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羽的臉色忽而猙獰起來,狂笑道,“爺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你想要搶走爺,那麼我就毀了你!只要毀了你,爺就不會再離開我了。我要毀掉你……”
墨溪不知道淚羽給他喂下了什麼,看着淚羽因憎恨而扭曲的面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也無法整理出此時自己內心的情緒。因爲剛服下去所以並沒有任何感覺,但是看着男子幾近於瘋狂的面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試圖去問男子給他服下了什麼藥,男子卻並沒有回答他的心思,趁他不注意一下子就將他打昏在地了。
男子將墨溪扛在肩上,一路出了大牢,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雲徹得知墨溪被轉移出了靖親王府時已是深夜了,立即派人秘密探查。當雲蓉回來向雲徹彙報墨溪的去向時當時便坐不住了,讓雲蓯留下來照顧小夢吉,帶着雲蓉去了禹城最大的花街跟碧落、碧晴會合。碧落跟碧晴明明看見墨溪被帶進了這條街,可是進去卻沒有找到,硬闖了幾家伶人館,還被人給趕出來了。無奈,也只有等雲徹來再想辦法了。
雲徹思慮片刻,最後還是下達命令:燒。
是夜,整條花街被籠着在大火之中,幾乎映紅了半個天空。初冬的空氣有些乾燥,熊熊大火吞吐着火舌隨風而長,嫉恨地彷彿要將整個世界都焚燬一般。
無數人哭喊着從大火中逃竄出來,有些人還衣衫不整,更甚者還有未來得及穿衣服就赤裸着身子跑出來的。逃出來的人有的幸災樂禍地看着依然不斷增長的火勢,有的聚在一起爲劫後重生而抱頭痛哭,感恩上天憐憫,讓他們得以存活下來。當然,大多數人都在暗咒那縱火的兇犯,將他們今夜的銷魂給毀了或是讓他們失了一次賺錢的機會,損失了財產。
雲徹靜靜地凝立在遠處看着這混亂的一幕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眼眸中的憤怒與擔憂只爲墨溪一人,而其他人對她來說則都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憐憫。
事實上,她早就已經麻木了,星闌折磨她時給她看過的場面哪個不比這個更加血腥,更加殘忍!猛獸生食活人,圈養的奴隸因飢餓而自相殘殺,還有禿鷲啄食死人屍體……
這樣一場大火,雖然猝不及防,但是她並沒有想要趕盡殺絕,趁着火勢蔓延開來之前逃出生天還是不成問題的。之所以混亂,無非便是以前的日子太過安逸而已,失了警惕而喪生那也只能怪他們自己了。
其實,雲徹老早就想燒了,燒盡天下的花街柳巷。可是,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人的地方便無法杜絕。這是自古以來人性的劣根,不是單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消除的,抑或也可以說不是人力所能夠改變的。
雲徹在主人到來之前就撤了,只留下一部分人暗中秘密監視查找墨溪的下落。
火一直燒了半夜才熄滅,原本繁華的街道一夜之間化爲了灰燼。所幸,並沒有人員死亡。只是這裡的主人不知損失了多少,想必是要急的跳腳了吧!不過,竟然將墨溪送到這種地方來,無論是何種理由雲徹都不會原諒那個人的,即便那人是禹甸的皇子。若非當務之急是救出墨溪,她一定要將禹甸鬧得天翻地覆才肯罷休。
雲徹一邊仍派人繼續去找墨溪的下落,一面將往靖親王府送信的人攔下,細細盤問,可是卻沒有絲毫墨溪的消息。她沒有想到亓棉竟然將消息封鎖地如此嚴密,一時間也想不出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又或者是想要藉此引出她麼?不過,無論理由是什麼,她都不可能放任墨溪身處危險而置之不理的,就算明知道是龍潭虎穴也要去闖一闖。
終於,在天色徹底亮了的時候找到了墨溪的下落,但是看守墨溪的人好像不少。雲徹思量再三,終於打定了主意,寫了一封拜帖送入了靖親王府,約亓棉一起去品茶。意料之中,亓棉很爽快地答應了。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雲徹又認真地部署一番,先亓棉一步趕到了怡情茶居。
