莫的兩百名女子之多。
砂畫坐在秦王后身側,身穿一身大紅色鳳袍,頭戴金冠,額前一條金黃色的流蘇瓔珞襯得她十分高貴,她的頭髮有一部分柔順的披散在腦後,脣若含丹,傾國傾城,淡淡寧靜的坐在大殿上方,看着殿下女子們獻藝獻策。
承章殿金碧輝煌,豪華奢侈,殿內到處雕龍畫柱,一條條噴勃金龍活靈活現的被雕刻在中央的大柱上,大殿中央有一鼎青銅寶鼎,長約三丈寬,高約兩丈,巨大無比,青銅器上方是一座皇帝神像,那是東陵建國皇帝楚蕭的神像,樣子英明神武,公正不阿,每當大臣上朝時,他都會凌厲的掃視着衆人,讓人不寒而慄,使整座承章殿熠熠生威。
殿內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鼎鐺玉石,金塊珠礫。臺下的女子在看到砂畫的那一刻,紛紛有些自慚行愧的縮回目光,大家都以爲她不像外面傳言那麼出衆,不然爲什麼皇帝還要同意選妃呢?
沒想到得見她真人,才知道她雖已二十五歲,卻仍像十八歲的女孩般清麗動人,傾國傾城,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卻仍是那般嬌小聰慧,眼神凌厲,冰冷魄人。
大家都以爲砂畫是想給她們個下馬威,所以才一臉冰冷的樣子,只是她們不知道,砂畫除了對楚夏和兒女溫和之外,對別人都是一臉冰霜,冷漠得緊。
砂畫也沒怎麼看她們,隨便掃了一下衆人,最終由秦王后選定十個女孩,有的封爲妃,有的封爲嬪,有的封爲美人,地位等級均不一樣,最後,她藉口身體不適,冷然退出承章殿。
這晚,楚夏終沒有再與她嘔氣,終是帶着淡淡的溫和回了楚王殿,卻被砂畫拒之門外,他冷冷的鐵青着臉,吩咐公公開門。
一打開大門,就看到砂畫冷漠的坐在裡面,手裡拿了本書卷,看見他理也不理,兀自做自己的,楚夏生氣,快速走到她面前,“你當真要把我推給別的女人?”
“不這樣,又如何呢?”砂畫頭擡也不擡,故意冷聲道,其實她的心,早就在滴血了,誰會願意最愛的男人寵幸別的女人,可是他是皇帝,不是一般人。
楚夏沉聲道,“你不愛我?還是怕我忍受不了情慾之苦,所以把我推給她們?我告訴你,我從來就不喜那些事,我愛的是你的人,你能不能帶給我那方面的快樂和滿足,這一點都不重要,你不要亂想,好嗎?”
砂畫早已感動得熱淚盈眶,可她知道,楚夏是個正常的男人,也有那方面的需要,她不能給他,別的女人可以給,她不是那種迂腐的女人,做皇帝的非要什麼傳宗接代才行。
她只是怕,再這樣下去,她們之間的關係會更僵,表面的貌合神離終有一天會被打破,到時候不僅她痛苦,他更加痛苦。
她快速起身,就這樣撲向楚夏的懷裡,輕聲嗚咽道,“我愛你,才更怕失去你,可是全天下都看着你我,等着看我們的笑話,那些蕃王們都等着太子出事,然後好找機會造反。”
“放心吧,有我在呢!”楚夏緊緊把她擁在懷裡,貪婪的吸着她身上的香氣,他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推心置腹的談過話了,平時總是僞裝堅強,儘量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現給對方,今日的選妃一事一出,倒把她倆的真心話逼了出來。
砂畫淚眼婆娑,擡眼看着楚夏,輕聲問道,“你……真的忍受得住這種清苦嗎?”
楚夏輕輕點了點她小巧可愛的鼻子,溫柔地呢喃道,“我一顆心滿滿的愛着你,根本不清苦,很甜蜜,不信你摸摸,它還是熱的呢!”他把砂畫的手拉向自己的胸口,讓她感受到自己熾熱的心跳。
這夜,兩人甜蜜的相擁而眠,只有滿滿的幸福,砂畫睡得很香,很沉,因爲他的胸膛很暖。
第二天一早,李印就來見楚夏,砂畫陪伴在他身邊,李印一身黑鐵鎧甲,肩上披着件藏青色披風,頭戴羽林盔,雙眼炯炯有神,年輕氣盛,俊俏瀟灑,英眉挺立,膽識過人。
“有什麼事,說吧。”楚夏淡淡的聲音響起,不慍不火,不屈意卑躬屈膝,也不擺帝王的架了。
李印拱手道,“回皇上,有玄機師父的下落了。”
“玄機師父?”砂畫和楚夏同時驚叫道,太好了,終於有他的下落了,楚夏已經尋了他五年,至今沒尋到半個身影,功夫不負苦心人,李印終於找到他了。
“他在哪裡?”楚夏簡潔的問道。
李印思索了一下,輕輕說道,“在北冥,也就是曾經的明夏,他在北冥皇宮,就是當年替南風瑾治病的謫仙男子,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那裡,所以我們尋遍天下,都沒有他的蹤跡。”
“啪”的一聲,楚夏重重的一掌劈向邊上的紫檀木桌,他額頭青筋暴現,又是南風瑾,從來不會這麼激動的他,今天竟然如此盛怒,他大聲咆哮,“玄機明明是我的師父,他去幫南風瑾究竟是爲何?”
砂畫趕緊拉住他有些氣惱的身子,輕聲安慰道,“夏,玄機師父幫人從來都是隨緣,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李印也被楚夏這一掌嚇到了,平日的楚夏就算有多生氣,仍能夠鎮定自若,把持好自己,今天一反常態,這是怎麼了,“皇上,我已經派出很多刺客前去北冥皇宮,可是去的……都死了,無一生還,北冥皇宮戒備森嚴,要想闖進去,很難。”
“還有呢?”楚夏冷哼一聲,繼續問李印。
李印思索了一下,繼續說道,“北冥邪皇這些年厲兵秣馬,廣泛培植殺手,他個性怪異,爲人冷淡,除非我們出兵去要人,否則,他不會領咱們的情。”
“好,爲了若兒,明日朕親自帶兵五十萬,親赴明夏要人。”楚夏冷聲吩咐。
“什麼?”這太突然了,李印不解的望着楚夏,“皇上,五十萬已經是咱們軍隊的二分之一,如果全部帶去明夏,萬一有人偷襲都城,到時候我們遠水救不了近火,恐防會出事。”
男子只是冷冷的搖了搖頭,他作的決定,沒人能更改,“沁兒,你準備一下,把小蛋和若兒都帶上,我們親赴明夏求醫。”
他把求醫二字說得卡卡作響,砂畫沒有勸他,只是搖了搖頭,楚夏,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這麼不鎮定了。
你的坦然,你的鎮定,你的溫潤都到哪裡去了?
明夏皇城
明夏皇城熱鬧非凡,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山人海,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整個街頭被人海圍得水泄不通,人聲攢動,盛況空前,歡聲雷動。
大街上商鋪林立,各家小姐紛紛駕車出行,紈絝子弟們則往天香樓,飄香院涌去,這裡又像五年前一樣繁華異常,百姓安居樂業,他們天天都在談論那個富有一生傳奇,卻又悲如哀歌的神話邪皇。
“聽說再過幾天,東陵的軍隊就到咱們北冥了,足足有五十萬,大家說說會不會開戰啊?”
“這個很難說,東陵和北冥表面形勢和緩,實則暗潮涌動,早晚有一天,會打起來的。”
“我好像聽說東陵大帝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求醫的,爲他五歲的公主求醫,好像那公主是個啞巴,哎,可憐啊,才五歲就說不了話,真是造孽。”
“她有什麼可憐的,再是個啞巴也是個公主,咱們老百姓永遠是最可憐的。”
“如果真要打仗,咱們邪皇纔不怕他,咱們邪皇英明神武,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是人上之人,人中之龍,貌勝潘安,丰姿卓絕,是咱們全北冥的偶像。”
“照我看,邪皇應該把明夏都城名字改掉,改爲北冥,忘記掉的,換來新的嘛。”
“這是說改就能改的嗎?真是的,你又不是邪皇,怎麼懂他的心思是怎麼想的。”
百姓紛紛議論,對南風瑾都是一片仰慕之情,那些小家碧玉,抑或大家閨秀,個個都十分仰慕南風瑾,都想進宮做他的妃子。
豈料天地之間,最優秀的三個男子,就有兩個是專情之人。一是東陵大帝楚夏,五年只娶一個妻子,不納妃嬪,獨寵一後。二是北冥邪皇南風瑾,五年只等曾經離家出走的妻子,直到繼位爲皇帝,都沒有變心,仍是記掛着她。
時不時,他還會回將軍府故地重遊,思念佳人,將軍府每日燈火通明,庭院裡打掃得乾乾淨淨,裡面種滿了各種奇特的花兒,將軍府外面永遠都是成排的梧桐樹,街道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清爽舒適。
第三位則是西塘大王烈如嬋,他一生窮兵黷武,苦練兵法,天天奮力操練軍隊,後宮妃嬪無數,卻沒有一個能得他獨寵,他視女人如草芥,只對武力和權力地位感興趣,這個野心勃勃的皇帝,幾乎沒有人想提起他。
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又怎麼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和崇拜呢?