今日的亓棉好似沒有精神,真個人都顯得有些萎靡,但是就因爲如此,少了那份陰鷙,倒也不會那麼讓人不舒服了。雲徹並不知道他這到底是什麼原因,但是沒有精神的亓棉似乎更好應付,當然也沒有什麼怨言了。
雲徹將伺候的人都打發了,亓棉稍稍有些疑惑地看着雲徹,雲徹也只是微微一笑,道:“今日是雲徹請七王爺品茶,若是連煮茶都假手於人豈不是失了那份情意麼?爲了感謝七王爺能夠賞臉,雲徹今日就獻醜了,自己動手煮一壺茶。”
“哦?雲兄還會煮茶麼?”亓棉一下子來了興致,看向雲徹的眸光也多了幾分光亮。
雲徹微微一笑,道:“雲某雖然算不上什麼儒者雅士,可是平日裡也極愛飲茶,喝得多了就覺得還是自己煮來得方便,一來二去就學會了。只是手法有些粗糙,只是煮出來的茶水還入得了口,也就因此有些沾沾自喜了。”
雖然雲徹的話
語謙卑,可是亓棉卻從她的神態上沒有看出任何的卑微來,一時間也有了興致,竟然認真地看起雲徹煮茶來。
雲徹無論在何時煮茶時都是相當認真的,那專注的神態、嫺靜的姿態隱隱透出些女兒態來,竟讓亓棉產生了錯覺——當然,僅僅是亓棉覺得自己產生了錯覺而已,事實上雲徹就是女兒身無疑的。只是跟男子待的時間長了,她本身的性格又偏於豪爽,所以就有些男性化而已,但是本質還是不會因此改變的。
當亓槿趕到怡情茶居的時候,就看到那個素淨青袍的男子半跪伏在桌旁,極爲認真熟練地煮着茶。她那認真的模樣極爲專注,微垂着頭顱,斂去了眸中的邪肆與張揚,整個人顯得嫺靜而內斂,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盡顯慵懶隨意卻不失優雅,渾身散發着一股讓人心安的平和氣息,周圍的一切好似都成了無物,剩下的唯有面前的一壺茶。這是亓槿自那日在百花苑見過雲徹之後的第三次見面,雲徹的人變化再度讓他側目。
亓棉就坐在男子對面靠窗的位子,微眯了眸子,眸光靜靜地落在男子身上,不見了平日的沉鬱壓抑,整個人都顯得平和了許多。這樣的亓棉是極少見的,也是以往不敢奢望的。
“煮好了。”男子淺笑着擡頭看向亓棉,目光澄澈,笑意溫軟。然而在觸及門外高大頎長的身軀時微微一怔,而後瞬間恢復了以往的清冷和疏離,雖然笑容未變,但是那笑意卻是不答眼底的。
亓槿還是和以往一樣,即便只是隨意地一站,慵懶散漫的姿態都是那麼高貴無雙,好似他便是天生的王者,萬物跪伏在他的腳下俯首稱臣乃是理所應當一樣。此刻神色平靜,星眸淡淡地將雲徹鎖定,浩瀚如海的眸光深邃而悠遠,讓人看不清楚。便是這樣平靜無波的眸光也讓雲徹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脅,雲徹的信念更加堅定了:這個男人太過深不可測,最好不要去招惹。
“七哥!”亓棉對雲徹的異樣微微有些疑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亓槿立在門口處,平靜的心一下子雀躍了起來,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喜悅之情。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亓槿在,他便高興,只要是亓槿陪着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會高高興興地去闖。
亓槿微笑着看着亓棉點了點頭,眸中盡是溫軟寵溺的光澤。緩步走進房間,每一步都盡顯優雅與高貴。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了雲徹的身上,眸光幽暗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七王爺……”雲徹站起身來,微微向亓槿一禮,似是對亓槿的到來毫不詫異,邪肆的眸子愈加幽深,同樣讓人看不清楚。
“我們又見面了。”亓槿略帶深意的眸子落在雲徹身上,語意不明,“雲兄總是能帶給我驚喜……”
“雕蟲小技,讓七王爺見笑了。”雲徹微愣,不明白亓槿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她也不想深究,便順着亓槿的話接了下去,所謂的雕蟲小技自然就是煮茶了。