清冷蕭瑟的大殿上,一隊鐵騎正在長廊上狂奔,路過的宮女太監均驚倒一片,紛紛閃躲在兩旁,長廊兩旁的巨大紅柱上繡得有龍飛鳳舞的金龍,磅礴大氣,尊貴無比。
男子一頭銀皮,冷冷的騎在赤焰上,雄姿英發,龍驤虎步的走往鳶尾宮駛去,男子氣宇軒昂,雖是滿頭銀髮,卻更增添他的清潤氣質,他英姿颯爽,面無表情的奔馳到一處巍峨的宮殿外,利落的翻身下馬。
南風瑾一身銀白鎧甲,肩上一襲無雙王者披風鬆散的垂在背後,頭戴串有紅瓔珞穗子的白玉鐵盔,目光炯炯有神,凌厲果斷,走到哪,都是一陣風的樣子。
殿前跪着兩名女子,均是素衣打扮,三千青絲靜靜垂在腦後,頭上並無半點修飾,穿戴樸素,卻仍顯不了天生的貴氣,年紀約莫四十多歲的則有些顯老,面色憔悴,眼神悽楚。
年紀約莫二十五歲的女子則清潤可人,雖不施半點粉黛,仍顯得傾國傾城,美貌動人,不過她滿臉盡是羞愧之色,陪着年紀較老的婦人跪在地上,靜靜的迎接北冥這位果斷凌厲、冷漠無情的邪皇。
兩人均身體發抖,眉眼深沉,看到南風瑾下馬,齊聲說道,“罪婦參見皇上。”
南風瑾冷冷睨了她們一眼,冷聲說道,“酈影夫人,朕在這裡尊稱你一聲夫人,你多次叫人傳話叫朕來見你,朕倒想知道,什麼大事能讓朕親自來,莫非是替你的罪犯女兒,鳶尾求情?”
酈影大驚,這麼多年來,她都得不到見南風瑾一面,她把身上所有首飾、金銀珠寶拿去賄賂那些公公,他們才肯給他傳一次話,沒想到南風瑾一直不來,也不見她,就這樣,拖了五年,今日,她和鳶尾終於得見南風瑾,激動得身體直髮抖。
鳶尾則也是楚楚可憐的跪在地上,她終日陪伴在酈影身邊,誠心向佛,她不明白,母后爲什麼總是要求見南風瑾,都五年了,仍不放棄。
當年南風瑾直搗皇宮,殺死她皇兄皇弟,關押大批反賊時,竟沒有處決她和母后,把母后從錦鯉宮安置到鳶尾宮,這裡仍讓她們兩個居住,雖然冷清,像冷宮一樣,卻也衣食溫飽,不用爲性命生活擔憂。
她已經吃齋唸佛多年,對愛情親情友情早已看淡,成佛之道是清淨,擁有一顆平靜的心,修生養性,可是當她不經意間擡眼再望見南風瑾時,那顆久未敲響的心門又陡然敞開,他變了,變得成熟大氣,沒有了當年的些許青澀,頗有王者風範,風姿卓絕,凌厲孤寂。
只是,他的頭髮白了,這件事雖然她知道,卻沒有親眼看見,今日得見,她眼裡噙滿清淚,心裡悽苦異常,他爲了烈宮砂,噢,不!他爲了沁砂畫,竟然變得這麼孤獨冷情,鳶尾的心在滴血。
一晃經年,她們已有五年多未見,可惜早已物事人非,形同陌路。
現在她和酈影都知道,西塘公主烈宮砂就是當年的沁砂畫,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只要一聽到傳言提沁砂畫的名字,她們就瞬間明白了。
見南風瑾滿臉冰冷,酈影斗膽的擡起頭,哀求道,“陛下,罪妾有一事,想向您打聽一下,可以嗎?”
南風瑾淡淡回答,“說。”
“陛下,民間傳言您曾經的夫人烈宮砂,原名其實叫沁砂畫,是你當時尋訪她時貼告示說過的,所以罪妾知道她的事,因爲……”酈影慢吞吞的,想講又不敢講似的。
南風瑾冷然說道,“因爲什麼?有什麼你直接問,她是叫沁砂畫,朕當時貼告示尋她時也說過,所謂的西塘七公主,不過是個虛名、晃子而已。”
“這就對了,她……她是我的女兒。”酈影看見南風瑾沒多少心情聽下去,急忙把真相講了出來。
“什麼?”銀髮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的婦人,沉聲說道,“別跪了,起來再說,你最好別欺騙朕,你知道騙朕的下場。”
“是是,我一定不說假話。”酈影老淚縱橫,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一旁的鳶尾則不可思議的望着酈影,蹭的一聲站起來,厲聲問道,“母后,你說砂畫是你的女兒,那我呢?我是誰?”
酈影有些漠然的看着她,輕聲說道,“二十五年前,我身爲明夏皇后,懷上砂畫,在她出生之日,卻發現右臂有一個火紅色的硃砂胎記,當時先皇特別憎恨身上帶有硃砂胎記或者點守宮砂的女人,因爲刺殺先皇父皇的女人就是名右臂有顆火紅守宮砂的女子,她叫亂舞,硃砂,就是誅殺之意。先皇曾和我一起親眼目睹亂舞刺殺他父皇,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心裡一直忌諱右臂有硃砂的女子。”
“每次選妃,首要的要求就是身上不得有痣,特別是在右臂的痣,一經發現,立即處死,這件事成了宮裡衆人知道的秘密,可是老天有眼,知道我一生做盡壞事,殺先皇的寵妃,毒害她們的兒子,它要懲罰我了,才讓我的女兒一生下來右臂就帶有一顆硃砂,讓她在這個世界沉沉浮浮,難以生存。”
酈影頓了頓,淚如雨下,南風瑾和鳶尾都震驚的聽着這個驚人的秘密,南風瑾冷聲道,“繼續說下去。”
酈影朝他點了點頭,滿心酸楚的回憶道,“當年我做過太多孽,手段狠辣,誅殺陳妃、林妃等不計其數,把她們的兒子毒死害死,可謂是害盡天良,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覺得沒有意思。可是,我心裡一直有件事放不下,那就是小砂畫。當年生下她之後,我立即大驚,篤定她活不了,如果她身上的痣被先皇發現,他會連我一起殺了的,因爲這痣是他的心病。”
“你也真狠,繼續說。”南風瑾輕聲插了句話,眉宇深沉,淡定的望着她。
“當時我妹妹酈水,是沁府的大夫人,她同樣也是個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的女人,當年她來看我,說是替我想辦法,就把砂畫換了出去。恰好當時沁府七夫人凝淚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女娃,就是現在的鳶尾。”
酈影話未說完,鳶尾就失聲尖叫道,“母后,你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吧?我纔是明夏唯一的公主,是你和父皇最疼愛的女兒啊!”她邊哭,邊不可置信的叫道。
“安靜。”南風瑾怒吼一句,冷眼望着鳶尾,她才慢慢鎮定下來,在邊上低聲抽泣。
連南風瑾都不敢相信,更何況是她,如果砂畫真的是酈影的女兒,那麼這麼多年一直享受萬千寵愛的人,應該是她,她纔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只不過流落凡間,受盡人世的折磨。
起初兩年,南風瑾不準身邊任何人提她,只是天天對着她的畫像發呆,對着院子裡的花花草草說話,漸漸,因爲後位懸空一事,大臣們紛紛問他是何原因,他才準大家再提起沁砂畫這個名字。