亓槿但笑不語,招呼了亓棉坐下,靜靜地注視着雲徹,示意讓她奉茶來嚐嚐。
雲徹會意,當即翻開三個杯子,先涮了一遍,而後一一滿上,往亓槿跟亓棉面前各推了一杯茶,淺笑道:“雲某獻醜了,七王爺、九王爺請用。”
亓槿也不客氣,當即端起茶杯來小抿了一口。茶水入口極苦,嚥下喉嚨又覺得極香。一口下腹只覺得齒浹留香,連那苦味都是回味無窮的。不得不說,雲徹煮的茶水是極好的,除了那苦澀過於濃重之外,但是這苦澀卻正合了亓槿的口味。
茶水極苦,這苦味是一般人無法承受的,可是卻正和了亓棉的心意。沒有什麼苦澀比心裡苦更無法讓人承受,既然心裡那份苦澀無法消除,那麼就只有讓身上的苦澀來沖淡那種苦味了!
“不知雲兄的手藝是哪位師傅教的,若是能請到府上,日日品嚐,倒不失爲一種享受。”亓槿慵懶隨意地靠在窗前,小口小口地呷着,一副極爲享受的樣子。
“好的東西正是因爲稀有才更加珍貴……”雲徹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又提起茶壺爲自己添了一杯,小呷一口,風清雲淡地道,“喝得了我這苦茶的,大多都是心比茶更苦。殊不知,這茶便是再苦,也沖淡不了心裡的苦澀。”
亓棉微微動容,微低了眸子,狹長的鳳眸中隱晦的悽楚一閃而逝。而後擡起頭來看了雲徹一眼,略含深意地道:“這麼說,煮茶的人心裡不是更苦麼?”
“孃親是極愛這苦澀的味道的……”雲徹微微動容,回憶起往昔連眸光都溫和了許多。“我自小隨孃親飲用,不過是習慣罷了。”
“雲老夫人想必是受了不少苦吧!”亓槿看着這樣的雲徹,隱隱有了一絲女兒態,竟是說不出的動人心絃。“雲兄是極愛雲老夫人的吧!”
雲徹微微呆愣,擡頭看了亓槿一眼,深邃的眸子隱隱有些嚮往的光澤,漾在浩瀚的眸光裡泛起淡淡的漣漪,竟然是異樣地迷人。她突然覺得心中異常苦澀,是極愛的吧!曾
經爲了討孃親歡心,她強制自己學會不喜歡的東西,包括跳舞,包括做飯,包括醫術……可是,現在呢?三年多了,都快要忘了吧?人死已矣,對於從不留戀逝去的東西的她,還有什麼值得懷念的呢?
“孃親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女子。”雲徹低低地開口,語氣平靜地彷彿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孃親的智慧不輸男兒,驚才絕豔,心胸豁達而且仁義好施,沒有人不說孃親好的。只不過,孃親太重情意,心太軟了……”不知怎麼的,一提起孃親她不自覺地想要多說一些,明明她又是極不喜歡念舊情的。
亓槿與亓棉靜靜地聽着,面前的男子好似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脣角微微翹起,眸光溫軟地好似能柔出水來,他們幾乎可以想象出面前的男子與孃親相處的時光有多麼美好。只是,生在帝王之家的他們註定與此無緣罷了。
“今生能得孃親的疼愛,我何其有幸。只可惜,往事已矣,再也回不去了。”在兩人都沉浸在暇思中時,雲徹卻忽而回了神,玉手執起茶壺爲二人添了茶,淡然地好似剛纔失神的人不是她一樣。沒有人注意到,她邪肆張狂的眸底那抹黯淡。說是不念舊,不過是不敢去想罷了。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要懷念。
亓棉微微詫異,低下頭來看着雲徹給自己斟茶。雲徹的手,不似男兒的手那般寬大,修長筆直而細嫩白皙,比之女子的手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禁脫口而出,“雲兄的手很漂亮。”話說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若是別人說了這話還沒什麼,只是他的身份本就有些微妙,畢竟他本身就是喜歡男子的,這樣很容易讓別人誤會他對雲徹起了那種心思。
雲徹微微呆愣,低下頭來看了自己的手一眼,繼而輕笑起來,“是麼?多謝七王爺誇獎了。我還見過比我的手更漂亮的男子,我自以爲不及他的一半。”
“是嗎?”亓槿忽而開口,深邃迷人的眸子緊緊盯着雲徹,看似無波無瀾,但是雲徹卻感受到了壓迫的氣息。“雲兄是個很有心思的人,似乎不像表面上這般簡單,想必做事也是如此吧?”