五年前,他瘋狂的尋砂畫,成了天下美談,三年前,他不讓任何人提起她,也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不理解他,爲何一會兒尋遍天下,一會兒又拒絕提起她,但是他那滿頭銀髮,卻是他悲慼的真實寫照。
酈影頓了頓,繼續說道,“後來酈水,也就是我妹妹,硬是把沁府七夫人的女兒搶到皇宮,悄悄和砂畫調了包,當時人人稱頌鳶尾隨着鳶尾花生,說鳶尾花是由玉帝的信使聯連地球和其他世界的彩虹而來,代表吉祥和愛意,是明夏的福星,所以皇上賜她名爲鳶尾公主。可是根本沒有人知道,真正的鳶尾公主正在沁家受苦受難。”
“酈水當年騙我,說她把砂畫抱到深山去撫養,直到七年後,我發現她從不來見我,不告訴我關於我女兒的事,就召見她了,得知一個讓我無法接受的事實。她竟然把砂畫當作她家的下人使喚,四歲就讓她會洗衣做飯,天天打她罵她,欺凌她。原來是因爲當年我搶走了她的羽,本來皇宮裡的轎子是接她的,我故意在她飯菜裡下了會讓她過敏的醋,她當時生病,宮裡的公公爲了交差,就把我接進了宮,從此一步登天,扶搖成爲萬人恩寵的皇后。”
“而她,卻要終日陪伴沁坤那個色老頭,悽苦一生,她就把氣撒在我女兒砂畫身上,可是當時我爲了權利和皇后的地位,在得知我女兒就是沁砂畫時,就……就派人去沁家滅口,滅了沁家一家,當時我派的殺手告訴我,砂畫也死在其中,我信以爲真,良心不安的過了十三年。”
“直到五年前,你廣佈天下,尋找你妻子沁砂畫,我才知道,原來她還沒死,居然變成西塘七公主,跟鳶尾一起嫁作將軍府,這到底是緣還是孽!後來我也聽說過將軍府的一些事情,鳶尾設計傷害她,打她。還有她婚前失貞,都是鳶尾一手操縱,我當時真是狼心狗肺,竟然同意皇上下旨要砂畫做鳶尾的代孕夫人。其實這二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後悔的,得知她沒死的真相時,我高興得五天沒閤眼,夜夜期盼能再見到她,我的女兒,小砂畫。”
“陛下,你可不可以讓我見見她,我知道你一定找得着她,我知道錯了,我會改的,我只想見她一面,看着她幸福快樂的過下半生,好不好?我知道她在西塘,肯定也受過不少苦。”酈影邊說,邊跪在地上磕頭,淚眼婆娑,鳶尾亦是如此。
鳶尾萬萬沒想到,她的位置,她的財富權勢,恩寵驕傲,全都是屬於砂畫的,根本不是她,她真正的孃親早就被眼前這個可憐的婦人害死,她現在到底處在什麼位置?她不明白,沒有人能幫她。
南風瑾一直沉着臉,冷靜的聽完這一切,厲聲說道,“你以爲你還有臉見她嗎?如果時機成熟,我會把她的真實公主身份還原,替她平反,至於你們兩個心存壞唸的毒婦,就終日守在這冷清蕭索的鳶尾宮,慚愧的過完人生的下半輩子。”
“不要啊,陛下,我求你幫我找找砂畫,讓我見她一面,我死也足矣!”酈影抱着南風瑾的衣角,開始在直磕頭,她磕得又狠又快,不一會兒,地上就出現一堆鮮血的血漬。
鳶尾則呆呆愣愣的靠在柱子上,原來她是個冒牌假貨,她的孃親早就死了,現在在她面前的女人,根本就是個害人精,殺人魔王,她竟然認賊作母二十五年,可悲,可嘆。
原來她苦苦針對的砂畫,故意在沁家門外等她的一切,苦心經營獲得南風瑾所謂的寵愛,都讓她那麼的可悲,她做得再多,他也不可能愛上她,因爲他的心裡,早就在七歲是植了根,愛上了小砂畫,就再也容不下她。
“爲什麼,瑾,你不要走,爲什麼我不是我,我不是鳶尾,那我是誰?”鳶尾突然不再發愣,緩緩動了動身子,慢慢爬向南風瑾,有如風中殘燭一般可憐,她的心,早就被自己毀掉,隨着瑾離開她,碎了。
曾經的兩母女一前一後緊緊抱着南風瑾的腿,跪在地上哀求他,發瘋似的質問他,南風瑾狠狠拔出寶劍,唰的一聲砍掉下身的衣角,一躍閃到殿外,冷冷說道,“你倆就在這裡好好反省,別讓我再收到公公的傳話,我不可能再來見你們第二次,你們好自爲之。你倆早該死了,能活到今天,應該多謝上蒼保佑你們,來人,給朕好好看守住她們,別讓她們亂生事端。”