“世事無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就沒有定數。外界傳言亓親王謀略滔天,智慧無雙,卻不愛問政事,總是寄情于山水,而且風流瀟灑。禹甸女子趨之若鶩,亓親王卻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神仙一般超然物外;靖親王智慧過人、有謀有勇,手中權勢滔天,深得聖寵,更有神秘勢力相助。更有人說靖親王是以權勢要挾亓皇,亓皇不得不聽之任之,又何嘗簡單了?”雲徹灑然一笑,完全不以爲意,“有人告訴我,想要好好活着,不是遠離那些危險的東西,而是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去掌控它。否則,還是免不了要受到它的迫害。所以,人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比之我,想必兩位王爺更加深諳此道吧?”
亓棉已經微眯了眸子,冷冷地看着雲徹,渾身散發這一股陰暗至極、危險至極的氣息。而亓槿仍無動於衷,慵懶至極地靠在窗前,閉了眸子假寐,脣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舒適愜意至極。
雲徹所幸放下手中的茶壺,不再添茶了,微微後仰倚靠在了牆壁上,閉了眸子假寐。她揹負的東西太多了,壓抑地快要喘不過氣來,隱忍地幾乎要失了本性,難得任性一次。就讓她任性一次吧,心中太過沉重,很難灑脫恣意。她本愛自由,生性隨心隨性,現在卻要逼着自己如此隱忍沉默,真的快要把她給逼瘋了!
不知過了多久,雲徹感覺到房間裡來了人,睜開眼看時只看到一個黑影迅速地出了房間,然後便沒了蹤跡。她注意到那個黑衣人應該是從亓槿的方向出去的,所以就轉過頭看向亓槿。
亓槿已然起了身,亓棉也跟着起了身。雲徹卻沒有動,想來時間也差不多了,墨溪也該被救出來了,沒有必要再謙卑地做戲了。這裡亓槿與亓棉兩雙灼灼的眼睛盯着,她還是真的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時間不早了,九弟在府上設了宴想要款待雲兄,廖表敬意。不知雲兄可否賞臉?”亓槿客氣的話語誠意十足。雲徹心裡暗啐,果然是在陰謀算計中摸爬滾打的人,演戲演多久都不會累。言行舉止間都是那麼高貴優雅,絲毫毛病都挑不出來。可是她已經無心陪他們再演下去,她感覺累極了。
微眯着眸子,歪了頭顱思考亓槿話裡有幾分可信,他又在打什麼注意。想來他是已經發現了異樣了,接下來就要出擊了吧!她仍然沒有要動的意思,彷彿現在這個姿勢極爲舒適,她都捨不得起來。
“我們還請了雲兄的朋友。”亓槿似是對於雲徹的怠慢毫不在意,淺笑着又添了一句。
雲徹眯了眯眸子,不善的目光落在亓槿臉上,緩緩站起了身子,剛纔的倦意頃刻間煙消雲散,彷彿她一直是這般精神抖擻一樣。
“那可真是雲某的榮幸了……”雲徹聲音清冷了幾絲,語氣中帶着淡淡的怒意,眸子中的淡漠疏離更甚了。
(本章完)