“是,陛下。”幾聲清厲的聲音同時響起,噔噔噔幾下,殿內快速的涌進十幾人,他們抱滿臉淚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的酈影拉了起來,邊拉邊咒罵道,“夫人,得罪了,這是皇上的吩咐。”
夜晚,整座北冥大殿,很多人睡不着,鳶尾和酈影抱着痛哭,眼睛哭腫了,互相傾訴一晚上,鳶尾已經懂得原諒別人,畢竟她也吃了這麼多年的齋,唸了這麼多年的佛。
這些年,她都知道,酈影在爲自己做過的錯事後悔,所以,她選擇原諒和遺忘,外面大批大批軍隊守着,不讓她們出去,硬生生的將她倆囚禁在這冷宮。
酈影老了,開始憔悴不已,多年的疾病纏繞着她,使她身心俱疲,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再見砂畫一面,就算要她付出昂貴巨大的代價,也再所不惜。
虎都不食子,何況她是個活生生的女人,即使當年她爲了權勢地位再壞,仍是愛砂畫的,她後悔了,當她翻然悔悟時,才發現,已經晚了。
這座寂寞的深宮大苑,埋葬着多少青春少女的夢,扼殺了多少女人的良知,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最後又成就了多少人金碧輝煌,飛黃騰達,青天碧海。
酈影的一生,爲明夏皇后將近三十年,掌握明夏的後宮內政生殺大權,她要誰死,誰就得死,她想誰活,那人也不能活,如今卻孤苦一生,連想見到親生女兒的願意都不能實現,這是報應,是她應得的報應。
鳶尾早就誠心悔悟,現在卻仍不能接受自己不是真公主的事實,原來她是個假貨,是個冒牌公主,那些原本給她的恩賜應該是砂畫的,她卻享受了這麼多年,如今鬧得瑾與砂畫分崩離析,互爲仇人,瑾孤苦五年,砂畫早已失蹤,她好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和魯莽,害了一對有情人。
或許,砂畫早就喪失人間,命喪黃泉,五年前,明夏曾亂過幾月,在那亂世年間,能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她是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要拿什麼和別人鬥,長得也不是很好看,更加難以生存。
一想起這些,鳶尾就後怕,她卻不知道,砂畫現在是名動天下的大美人,東陵王后楚沁兒,這件事,目前只有洛雨笙、南滄如醉、南風瑾和楚夏知道。
冷清蕭瑟的冥王殿,是曾經明夏羽的寢宮,現在被南風瑾改名爲冥王殿,銀髮男子像獅子一樣暴戾的站在大殿內,一名衣着華貴,美麗如斯的女子靜靜陪在他身旁。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爲誰綠?
冥王殿月輪高築,琉璃瓦牆被一陣祥瑞的煙霧籠罩,遠處望去,它彷彿置身於一籠粉紅色的朝霞中間,若隱若現,金碧輝煌,好像一座水晶宮殿凸現在大海中間。
冥王殿規劃宏大,壯麗雄偉,格局嚴謹,到處突現出王權的象徵,給人一種強烈的精神感染,它的名字,就像地獄一樣,惹人不寒而慄。
它的主人,也像管理地府的閻羅王一樣,冷酷無情,煞氣逼人。
他從來就是個怪人,一會冷漠無情,一會清潤的澆花喝茶,行事乖張陰戾,一天一個樣。
女子輕嘆一聲,臉上愁眉深鎖,這麼多年來,他爲了她,終日鬱鬱寡歡,他的心,再也住不下任何女人,包括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她。
女子有一雙靈動水汪汪的大眼睛,兩片好看的睫毛忽閃忽閃,安靜沉穩之時,那氣質還真像極了砂畫,不過眉宇間卻多了一分憨嬌之氣,她輕輕走向南風瑾,身上的豔麗羅裳像一抹彩霞般惹人注目。
“皇上,已經很晚了,還不打算歇息嗎?”女子輕聲問道,一臉關切。
南風瑾眼眸微微擡了下,淡然看向她,“如醉,你跟在我身邊,已五年了吧!有沒有想過嫁人?”
聽了他的話,南滄如醉神色略有些慌張,五年前她十八,如今已經二十有三,卻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邊,從未想過出嫁之事,她重重的搖了搖頭,“如醉不想嫁人,我只想一輩子守護在你身邊,做你堅強的後盾,通往彼岸的明燈。”
男子輕輕搖了搖頭,漠然道,“你明知道我……雨笙一直在等你,五年了,他過得也不容易,我給你們辦場熱鬧華麗的大婚典禮吧!”
“我不要,瑾。”她輕聲喚他,“就像我再怎麼愛你,你都無法接受我一樣,他再怎麼等我,我也沒那份心去愛他,你給他另擇一位佳人,讓他早日成家吧。”
南滄如醉突然想起在忘情森林與洛雨笙的對話。
“你這麼大了還沒娶妻?騙誰呢?”
“誰規定這麼大了就一定要娶妻?娶妻要娶賢,我現在還沒遇到適合我的意中人,不能隨便娶一個,我要是娶哪個,她一定會幸福死,因爲我會愛她一輩子。”
幸福死?當時她突然有些羨慕他將來的妻子,心裡有絲酸楚和不悅滑過,要是有哪個男人這樣對她就好了。
現在她希望那個男人是瑾,可惜,他鐘愛的卻不是她。
“雨笙今年有二十八了吧?仍是孤家寡人一樣,跟我一樣,這些年來,他早把當年風流成性的性子改了,不再去逛煙花柳巷,不再去天香樓,不再耍弄其他女子,都是爲了你。”南風瑾輕言道。
想不到曾經那個明夏出了名的紈絝子弟,竟然變得這麼的深情,爲了南滄如醉,五年都沒娶妻,跟他一樣,都是個癡情種。
南滄如醉別過臉,想避過成親這件事,輕聲說道,“瑾,這麼多年來,還是沒查出到底是誰殺了明夏羽嗎?那些皇子都不承認,兇手應該仍逍遙法外。”
“等時機成熟,她自己會說出來的。”南風瑾像是瞭然於心般回答她,眉頭輕輕舒緩開來。
“沁兒姑娘跟楚夏就快到皇城,到時候你真的要把玄機師父讓給她們嗎?”南滄如醉有些擔心的問道,當年玄機雖然救了南風瑾的命,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是久不久,他的身子便會顯得有些羸弱,舊病會復發,虧得有玄機師父悉心醫治,他才免除有時的疼痛。
“他本來就是楚夏的師父,我也不清楚他爲什麼會突然出現救我,還醫治我這麼多年,如果砂畫的女兒有事,我可以讓出去。”南風瑾雲淡風輕的說道,之前面對世人的冷漠早就藏於心,現在的他,紫衣飄飄,如一個翩翩美少年般清俊。
“那你呢?乾等着舊疾復發,被活生生的折磨嗎?”南滄如醉不可置信的問道,他爲了砂畫,真是連命也不要了。
“玄機師父說了,我這是心病導致心傷,心病還需心藥醫,他多年來不辭辛苦奔赴城北天山爲我取冰蠶養心,已經爲我做了很多,我會尊重他的意見。”男子輕嘆一口氣,望着遠處燈火通明的皇城。
如今他又像當年一個,什麼都擁有了,財富、權勢、地位,可是就是少了樣東西,那便是心,她曾說過,他不懂愛,她卻不知,他這麼多年來都在默默的愛着她。
其實他怕見到她,怕看到她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場面,自己會把持不住,會再次心傷,可是內心深處,他又期待能看到她,能看到那個令他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的人兒。
南滄如醉眼眶裡泛淚,輕嘆了一聲,無聲的退了下去。
五年來,她一直跟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經歷生死,一起成功登位,兩人雙雙經歷多少故事,在他心裡,仍是不值一文,她也只混了個紅顏知已的名份。
還記得當年他看到砂畫與楚夏大婚,夫妻交拜時,漫天雪花落下,他也一頭銀髮,悽楚可憐的望着砂畫,她卻用劍抵着他,說他是殺那羣野人的兇手。
南滄如醉輕嘆一聲,南風瑾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他雖然嘴上狠狠說要宰了諾神她們,卻從沒有下過手,那次事故,根本就是有人惡意栽贓,就像栽贓她殺東陵六公主楚凌霜一樣,完全是別人擺的一道局。
可是沁砂畫,你爲什麼就不相信他呢?曾經你就刺過他一劍,把他狠狠推下山崖,要置他於死地,幸好當時她心軟,鬆了手,落了劍,才讓她們有機可逃。
她知道,當年的南風瑾早已心傷,心傷得千瘡百孔,根本不在乎生死,如果她要一劍結果了他,他也會把頭伸出去,心愛的人都忘記了自己,嫁給別人,懷有別人的孩子,懷疑自己,不相信自己,用劍抵着自己的脖子,他能不心傷?能不生病?
直到後來楚夏派的精兵追來,雨笙身中一箭,傷及心臟,差點當場斃命,他才一鼓作氣,揮劍斬敵,當時南風瑾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硬是在幾百名精壯侍衛的重圍之下,殺死大部分侍衛,帶着她們逃回明夏。
那一天是驚心動魄的,是不堪回首的,每個午夜夢迴,她都夢見自己下跪向砂畫求情,求她放了她們,如果南風瑾現在回憶起來,應該會覺得自己當初很丟他的人吧。
當時的南風瑾,全身是傷,銀髮飄飄,眉眼深沉,口吐鮮血,回去後就病倒了,她終日爲他祈禱,訪遍天下名醫,一無所獲,他的病依然不見好轉。
他整個人癡傻瘋癲,渾渾噩噩,迷迷糊糊,她不知道爲他哭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淚留了多少,總之他就是不好。
還好,在他無力迴天,將死之日,玄機師父來了,解救了他,從此,他的病開始好轉,可是那心病,卻仍要復發,玄機師父乾脆一直留在他身邊,他一發病,就及時給他治療。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默默守侯在他身邊,照顧他,開解他,她也知道,洛雨笙也守侯在她身邊,她和洛雨笙,都是兩個爲情所困之人。
東陵五十萬大軍經過日夜兼程的行進,經過高山險阻,跨過腹地河流,終於在今日,抵達明夏皇城。
楚夏率領五十萬大軍駐紮在城外,帶着幾千精選鐵騎進了明夏皇城。
鐵騎前面兩臺大轎富麗堂皇,漂亮異常,特別是第一頂,整個轎身都被一朵朵珠花點綴,上面還繡得有金絲鴛鴦畫,鴛鴦的雙眼都用大顆大顆的明珠點綴,整座轎子經過的地方,到處都彌曼着清香花粉之氣,很是好聞。
這一頂,當然是楚夏一家四口的轎子,後面那頂,比較小巧,暗粉色的布料上繡着幾朵牡丹,裡面坐着位模樣俊俏的女人。
女子雖不是什麼傾國傾城,卻也顯得豔麗不俗,她身穿一襲淺粉色抹胸拖地長裙,外披淡橙色輕紗,頭髮挽起一個輕髻,輕描畫黛,靈動可人。
那眉眼之間,卻總是顯露出一股不甘心的心態,眼神在見人時溫柔,避人時犀利,邊上兩位小丫鬟靜靜的替她梳妝整理,動作頗爲熟念。
女子伶俐的掀開轎簾,圍觀的羣衆頓時發出嘖嘖的驚歎聲,議論聲,她滿足的放下簾子,看來她的美貌真管用,走到哪裡都能迷死一片人。
“湖心美人,陛下說了,你不要輕易掀開簾子。”邊上的紫衣宮女低聲勸解她。
“爲什麼王后和陛下可以隨便掀開簾子朝百姓招手,本宮就不能了?我也是陛下的妻子,是秦太后正式冊封的美人。”沈湖心瞥了眼紫衣小宮女,她雖然前幾日才進宮,卻有幸被太后選爲此次隨行之人。
那天選的衆多美人,都沒有被太后挑中,就她一個,獨享殊榮,本以爲能借機獲得皇上的歡心,卻不料,他根本不正眼瞧她一眼,雖然把她帶在路上,也從不管她,連她起拋頭露面掀下簾子,他都不讓,理由是:她不是他承認的妻。
湖心美人有些盛怒,再怎麼說她表哥也是堂堂大將軍李印,現在居然連兩個小宮女都敢指責她,她立即喝道,“本宮看你們倆是吃了豹子膽了,小心我告訴我表哥,到時候你們吃不了兜着走,我表哥是堂堂大將軍,連皇上都要看他幾分薄面,你們兩個是什麼東西?我一會就叫皇上換了你們。”
紫衣宮女擡眼掃了掃她,不卑不亢的說道,“對不起,美人,我們只是聽陛下吩咐,如果你覺得不滿,可以給他說,我們只效忠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